巫阳后人不仅会巫术,还通晓五行阵法。
曾经的玉屏山,也就是现在的龙鳞山上仍旧保有巫阳后人留下来的无数复杂的阵法,普通人看这里的花草树木并看不出什么特殊的东西来,这里也困不住任何一个普通人。
否则这里也不会被新阳开发成旅游景点,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
但对于身怀异能的魏昭灵,又或者是携带魇生花的楚沅而言,这里的幻阵一重又一重,且并不是那么容易解除的。
“我们就等到九点半,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地宫里去。”楚沅倒也并不着急,她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而屏幕右上方显示这里根本收不到一点信号。
魏昭灵却将目光落在底下那半陷在泥土烂木里的那尊破碎的巫神像,他只是指节稍稍一屈,便有无形的力量裹挟着那尊破碎的神像从污泥里腾空而起。
楚沅看见他指节收紧了些,只虚虚一握,那神像就在一瞬之前彻底碎裂,细微的烟尘漂浮着,在这溶溶月华里显得粒粒分明。
楚沅被那神像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你这是干嘛?”
但话音刚落,她却在那齑粉烟尘里隐约看见一抹影子,像是一个女人的身身形,那张脸却是模糊的。
只是那么一两秒的时间,那抹幻影转瞬即逝。
地面开始颤动,她看见周围的婆娑树影几经变换,盘结的树根蔓延移动,有的已经从泥土里暴露出来。
楚沅没有防备,被来回移动的树根绊倒在地。
风声越发急促,她忽然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腐臭味道。
她差点干呕,连忙捂住口鼻,又避开那些树根站起来,回头时,她看见魏昭灵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剑,那长剑从他的手中飞出,直接斩断了其中最为粗壮的树根。
淡色的气流荡开,震得树梢的积雪与叶片都在簌簌而落,树根突破地面,翻出来一层又一层的泥土,也让空气里的腐臭味道越发浓厚。
月光照见那被树根翻出来的泥土竟然是暗红的颜色,楚沅勉强稳住身形,却又看见泥土里露出来半个白森森的骷髅。
这片林子里的土地几乎都在繁密的树根移动间被翻了个彻底,于是她看见了还没有来得及被时间消解干净的头发,腐烂血肉里露出的白骨,还有无数的残肢断臂,还有一些残损的衣料。
好像这目之所及的每一寸泥土里,都埋着不知名的枯骨亡魂。
数目之多,楚沅根本没有办法判断那到底是多少尸体,后背寒毛直竖,她再也忍不住躬身干呕。
当魏昭灵走到她的身边来,她看见他的剑尖上还有浓绿粘稠的汁液滴下去,也许是被这空气里的味道熏晕了脑子,她差点把那绿色的汁液看成了殷红的血。
“这些人……”她嘴唇微动,再度抬眼时,仍是森森白骨,遍地血腥。
“都是些被剥夺了异能的人,”
偏偏如此血腥恐怖的境地里,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那样平淡轻缓,只是这种腐臭味道实在难闻,他的指节抵在鼻间,另一只手里的那柄剑也在刹那消失,“应该有人早发现了这水木阵,便将这里当做了这些人的埋骨之地。”
水木阵原本是巫阳所设的机关,传闻中曾经玉屏山也有很多人去过,却并没有人在山上发现什么巫阳后人,于是“巫阳居玉屏”便变得越发不可信,他们哪里知道,外人眼中的玉屏,和巫阳居住的玉屏,是有内外之分的。
玉屏山上阵法遍布,没有人可以轻易窥探有关巫阳后人的秘密。
后来玉屏山究竟在哪里已经不可考,而巫阳后人居于玉屏山的传闻就变得更加缥缈难察。
但很显然,早有人先于楚沅和魏昭灵,发现了龙鳞山就是玉屏山,更发现了这里重重阵法之一的水木阵。
要失踪的人永远失踪,最好藏匿尸骨的地方,就在这水木阵里。
楚沅听见魏昭灵的话,手脚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冰凉麻木,她觉得自己已经无从落脚,好像她踩着的每一寸泥土之下,都有一抹枉死的孤魂。
她不自禁后退两步,却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像是什么硬硬的卡片。
手指哆嗦地按开手机的光,楚沅看到那沾着暗红泥土的卡片上还穿着一根蓝色的系带,那像是一张工作证。
“魏昭灵,你看这个。”楚沅喊了一声身旁的人。
她用铺开的纸巾裹住手指,勾着那系带将那工作证捡了起来,又把手机塞进了魏昭灵的手里,借着手机的光,她用纸巾抹去上面湿滑的泥土。
卡片上有一张照片,那照片上是个年轻女人,她留着黑色的长发,戴着一副框架眼镜,五官很清秀。
那是华国历史研究院的工作证。
楚沅看到名字那一栏上写着——“叶秋彤”。
她险些没握住那张工作证,她没有办法再去看半掩在泥土之下那些腐烂的尸体,手已经有些发抖。
“你认得她?”魏昭灵只瞥一眼那工作证上的照片,又见楚沅神情奇怪,就开了口。
楚沅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但是这个名字,我见过。”
就在孙玉林拿出来的那个旧笔记本的第一页,她无意间看到过那上面有娟秀的字体写着三个字,就是“叶秋彤”。
加上历史研究院的工作证,这个身份也跟孙玉林失踪的妻子十分吻合。
2009年的冬天,那个女人消失在望仙镇,整整十二年,警方没有放弃寻找她,她的丈夫也在跋山涉水,穷极半生地找她。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原本就在这里,哪儿也没去。
她无声地死在某一天,死在某一个人的手里,然后被掩埋在黄土之下,血肉躯体化为水木阵里所有树木的养料。
楚沅记得孙玉林谈及妻子时,那双眼睛里的爱意仍不曾被十二年的岁月磨灭半分,他仍然深爱他的妻子,他永远在寻找她的路上。
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捏着那张工作证,满脑子都是孙玉林红着眼眶说起自己妻子时的表情。
也许是他们触碰到了那个人在水木阵里留下的东西,彼时凛风袭来,冷得刺骨,这树林里的雾气也逐渐变得如血一般红。
之前楚沅是一个人被巫神像牵引进来的,那时她魇生花的力量还并不强烈,所以并没有触发这水木阵里的机关,但现在魏昭灵和她两个人都出现在这里,而她的魇生花又已经开出了第三瓣,于是血雾越发浓烈起来,越来越多人朦胧的影子在雾气里若隐若现,那像是被刻意投放出来的幻影,可当楚沅看到那张和她手里工作证上照片里一模一样的脸时,她还是吓得后退了两步。
巫神像破碎时,有东西落入了魏昭灵的手里,此刻正被他捏在掌中,他或许也并未料到这水木阵已经被人改造成了专门埋尸的地方,血雾包裹而来,他旁边的姑娘被那雾色里的幻象吓得踉跄后退,于是他便顺手扶住她的腰身,“站好。”
如此血腥阴森的场面,他那张冷白的面庞上却始终神色清淡,没有多少波澜,他伸手时,便有无形的气流击碎了那些幻象。
收拢的血雾又弥漫开来,衬得那天上的月亮都染了浅淡的红,可是被风吹来的细碎雪花却有着最为锋利的棱角,落在他的手背就划开道道血痕,再被温热的血迹融化成水。
楚沅看见他受伤,“魏昭灵你没事吧?”
魏昭灵重伤未愈,今天上山走了这么久的一段路,也已经让他的身体极为疲乏,他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却仍没管被扎伤的手,只是那双眼睛里透出几分阴沉,他咳嗽几声,手指抵着血色的气流,就好像他的手掌正触碰尖锐的刀刃。
“出口在你的左侧。”
他头上的那顶帽子早已被风卷走,此刻他鬓发间已经有了薄汗,他开口说这话时,并没有去看楚沅,只是盯着眼前那越发浓烈的血雾。
血雾聚拢时,其他地方就被月光照得分明,楚沅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就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左边,那里的树木早已被他的长剑斩断,辟出一条道来。
“你不走吗?”楚沅焦急地问。
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魏昭灵的那张面庞显得更有一种朦胧动人的风情,可偏偏他的那双眼睛太过冰冷,像是凝着浮冰碎雪一般,暗沉沉的,更照不进一点光。
“你不必多管,走就是了。”
她只听见他清泠的嗓音。
楚沅看了看那条路,又回头看他,暗红的血雾在他的面前收拢成似妖似鬼的狰狞形态,仿佛是吞天巨兽一般,张牙舞爪地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是顷刻间就要将他吞噬。
脚下是血腥泥泞,还有无数人的白骨血肉。
迎着强风,楚沅勉强看清他,却见他忽而蹙了眉,随后就吐了血,那殷红的颜色染着他原本泛白的唇。
但他却还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蹭去唇角的血迹,鬓边的龙须发被吹得来回晃荡,他的侧脸在这样诡秘的光色里忽然就添了些妖冶。
淡金色的流光裹挟住那浓浓血雾,在刹那之间凝结成冰,他苍白的指节一屈,坚冰破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已经有些脱力,太阳穴刺痛得厉害,神思有些不太清晰的时候,却有人忽然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半垂着眼,看见了那个女孩儿的脸。
她并没有听他的话离开这里。
好像她总是这样,不够听话。
“这水木阵已经被人改造过,你方才不走,现在若是后悔,也已经没用了。”他有些不耐地提醒她。
“那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楚沅才不管他说的什么,她往四周看了看,那些树根又在徐徐蔓延移动,她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只要我们能坚持到九点半,我们就能回地宫里去。”
树根就像是人的手,突破泥土蔓延出来,一旦抓住什么,就会越缠越紧,直到将其绞成两截。
随着地面不断有树根翻出,也有更多的白骨与残肢从泥土里显露出来,血腥味,腐臭味,几乎要让楚沅忍不住呕吐。
她艰难地带着魏昭灵躲过一截又一截探出来的树根,但还是没能防住那一截看似细嫩的树根缠住了魏昭灵的手腕。
他神思混沌,睁不开眼。
楚沅急得不行,只能匆忙去翻书包,最后找到一把美工刀,她就拿着那把美工刀一点一点地磨断缠住他手腕的树根。
魏昭灵睁眼时,正见抱住他的姑娘捏着他的手,在看他被树根缠得乌紫破皮的手腕。
而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躲在了一棵巨树的树洞里。
洞口缠满树根,只要有探进来的趋势,她就会马上拿起美工刀去割断。
她怀里手机的光照着树洞,有种潮湿的木香味道。
“我们不该来这儿的,魏昭灵。”也许是看到他醒了,楚沅满是伤口的手还捏着美工刀不放,她眼下有了浅浅的青色,看起来狼狈又疲倦。
魏昭灵却轻轻开口,他的嗓音像是被这树洞里潮湿的气息浸润过,又添了些沙哑,“不,孤必须来。”
当他舒展手掌,楚沅自他掌心看到了一枚白玉雕琢出的魇生花。
那像是一枚项坠。
“这是什么?”楚沅问他。
“姨母应该等了孤很久,”
他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他再吐了血,却握紧了那枚白玉雕琢的魇生花,他喘着气,轻声道,“可惜孤,始终未能见她一面。”
听见他这么说,楚沅忽然想起来那尊巫神像碎裂后出现的那个陌生女人的幻影。
他的意识再度变得混沌不清,半睁着眼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楚沅却感受到他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于是在这狭窄的树洞里,她抱住他,又用衣袖去擦他唇边的血迹,“魏昭灵,你再坚持一下,千万不要睡,很快我们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几乎是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她从来都没有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过。
可是外面再度有树根蔓延进来,楚沅捏着美工刀匆忙割断,尖锐的树根从缝隙里再探进来,她的手臂被缠住。
树根拼命收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生生绞断。
楚沅痛得手上没了力气,美工刀顺势掉落,魏昭灵也许是听到了她呼痛的声音,他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那树根的木刺已经扎进了她的手臂。
于是他抬手,勉强凝出冰刺来将树根割断,可刚刚还抱着他,让他不要睡的楚沅,此刻已经在剧烈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那一刻,手机屏幕的光照见魏昭灵那张苍白无血的脸,他看见屏幕上的时间已经变成了“21:30”。
于是他伸出戴有龙镯的那只手,淡金色的光芒凝聚起来如水波一般的光幕,瞬间将他们两个人都包裹进去。
彼时坐在地宫金殿外打瞌睡的李绥真忽然听到了殿里像是有了动静,于是他睁大一双眼睛,第一眼正好看见趴在他旁边的小黄狗。
他顺势摸了一把狗头,忙站起身里,转身推门进了金殿里。
掀开层层长幔,李绥真果然看见了魏昭灵的身影,只是他停在绯红纱幔之后,瞪大了一双浑浊的眼。
他看见他们的王怀里抱了个姑娘。
但见魏昭灵身上沾着不少血迹,他怀里的姑娘也不省人事,李绥真便回过神来,掀了帘子进去,俯身行礼,“王,您与楚姑娘这是怎么了?”
魏昭灵将楚沅放到床榻上,才一手撑着床沿坐下来,他闭了闭眼,像是连呼吸时心肺都是疼的。
“去取药。”魏昭灵没有心思同他多说些什么,开口只是简短一句。
“是。”
李绥真忙点头应声,转身匆匆往殿外去了。
金殿内再度变得寂静无声。
魏昭灵揉了揉太阳穴,不知何时又将目光放在了床榻上,那个姑娘的面庞。
她过分倔强的脾性总是会让她吃些苦头。
可好像即便是这样,他竟也从没见她后悔过。
就好像今夜,她抱着他蜷缩在潮湿阴冷的树洞里,明明一双手都已经被割得伤痕累累,却还是捏着那把刀一刻都不敢放松。
明明只要她从那条路离开,就不会再有这后来的许多事。
可她偏偏就是不够听话。
抑制不住地轻咳了两声,魏昭灵那双清冷的眸子看她片刻,终是伸出手,扯过了床榻里侧的锦被,并不算温柔的,随手盖在了她的身上。
一身的血腥味道还裹着那片林子的腐臭味,这让魏昭灵很不好受,他原想起身去换了这身衣衫,却见那锦被将她整个人都遮掩了,脸也藏在里头,于是他停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再度伸出手将遮住她脑袋的被子掀开了些。:,,.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