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白落落终于垂下眼睫，轻声道：“哪有什么别人。”
屋内没有人说话, 空气近乎凝固, 染上属于寒风的萧瑟气息。
易千霜道：“是吗？”
白落落顿了顿, 声音平静：“是。”
她抬起眼眸, 近乎笃定道：“那些都是假的，曾经记忆里的喜欢, 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我只是……”
“只是被控制了。”她道。
对，那不是真实的她。
一切都是假的，没必要去在意。
白落落在心中说服自己，忽的, 却听易千霜淡淡道：“那不是控制。”
她身体一顿, 倏然抬眸望向他。
易千霜面上看不出神色, 只是嗓音清冷道：“你心里, 被种下了一个暗示。”
“它的存在, 只是一颗种子。”
“如果你注意到它, 只要给予丝毫回应, 它便会欢欣雀跃，迅速发芽长大, 产生一种名为喜欢的情绪。”
“但是——”
“如果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 便是永远不会喜欢的。”
易千霜的声音像是雪山上的风, 每一句都携裹着浓烈的寒气涌来，似乎撕破了表面的伪装，几欲要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所以, 真的全是假的吗？”
白落落指尖一紧，忽然戳进了掌心，像是刻意遗忘的某些回忆，却被人猛然提起。
她眼睫垂下，定定的注视着脚下地面，脑中一瞬间纷杂不堪。
可事到如今，谁又能断言，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的呢？
半晌。
白落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无声的合上，她抿了抿唇角，忽的转身走出了房门。
房门发出“吱呀”一声的轻响，脚步声渐渐远去。
易千霜立在原地，静静站了半晌，直到日头都微微西斜，他才微微动了动，转身坐下。
空气里似乎涌动着凌冽的寒气。
他眼上覆着白缎，面色如常，静静伸手去那桌上那卷书。
然而，在他指尖碰触到的瞬间——
那珍贵的古籍猛然碎成无数纸屑，边缘锐利，像是被无形的剑光切割，陡然散在风里。
桌案旁，寒霜剑噤若寒蝉，死寂的像是把破铜烂铁。
易千霜的指尖顿在空中。
旋即，一点点的，五指缓缓收紧，在指节握出一抹冷白的痕迹。
*
白落落跑下楼梯，回了二楼的卧室。
她猛地推开门的瞬间，似乎连手腕都在微颤着。
屋里的窗户关着，光线昏暗。
她快步走到暗红的檀木柜旁，伸手想拉开最底下的抽屉，指尖触碰到把手，却又猛地缩回手，犹豫和迟疑交织。
白落落站起身，在房间里不停踱步。
忽的，耳边响起系统的声音：“你还打算下山吗？”
白落落脚下一滞，并未说话。
系统像是犹豫了下，道：“我还是要提醒你……这段时间以来，你的迷妹值快要收集完成了，如果你选择呆在山上，甚至不用一周的时间，你就可以回家了，你……”
系统顿了顿，问道：“你难道不想回家了吗？”
回家。
乍一听到这个词，白落落微微恍惚了下，或许是时间和距离太过久远的缘故，她甚至都快记不清原来世界的事了。
但是，她必须回去。
尽管想不起缘由，但还是有一道声音，在心中悄悄提醒她。
白落落只恍惚了片刻，便迅速回过神儿来，坚定道：“我当然要回去。”
“但是……”她停顿了会儿，道：“先把山下的事情解决。”
似乎是知道劝不动她，系统无声的沉寂下来，不说话了。
下定了决心，白落落不再犹豫，她迅速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要带的东西不多，一个小背包就能装下。
最后，她拉开橱柜下的抽屉，犹豫了下，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贝壳来。
乳白色的贝壳光滑异常，丰润盈手。她垂眸看了片刻，旋即塞进口袋里。
白落落又等了半晌，直到夕阳西下，外面的天色彻底昏暗下来，她才悄悄溜出门，在昏暗的丛林中穿行，凭着记忆，找到第一次入山的位置。
那里有一棵茂盛的槐树，极为醒目。
白落落走到那入口处，脚下微微一顿，回眸望去。
这片山谷幽深寂静，皎洁的月亮爬上头顶，洒下清透的月华，将山谷映照的仿若仙境。
从这里望去，正好能看见天机阁的飞檐，上面的音银色铃铛晃动着，发出“叮当”的脆响。
白落落顿了顿，默默在心里告了别，旋即迈步往外走去。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旁侧那棵茂密的槐树忽的轻晃，像是有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打着旋儿的往下落。
几片雪白的羽毛夹杂在树叶里，在月光下散发着朦胧的光，轻柔的落在白落落背后的衣领上，如同被磁铁吸附一样，黏在上面不动了。
白落落浑然不觉，她像是迈过一层透明的涟漪，转瞬便消失在空气中。
那股突如其来的风便忽的停了。
半晌，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地上落叶发出“咔擦”的断裂声，雪白的衣角在空中翻过，静静停在槐树下，望着对方远去。
*
白落落一脚刚迈出去，便是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冰凉的雨丝，拍打在她脸上。
她愣愣的抬头一看。
天际昏暗，乌云堆积，雨丝淅淅沥沥落下，一幅凄风苦雨的景象，别说月亮，天空都看不见。
看泥坑里积水的情况，这雨下了肯定不止一天两天了。
连道宫都如此，那暮色城岂不是……？！
白落落心脏一紧，脚下顿时加快步伐。
因为连日阴雨的缘故，山间道路湿滑，崎岖难行，白落落直到第二天清晨时分，才到达暮色城附近。
只是，她刚从湿漉漉的丛林中钻出来，抬眼一望，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眼前大半的城市，均被雨水彻底淹没，化作一片汪洋！
水面无边无际的铺展开去，是极深的墨蓝色。
雨点在水面上溅起层层涟漪，一圈圈的往远处蔓延开，上空甚至还有成群飞翔的鸟类，“嘎嘎”的鸣叫着，盘旋而去。
看上去就像是——
一片海。
白落落怔怔的望着，潮湿的水汽迎面扑来，她脑中却有回忆翻腾而起，隐约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落，你想看海吗？】
那声音夹杂着淡淡的沙哑，就好像直接响起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流甚至轻轻吹动她的额发。
白落落猛地扭头望向身侧——
却发现，那只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风。
她顿了顿，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惊吓，复杂与酸涩交织着，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白落落在原地站了片刻，旋即迈步，沿着水面往前走去。
暮色城建在一个微微凹陷的谷地上，而西面的地势比东面稍低。
所以，先被淹的是西面大片的土地，而东边幸免于难，却也被大片的水泽包围住，若是雨再不停，恐怕也要遭殃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临澜，把雨停下。
白落落绕到东面，好不容易进了城，却发现城市里人可罗雀，一片凄凉。
莫非是人都转移走了？
她有些奇怪，目光一扫，在街角处，看见一个玩耍的小男孩儿。
白落落刚想靠近询问，斜刺里，却忽的冲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她一把抱起孩子，警惕的看了白落落一眼，转身便跑进房内，“砰”的关上门。
白落落愣了下，目光环视一圈。
她这才察觉到，周围的房屋里，隐隐都投射来警惕的视线，而许多人家的门口，还撒了一把白色的糯米，有的门上似乎隐隐有血迹。
这是……？
她微怔，刚要凑近看看，忽的听见身后有些许动静。
白落落身形一顿，立刻麻利的转身，躲进了身后隐秘的小巷里。
不一会儿，对面的街道上，果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夹杂着隐约的说话声和兽吼，似乎有不少人。
白落落好奇的探出头去——
只见前面领头的，是一排长的奇形怪状的“人”，身侧跟着黑色皮毛的猛兽。
他们有的长了三头六臂，有的面如马脸，还有断腿儿的，缺脑袋的……甚至还有开膛破肚，脑花儿糊一脸的，乌泱泱的一大群。
白落落：“……”
这哪里是人？！
分明是一群妖魔鬼怪啊！
怪不得把普通人都吓得不敢出门了！
那群妖魔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这里走来，一边走还一边热情的讨论着什么，白落落顿时伸长了耳朵。
左边的马脸砸砸嘴道：“断头兄，这批食物还送到老地方吗？”
断头鬼想了想，道：“魔王陛下最近似乎食欲不振，不如先留着献给陛下，不然……咱们都得遭殃！”
“嘶……”旁边有鬼惊恐的瞪大眼，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魔王陛下又食欲不振了？！”
所有的妖魔顿时都默了一下，齐齐打了个冷颤。
“嗯……是不是脑花儿不够鲜美的缘故？”
“都说了大肠才是最好吃的！”
“胡说！腰子和肾才是精华！”
白落落听到这里吓得一抖，探头出去一看，才发现这群鬼身后……
赶着一群胖乎乎的大白猪。
白猪们个个肥头大耳，耳朵上还盖着饲养场的蓝色质检章，一个个欢快的甩着小尾巴跟在后面，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脑花儿和大肠已经被觊觎了。
白落落：“……”
她听着这群鬼的对话，从里面捕捉到一个关键词：魔王陛下。
莫非……说的是沈默吗？！
白落落眼前一亮，眼珠子咕噜噜动了动，突然往小巷外一窜，“哎呦”一声，弱柳扶风的倒在了大街上。
一群鬼们顿时停下了脚步，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吸溜着哈喇子的声音响起，垂涎道：“那是……人？！”
有声音惊喜道：“真、真的是人啊！”
“活生生的人！”
白落落：“……”
你们为什么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紧接着，白落落就被五花大绑带走了。
她成功通过一道道严密的关卡，被带到一幢半新不旧的酒店里，直接进了鬼怪阵营的大后方。
完美。
既然暂时找不到临澜的话，找沈默也是一样的！
这里守卫严密，房间里关了好些像她一样的人，只不过个个都是畏畏缩缩，满脸惊恐。
白落落全身被绑的严严实实，却还朝旁边的吊死鬼搭话，好奇道：“我说，你们抓到人，怎么自己不吃啊？”
吊死鬼看傻子似的斜了她一眼，充满优越感道：“你懂什么？这叫可持续性发展！”
“一下全吃完了怎么办？！而且最近你们人类伤亡不少，数量锐减，都是要献给陛下的珍贵食材！”
说着，吊死鬼扭头，往她手里塞了一碗白花花的猪蹄汤，面容和蔼道：“来，多吃点儿，吃胖点儿！不够还有啊，别跟我客气！”
白落落：“……？？？”
你他妈可真是个鬼才啊！
在这里呆了好几天，白落落上上下下把这里摸了个遍，这里总共只有十几个人，除了她所在的房间，还有另一个房间也关着人。
她无意中一看，竟发现龙利也在里面。
不过他头发脏乱的缩在墙角，一个人兴奋地自言自语着什么，脏兮兮的手指在地上乱画，像是疯了。
就这么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白落落差点儿都长胖一圈，等到第五天的早上，门外突然传来些许嘈杂的声响。
不一会儿，一个捂着断臂的鬼凄惨闯进来，急急忙忙道：“快快快！陛下又犯病了！带上几个人跟我走！”
屋子里的人惊恐的连连尖叫，那鬼望了一圈，看见白落落时，突然眼前一亮：“这个好！白白嫩嫩，陛下肯定喜欢！”
白落落：“……”
虽然你在夸我，但我总觉的有哪里不对？
但白落落没有发言权，扭头就被套上布袋带走了，再一睁眼，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眼前的建筑恢弘大气，似乎是以前市中心的音乐厅，此刻，里面却传来呼啸的风声，还夹杂着鬼哭狼嚎的惨叫——
“啊！陛下饶命啊！！”
“啊啊啊啊！救命啊！”
白落落：“！”
她被这声音震了一下，身后几个同样被抓过来的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门口守卫的妖怪看都不敢看，一挥手，就把白落落在内的几个人推了进去。
白落落一进去，脚下便发出“咯噔”一声。
她低头一看，发现地面上，竟铺满了火红色的晶石，颇为眼熟。
而音乐厅内，似乎藏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极强的引力牵引着所有的物体，白落落亲眼看见，连周围的桌椅都被掀起，远远的卷上高空，又狠狠砸下来。
几只黑色皮毛的野兽猝不及防，便被撞个正着，凄惨的洒出一地鲜血。
“呼呼——”
周围风声陡然加剧，白落落猝不及防，被猛地朝里面吸去！
“啊！”
她猛地发出一声惊呼，手忙脚乱的想要扒住身侧的桌椅。
白落落清脆的嗓音，在音乐厅里荡出一片片回声，却也逃不出吸力，被无形的东西吞噬下去。
忽的，风声却猛然一顿。
似乎只在一瞬间，所有的吸力陡然消失，空中的物品噼里啪啦的砸下来，白落落趴在隐秘的角落里不敢动弹，生怕被砸中了。
无数灰尘飘起，空气里归于一片死寂。
旋即，似乎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音乐厅的大门“吱呀”一声，悄悄的开了，无数黑乎乎的脑袋，好奇的探进来观望着。
半晌的安静。
听见身旁没声音了，白落落眨了眨眼，终于试探着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一瞬间，她却忽然睁大了双眼。
那人一身黑衣，正站在她面前。
他衣服上布满了奇异的纹路，灼灼的像鲜血般艳红，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垂下，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白落落呆呆的望着他。
沈默忽的微微俯身，墨玉般的发丝垂落，漆黑的眼眸里，只清晰映出她的倒影。
他嗓音明明低沉暗哑，白落落却莫名听出某种委屈的意味——
“饿了。”
话音落下，身后突然传来齐齐的抽冷气声。
音乐厅门口，正在观望的妖魔鬼怪们目瞪口呆，眼神开始疯狂的交流。
——陛下为什么像是在对那个人类撒娇？！
——不不不！一定是我们听错了！
——对！陛下一定是在威胁他！
白落落：“……”
她顶着沈默灼灼的目光，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好的猪蹄，颤巍巍的伸出手——
“喏，最后一个了。”
空气诡异的安静了半晌，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沈默顿了顿，眼眸深邃的望着她，忽然道：“想喝粥。”
白落落：“……”
她嗓子一梗，点头道：“当然可以。”
白落落从地上站起来，微微抬眸望向他，迟疑了下，问道：“那……你能把那些人类都放了吗？”
沈默毫不迟疑道：“好。”
白落落视线扫过门外的妖魔，停了下，又道：“你……能不能管管他们，别让它们总出去吓人？”
沈默道：“好。”
听到这里，门外的鬼怪们顿时骚动起来，一个个瞪大了眼，脸上就差没写着：
——小妖精竟敢蛊惑陛下！
——陛下为何对他如此宠溺？！其中定有奸情！
——一碗粥竟然就把陛下收买了？！
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爽快，白落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抬眸望向沈默，轻声道：“那……”
话音未落，却听沈默道：“好。”
白落落一怔，愣愣的抬头望他：“我还没……”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全都可以答应你。”沈默垂眸望着她，漆黑的眼睛像是颗黑曜石，反射着微微的光：“我想要的，你也可以答应我吗？”
以一换一吗？
白落落愣了下：“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的。”沈默望着她，眸底闪过一抹火焰般的红，嗓音低沉：“让我为你加冕。”
“嗬！”话音刚落，身后便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妖魔们震惊的快晕过去了。
——他们就要拥有一个魔后了吗！？
——我的天啊！陛下竟然真的……！
——那我们岂不是要和人类联姻啊？！
白落落后退了一步，猛地抬头望他，沈默目不转睛的望过来，漆黑的眼中浮现熹微的光，缓缓朝她伸出手。
恍惚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那场烈焰火海中。
不管怎么说，先把他稳下来再说。
至于加冕……反正她最后也要离开的不是吗？
白落落艰难的停顿了半晌，似乎心里经过了极大的挣扎，一咬牙，张嘴便要脱口而出：“好……”
她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冰凉的嗓音：“不行。”
白落落背脊陡然一僵。
空气里的温度陡然下降，地面上开始结上厚厚的霜花。
那声音靠的近了，就在她的身后，带着冰雪般的寒凉气息，嗓音淡漠道——
“玩够了，便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些晚了，抱歉。
感谢在2019-12-14 00:58:08~2019-12-15 02:5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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