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落被他问愣了下。
但她旋即猜到, 沈默或许听见她和临澜的对话了。
白落落顿了顿，微微张口，话到嘴边却又梗住了：“我……”
她其实是想离开的。
不仅是因为临澜, 这栋公寓楼越发奇怪，无论是楼上疯女人口中的魔鬼, 还是那些不明的黑色乌鸦, 都让她心底生出隐约的不安。
或许, 换个环境会有改善。
可是如果她离开了, 那沈默怎么办呢？
见她良久不说话，沈默忽的抬眸, 脚下微微动了动。
就像是行走在沙漠中旅人, 抬眸看见了眼前的绿洲, 哪怕那只是一片海市蜃楼, 却也有让人惊心动魄的渴盼目光。
白落落沉默了片刻，道：“你……你放心。不把沈川的事情解决，我……暂时不会离开的。”
暂时不会离开。
就是说……终究还是要走吗？
沈默站在阴暗的角落里，那双漆黑的眼眸慢慢沉寂下去。
白落落刚说完，便猛地低下头，像是心虚而逃避什么似的, 一转身匆匆上楼了。
她……也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呀。
有些承诺，是不可以随便许下的。
沈默伸出去挽留的手, 只触碰到她的一小片衣角，便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抬眸，望向白落落的背影。
那苍白的唇微微动了下, 便将未脱口的话咽回去——
别走。
别留我……
一个人在这里。
楼上传来轻轻的一道关门声，楼道里，又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黑暗的楼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动着，蠢蠢欲动的想要睁开眼睛。
少年默默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步朝楼上走去。
站在三楼的拐角处，他抬眸望了白落落的房门一眼，随后掏出钥匙，打开自家的门——
“咔哒。”
“砰。”
轻轻一声响，门开了，又关上。
屋里灯火通明，却有浓厚的烟雾弥漫。
同时还有一股刺鼻的酒味儿，混合着呕吐物的味道，混杂成令人胃部翻滚的滋味儿。
厨房传来“咕噜咕噜”声响，似乎是水快烧开了。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身后传来一道愤懑的声音。
沈默静静往沙发处看了眼。
茶几上倒着十几个绿色啤酒瓶。
沈川双颊陀红，喝的烂醉如泥，手机在角落被摔的粉碎，嘴里还在不停嚷着：“凭什么辞退老子？！老不死的东西……我可是老员工啊！就凭那些毛头小子？！”
沈川失业了。
沈默只是望了一眼，便如看见陌生人般，移回视线往卧室走去。
“站住！……你去哪儿了？”
沈川突然一声喊。
沈默脚下丝毫未停，身后的声音顿时愤怒了：“老子让你站住！！你聋了吗？！”
“砰！！”
沈川扬起手，随着一声巨大的破裂声，绿色的啤酒瓶狠狠砸在沈默面前，霎时间四分五裂。
弹射而起的碎玻璃渣，险险擦过沈默的眼睛，在他眉骨处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汩汩溢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沈默终于停下脚步。
然而，他面色却没有丝毫异常，像是感觉不到脸上的刺痛。
“小杂种……我在外面卖命挣钱，你倒天天坐在家里享福……”沈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随手解下身上的皮带，狠狠在空中挥舞了一下。
“啪！”
皮带发出一声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抽打在沙发上，发出一声巨响。
“跟你那偷人的妈一样，只会花老子的钱！……给我跪下！”
沈川目露凶光，猛地上前几步，扬起皮带狠狠朝沈默面前抽打而去！
沈默眼睫低垂，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睫都未颤动一下。
眼看皮带就要甩上沈默的脸，突然，沈川忽的惊叫一声——
“啊！”
只听一声重重的闷响，沈川不慎踩在地上一滩浑浊的酒液上，猛地摔倒在地！
地上的碎玻璃还未清理，陡然扎进他的手臂中，沈川顿时发出一声哀嚎，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啊啊啊！！”
“死东西……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我拿药！！”沈川疼的半天才缓过来，半躺在地上，朝沈默色厉内荏的吼道。
沈默站在原地，垂眸静静望着他，整个人沉默的像是一尊雕塑。
沈川吼了半晌，嗓子都哑了，见沈默不理他，只好自己艰难的挪动过去，口中骂道：“倒霉！我怎么这么倒霉？！你这个丧门星！当初就不该把你生出来！就应该把你掐死在医院！！”
他骂骂咧咧的挪进卧室，徒留客厅一片狼藉。
“吱——”
厨房突然响起尖锐的一声鸣叫。
灶上的水烧开了，“咕噜咕噜”的从未盖紧的壶盖中扑出来。
沈默微微抬眸，漆黑的眸子望向厨房，视线定在那灶火上，青红色的火焰摇曳不定，在空气中烫出翻滚的热浪。
恍若地狱。
*
白落落打开家门时，正看见洋娃娃拿着一把小扫帚，战战兢兢的打扫客厅，目光时不时往窗户那里扫上一眼。
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呼啸的风从外面灌进来，窗帘被风吹得不停鼓动着。
而窗沿下，正坐着一只雪白的大猫，似乎是听到白落落回家的声音，它扭头静静望向她。
“欸，你怎么……”白落落愣了下，往窗边走去。
大猫金碧色的双瞳闪烁着微光，见她走近，微微低下头，抬起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蹭了蹭她的掌心。
就像是在道别似得。
白落落见状愣了下，下一秒，便见它静静望了她一眼，肩膀微微下压，忽然——
竟转身跃出了窗外！
“等等——！”
白落落吓了一跳，慌忙探头望去。
楼下却只余一片暗沉的夜色，白色的大猫竟转瞬便不见了。
只剩下自家的窗台上，留下的两个梅花状的小爪印。
来得也快，去的也快。
一转眼，家里就空落落了。
接下来的两天，白落落都没再遇见小黑狗和大猫，就连沈默和沈川都很少出现了，所有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似得。
不过她周旋于学校的话剧排练，忙的团团转，也没有闲暇注意这些。
等到星期五，是话剧表演正式开始的日子。
日子赶得急，大家甚至都没排练过几次，匆匆的就要上台了。
表演的时间在下午三点，礼堂一早就布置好，台下乌压压坐了一大片人，老师们都在后台大声吆喝，许多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四处跑动。
白落落一到礼堂，就被化妆师拉走了。
她匆匆换上一身破旧的长裙，短发包在灰扑扑的布里，脸上也化了脏兮兮的妆容，几乎都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旁边有不少女孩子探头探脑的望着，看见她的样子，捂着嘴直乐，弄得白落落一个劲儿瞅镜子。
还别说，乍一看还真有点小可怜样儿。
“好了好了！各就各位，大家准备开始！”
老师一声令下，演员们顿时动作起来，搬道具的同学一阵风似的冲上台，台下同学们“嗡嗡”的议论声渐渐小了。
话剧开始了。
一段低声的男中音缓缓响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富人的妻子生病了，临终前，她将自己的独生女儿叫到床前……”
白落落好奇的在后台望着，也不知学校从哪儿请的小演员，长的活泼可爱，饰演小时候的灰姑娘，正对着床前的母亲掉眼泪。
母亲咳了咳：“亲爱的孩子，只要你永远诚实、善良，上帝就会帮助你，我也会从天上保护你的。”
她说完就闭上眼睛，死去了。
旁白娓娓道来：“后来，富人又娶了一个妻子。”
“那个女人嫁过来时带了两个女儿，她们外表美丽，心肠却很恶毒。因为一次意外，富人去世了，于是，可怜的女儿就开始受难了……”
白落落正兴致勃勃的听着，突然身侧的老师推了她一下，低声道：“快！到你了！”
？
白落落懵着一张脸被推出去。
不是！！
为什么一讲到受难就是我？！！
白落落刚一出场，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不少女孩子的目光投射过来，目露怜爱。
白落落：“……”
舞台中央摆放各样道具，而欧式饭桌前，正坐着三个穿着华丽礼裙的女孩子，想必就是继母和继姐们了。
继母的扮演者还挺眼熟。
白落落瞅了眼，惊讶的发现，她就是被校长钦点的那个女孩子。
见白落落过来，那女孩一叉腰，狠狠瞪起眼。
她鼻孔微微张大，头都快仰到天上去：“哼！你也配和我们一起坐在客厅吃饭？你这个只配在厨房里使唤的丫头，快滚出去！”
另外两个女孩紧张的连连点头：“对对！！”
竟然还挺生动形象的！
同学们惊讶极了，台下观看的王校长一拍大腿，满脸喜气洋洋：“妙啊！”
“都是王校长有眼光！”
“对对对！！”
老师们纷纷不吝夸奖，齐声赞美。
旁白：“于是，她们夺走了她的漂亮衣服，让她早到晚干着繁重的活儿，天还没亮就起来挑水、生火、做饭、洗衣服。因此她总是满身灰尘，那姐妹俩就叫她‘灰姑娘’。”
“啪！”
突然有道灯光打下来，直直映在白落落身上。
她一惊，赶紧低眉顺眼的坐在灶旁，开始假装干活儿。
旁白突然激情洋溢起来：“虽然遭遇了这么多的挫折，但灰姑娘仍然坚强而勇敢，仁慈而善良，她美好、敏感的内心……”
白落落：“……”
这旁白？？？
彩虹屁拍的有点过分啊！？
白落落被夸的都有点脸红，半晌，好不容易等到它转移话题：“终于有一天，宫里的王子要举办宴会，邀请全国的适婚女孩儿参加。”
！
重点来了！！
台下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旁白：“……灰姑娘当然也想去，但她的继母当然不会同意。”
又是一道灯光亮起。
继母继姐们走上台，白落落默默在心里酝酿了下，转身眼眶红红的抬头，简直使出了毕生的功力装小白莲——
“母亲，请让我去吧！”
她眼眶红红，欲语还休，两个饰演继姐的女孩儿一张嘴，差点儿没当场答应。
继母也是喉咙梗了下，但是强行摁下去，竖眉道：“灰姑娘，瞧瞧你自己！只会给我们丢脸，你还想去舞会？做梦！”
说完，她伸手推来，顺便给白落落使了个眼色。
白落落意会，口中轻轻‘啊’了一声，弱柳扶风的倒在地上，呜呜呜的假哭起来。
“啊！白落同学！”
“太过分了！”
“让他去！我出钱！！”
台下的同学们叫的都比她响亮，女孩子们心疼的目露怜爱，看起来已经完全沉浸入戏中。
前排的王校长见状，又是一拍大腿，眉飞色舞道：“妙啊！”
“哈哈哈都是校长有眼光！！”
“对对对！！”
老师们又是一波彩虹屁送上，面上有荣与焉。
继母三人组扯高气扬的走了，旁白继续念道：“灰姑娘哭着跑进了花园，在那里，她遇见了一位老婆婆……”
白落落刚爬起来，就看见下面有老师朝她使眼色。
趁着灯光暗下去，她赶紧借着道具的掩护溜向后台，同时有替身顶上去，下场戏不需要她露面。
“快走！赶紧去化妆换衣服！！”
一下舞台，老师拽着她就往前跑，跟时间争分夺秒。
刚进后台，几个化妆师就扑上来，合力把她塞进一条华丽的欧式礼服裙里。
那裙子是天蓝色的，层层叠叠的纱面裙摆，不知是什么布料，竟闪烁着淡淡的蓝紫色微光，在灯光下不停变换，绚丽极了。
白落落晕头转向的被摁在椅子上，旋即就被戴了顶金色的发套，长长的金色发丝垂落在胸前，几个化妆师过来给她上妆做造型。
“这里……这里的发胶再补一些！”
“节省时间，不用扑粉了！”
“快点快点！前面又在催了！你们好了吗？”
“等等……好了！！”
耳边一片嘈杂的人声，吵得白落落太阳穴都有些微微发紧。
等到面前的拥挤的人群散开，有明亮的光线透进来，耳边的声音突然就安静了。
白落落漆黑的眼睫轻颤了下，微微睁开眼，刚一抬头，便看见身侧的人群张开嘴，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就连化妆师也不例外。
“怎……怎么了？”
白落落呆了一下，目光移向面前的镜子——
只见镜中，静静映出一个容姿妍丽的女孩子。
她肤白胜雪，睫羽漆黑，一头金色的长发高高绾起，织成繁复的编发，发尾轻轻垂落在肩膀上，显出一抹神秘又优雅的美感。
而她身上天蓝色礼服裙，闪烁着蓝紫色微光的裙摆高高膨起，往上交汇至盈盈一握的腰身处，锁骨处的镂空肩带上，还落了几只翩翩欲飞的立体蝴蝶。
这不是睡在炉灰旁的“灰姑娘”。
而是——
一位真正的公主。
白落落愣愣的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显然也是看呆了。
作为一个男孩子的身份生活了太久，她差点都忘记自己女装的模样了。
竟然……如此耀眼吗？
“嘶！”耳边突然传来系统的抽气声。
旋即，系统神魂颠倒的嗓音响起：“天啊！我的落落你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好！我复活了！妈妈又可以了！！”
白落落：“……”
她瞬间回神儿，显然还记得系统之前无情的样子，面无表情的回了句：“哦，我不可以了。”
系统：“不是……宝贝儿你听妈妈解释！！”
化妆室里一片安静无声，所有人都怔怔的说不出话。
身后，大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撞开了，有老师急哄哄的探头进来：“到底好没好！？前面的等急了！你们——”
话音未落，他突然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目露浓浓的惊艳之色，猛地盯向白落落：“你……你是谁？”
白落落转过身，扬起下颌，朝他微微一笑——
“我是灰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不，你是公主！【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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