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格格是真的病了,一半是她近年来思虑太多身体虚弱,一半是故意为之。她打发丫鬟去前院告病,自己却不在床上好好躺着,一身素服跪在院里,点起一个火盆烧纸。
二月的夜晚一刮风跟冬天没两样,她就穿一身夹衣,哀哀戚戚地哭。
教养嬷嬷急的劝她,“姑娘快回去躺着吧,待会爷说不准来看你,这样怎么好呢?”
大格格绝不肯,“嬷嬷的教导我向来言听计从,可今日是我娘的忌日,一年就这一天能祭奠她的在天之灵,别说阿玛,就是皇玛法来了,也绝不会拦着我尽孝。”
嬷嬷语塞。大格格倔起来十头驴也拽不动,以前她又倔又傲气,这几年学乖些了,可这倔劲还是一点没变。今天是李氏的忌日不假,按理当儿女的祭奠也是应当,可她也不想想李氏是畏罪自尽的,本来就够晦气了,今天还是她嫡母的生辰呢,阖府都在庆祝,偏偏她又是素服又是烧纸,传出去多惹人厌烦。这几年她年年如此,亏福晋是个宽容的,不跟她计较,她反而当人家心虚,今年跑到人家生辰宴上闹去了。
“姑娘你就听我一句劝,快收了火盆,别惹四爷不喜。”
大格格哭的更伤心了,铁了心不肯收手。
教养嬷嬷心里拔凉,大格格犯了错,主子不会重罚她,遭殃的全是她们这些伺候的奴才,这回恐怕想体面地请退也不能了呢。
胤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大格格跪在当院,火盆的烟灰飘满了院子,配着白灯笼阴惨惨的。
他心里极为恼怒,欲大发雷霆,见到大格格伤心虚弱的几乎昏厥,又不忍心,沉声道:“你不是病了,为什么要在院子里吹冷风?快去床上躺着。”
他亲手扶起女儿回屋,用眼神示意苏培盛把火盆处理掉。但俩人一进门胤禛就看见李氏的牌位被精心摆在观音像下面一同供奉香火。
大格格希冀地望着他,“阿玛,额娘去世多年,您都没拜祭过她,不如给她上一炷香吧,额娘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很欣慰的。”
大格格生病卖惨为的不过是想让阿玛祭奠一下额娘,李氏自从死了,府里就跟再没这个人似的,正院从来不提祭奠的事,更别提扫墓了。李氏死前早就被夺了侧福晋封号,死后连丧礼都没有,不知随便埋在了哪处,更别提周年致祭,大格格每每想起心如刀割,她额娘是上过玉牒的侧福晋,按理有资格葬入皇家园寝啊。
胤禛没接这话,扶着她进了内室。大格格不敢不听,可眼里又落下了泪,委屈使她心里充满了愤恨,但畏惧又让她不敢有丝毫违抗,脸色灰败宛如病入膏肓。
太医来把了脉,单独对胤禛道:“大格格思虑太过,又不注意保养,这次的病只是风寒,但若是以后不放宽心思,好好保养,只怕有损寿数。”
“何至于此?”胤禛匪夷所思,大格格才13岁,府里在花用上从来不曾委屈过她,怎么会思虑过头?为了一个李氏闹成这样也太愚蠢了。
丫鬟煎好药给大格格服用,但她喝了两口便尽数吐了,再喂也不肯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胤禛拧眉:“你这是做什么?跟我赌气,拿自己身体要挟我?”
大格格一言不发。
胤禛走到床边,转头吩咐丫鬟:“把李氏的牌位拿去烧了。”
大格格豁然坐起:“阿玛!”
胤禛道:“我早就下令不许祭奠李氏,你这几年偷偷祭奠的事我和福晋都知道,李氏罪该万死,我和福晋是看在你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倒越发的起兴了,现在看来,本就不该给你这个念想。”
大格格哭的肝肠寸断,“求求阿玛,是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奢求什么,求您放过我额娘吧,她就算得罪了福晋,可也已自裁谢罪,女儿也愿意替她赎罪,再大的过错都该抵消了,求您饶她这一回吧。”
“那你知道她犯了什么罪吗?”
大格格惶然摇头,心里不以为然。额娘和福晋有嫌隙,阿玛偏心向着福晋,这大概就是额娘最大的罪了。
李氏被夺了封号囚禁在院子里数月,胤禛本想等两个孩子周岁后再悄悄赏她一杯毒酒,遮掩她的罪过为的是给大格格留个面子,免得将来不好婚嫁。但林黛玉生辰那天,大格格趁满府给福晋庆生时趁守卫松懈溜进去,也不知母女说了什么,转头李氏一根腰带上了吊。李氏连死都要算计,叫大格格年年闹一把,胤禛想想就觉得膈应。
“她犯下的这个错挫骨扬灰都抵消不了,更不配做你的额娘。”胤禛把李氏在福晋生产时下毒的事告诉她,命道:“以后不许再祭奠李氏,此等罪人不配做你额娘。”
大格格浑身颤抖,深深跪下。她不知道原来真相是这样,额娘谋害过福晋,福晋还能对她这样,的确太仁慈了。
胤禛一个多时辰后方回,林黛玉已经梳洗完毕,听他说了大格格寿数有损的话,心里只有怜悯。
有李氏这种当娘的真是造孽,为了膈应她,竟然连大格格的命都搭上了。
她说:“你这样直接告诉她会不会不大好?她还病着呢。”
胤禛却不后悔,他生性/爱憎分明,“叫我听她的饶了李氏不可能,任由她自己瞎寻思对病情更加无益,不如摊开说明白了,她如果不蠢,就该想开点。”
他话说的很不客气,过了一会又道:“明儿叫大哥家的几个格格来家里坐坐。”当然主要是为了劝解大格格。
“好。”林黛玉点头,道:“大格格多思多虑除了因为她生母,或许还有婚事的原因吧。”宗室女子身份贵重,可大多数都被送去蒙古联姻了,留下的没几个,温宪这种能夫妻相和的更是找不到第二个。林黛玉想到荣欣以后的婚事就犯愁,虽然女儿才五岁。
胤禛安慰地抱住她,“放心,咱们家的女儿,我都会尽力保住。大格格的婚事我一早就在相看了,不会送去蒙古,明天我就去告诉大格格,叫她把心放肚子里。”
“既这样,她也该放心了。”
大格格大病了一场,三个月才好,但是损了身体根本,性子又变了一变,之前虽然老实乖巧,但有气性在,乖巧多少有装的成分,现在却彻底怯懦了,对上林黛玉时视线闪烁,敬畏无比。
林黛玉觉得大格格脑子有点拎不清,她当年在亲戚家借住也不曾像格格这样如履薄冰,雍郡王府是她的家,谁都没委屈过她,何必呢。
出于怜悯,林黛玉给大格格的待遇比肩嫡女,但从此后不让她随时到正院请安了,还约束荣欣不让她多去大格格院里玩,怕被教坏了。
荣欣喜欢大格格主要是喜欢她漂亮的衣服首饰,其实年龄差距太大,基本没什么话题,再送她多去跟十三、十四家岁数差不多的小格格们玩耍,很快就玩疯了。
五月时皇上去了塞外,胤禛没有随驾,和直郡王胤褆,三贝勒胤祉值守京城,分管朝事,胤禛分管户部,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胤禛是个意志坚强的人,他想把事情做到最好,上对得起圣恩,下有功于百姓,他心有大志,虽然从来不说。他的确才能过人,虽然文采比不上三阿哥,骑马射箭更是谁也比不上,但他在朝政上锐意进取,很有实干精神,这是其他皇子、乃至太子都比不上的。
但他想的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日日早起晚归,回来时往往憋着一股怒火,背地里向林黛玉大吐苦水。
户部掌管国库银两,可是现在国库里却没有钱,有的是一堆一堆的白条子。这还是是皇上早年时亲口说的,允许大臣们向国库借银,有的勋贵世家累积借了几十万两银子,而且现在还陆续来借,管都没法子管。
户部借银他还能写成折子奏给皇上,请求追缴库银,但还有没法上奏的,地方上的税银征不上来。为什么呢?因为皇上为表仁德,年年减免灾赋,就算收上来的——比如今年年初江南报灾,于是皇上把湖广、江西的四十万石粮食运去江南;再比如甄应嘉管着的江南织造,今年压根就没交税,还是皇上亲自免的。
税收的少,花出去的却不少,圣驾巡幸塞外几十万两就出去了,修了南岳庙,就这那群勋贵还要借。
自己亲爹的错胤禛不能说,只能在心里不爽,但借银子的大臣他可一个个全都记清楚,并且挨个在林黛玉面前骂。
最首当其冲的就是甄、贾、史、王这几家,贾家竟然借了国库六十万两银子,而且近期还要借五万两,被胤禛尤其骂来骂去。
贾家是开国元勋,虽然现在一家子人都不成气候,但祖辈余荫还在,西北军中还有贾家的故旧呢,皇上看在贾母的份上也一向恩宠,胤禛骂归骂,这银子还是得借出去,当晚就对林黛玉发誓,如果皇上要追缴国库银两,他一定接下这差事,第一个追责贾家。
自打接了户部的差事,林黛玉觉得胤禛的火气就没下来过,生怕他中暑,于是把正院的茶换成了枸杞子黄莲茶,给他降降火气。有次荣欣不小心喝了他的茶,苦的差点哭出来。
但人算不如天算,皇上并没有急着追缴库银。康熙四十七年九月,皇上回京时,是把太子押解回来的,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废太子的圣旨。:,,,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