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徒弟的手搭在她腕上的时候,夏诉霜的心情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忐忑。
“怎么样,是不是我诊错了?”
“师父有孕了,”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我让师父怀了。”
这话一说出来,宋观穹浑身战栗过一遍,血都滚烫起来了。
真的怀了他的孩子……
夏诉霜在听到的刹那,杀心又起,但只是一瞬,就歇了下去。
她不可能对阿霁动手。
何况现在杀人也无用,得把丑事遮掩过去才是要紧。
“可是怎么会呢,我明明喝了那碗汤的。”夏诉霜捂住额头,根本想不明白。
宋观穹垂眸掩下激动,他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克制住心头狂喜。
师父显然不高兴,自己还不能露了破绽。
他解释道:“所有的避孕法子,都不是一定有用的。”
“你怎的不早说。”她有气无力。
“师祖的药典上写着,徒儿以为师父知道。”
夏诉霜已经闭上了眼睛:“别提你师祖跟药典!”
宋观穹乖顺点头,说道:“徒儿以为只有一次,又喝了药,大概不会有事,偏巧咱们就有了。师父先前跟我生气,就是因为这个?”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和徒弟睡了一晚有了孩子,夏诉霜只觉得又尴尬又荒唐,让她怎么有脸见父兄、师祖,要是小葵花再知道,还有凤西哥哥……
在夏诉霜还烦躁不安,琢磨怎么解决此事的时候,宋观穹已经得陇望蜀,算计着慢慢侵吞之事了。
如今是老天都在帮他,师父马上就要生下他的孩子了,他作为孩子的爹,给自己挣个名分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夏诉霜已不想再和徒弟聊这件事,准备开口让他离开。
就见他起身绕过桌子,在夏诉霜面前半跪在身前,手贴上她的小腹。
纤腰一掌可握,掌心贴合细缎裙子,感受到肌肤的温暖。
一想到里面孕育着他和师父的孩子,宋观穹的喜悦溢于言表,轻声问道:“师父吐了几回,难不难受?”
夏诉霜拉下他的手,迷惑于他的态度:“你很高兴,你不怕吗?”
她觉得徒弟是晚辈,该比她更紧张害怕才对。
宋观穹笑意稍敛,道:“徒儿只是……觉得无稽,明明是师徒,结果阴差阳错有了肌肤之亲,这,这孩子又躲过一劫,安然怀上了,师父觉得这是为什么?”
夏诉霜被他说得汗毛直耸,只觉得讽刺,哪里想得到为什么。
“未尝不是天意。”
胡说!夏诉霜冷声道:“没有天意,这孩子不能留?”
从容的神情消失,宋观穹的心扎了一下,沸腾的血凉下来,眼睛嘶嘶冒着寒气。
“你可知堕胎的法子?”
他胸膛起伏半刻,笑着摇头:“徒儿不识此事,怕是平康坊的秦楼楚馆,多有怀了孩子不能生下
的,才知堕胎的法子。()”
那就……去问问吧。§()_[(()”
翌日入夜,二人乔装去了平康坊。
清风楼的老鸨刚招呼完客人,刚要回去休息一下就被人抓走,抓她的人貌比潘安,只是气势慑人。
她还没来得及喊救命,一块金子就出现在眼前。
“待会儿我师父来同您请教些事情,还请照我吩咐的说。”
—
“师父,人找来了。”宋观穹说完,恭顺坐到夏诉霜身侧。
戴着帷帽的夏诉霜点了点头。
来询问堕胎之事,让她感觉很不安,她原是不想让阿霁跟来的,奈何他说平康坊鱼龙混杂,一定要跟着。
她将银子推了过去:“贸然相请,还请见谅。”
老鸨见到银子,哪还会摆脸色,摇着扇子道:“不打扰,这位娘子来平康坊所为何事?”
“想请教堕胎之法。”
“端看是多大的胎,没怀之前咱们楼里都是喝柿子蒂粉磨的水,喝久了也就不会生孩子了,但吃药的事说不准,总会有纰漏的。”
夏诉霜小心翼翼:“已经有了呢?”
“楼里的姑娘要是不慎有了,一般都喂点赤汞或是马钱子,不过有毒,有些时候孩子落下来,五脏也坏了,要么拿大棍子舂肚子,或是往桌角上撞,利落也危险,听说有针灸落胎的,只是没有见过,也不知道真假。”
夏诉霜听得掌心出汗,“这孩子落了,要怎么办?”
老鸨看了宋观穹一眼,他只是乖乖守在女子身后,并未有什么反应。
“丢了呗,妇人生子危险,堕子也是一道坎,折腾一遭孩子落不下来,在肚子里成了死胎,只能破开,或是有流不干净的,轻则恶露不止,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肉烂了,脏的臭的污了一床,我也不爱伺候,卷了席子扔出去就是,重则,就死了呗……”
老鸨话里尽是对人命的漠视,夏诉霜已经听不下去了。
宋观穹握着茶杯并不喝,垂目见师父桌下的手快将裙子都揪破了。
等老鸨离开,宋观穹道:“师父,不如咱们再去别的地方……”
“行了,我已经听够了!”
夏诉霜走出春风楼时,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无论她走多快,宋观穹都紧紧跟着,看着她的背影,就像看一只仓皇的,六神无主的猎物,“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师父身边。”
夏诉霜停住脚步,帷帽微晃:“你还当我是你的师父吗?”
宋观穹心中一动,难道师父是要跟他……
“阿霁,要不……索性就……”她咬着嘴唇,说不出那句话。
他抢先说道:“有了就生下来吧,徒儿会尽全力照顾好师父和孩子的。”
师父……孩子……
夏诉霜压抑下荒谬感,“不,此事与你无关,你不用再管,为师会处置好此事的。”
报仇的事只能暂缓,夏诉霜打定主意一个
() 人离开京城,回多难山将孩子生下来,暂且安置在山下的大娘家中,等报了仇就回去,将孩子带回抚州养大。
往后别人问,只说是捡的。
“与我无半?”宋观穹眼神冷了下来,“师父要悄悄处置掉我的孩子?”
“这是丑事!”
“我不觉得是丑事,我喜欢……孩子,也不想师父身子受损。”宋观穹拉住她,“师父说过不会丢下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能一个人跑了。”
“你能帮我什么?”
“除了喂奶,所有的事我都能做。”他目光炯炯。
“!”
夏诉霜被“喂奶”两个字吓住了,她她她她还得……喂养!
这件事果然过于草率了。
“我还没决定好,我再想想……”
再没了长辈的镇定,夏诉霜转身想先跑回去冷静一下,可一回到结心园,就看到了小徒弟。
夏诉霜心里藏了鬼,下意识就想躲,宋观穹握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道:“师父不答应,我现在就告诉师妹。”
“!”
无耻之尤——
“师父——”项箐葵似乎有什么很激动的事,冲过来要扑进她的怀里。
一个动作把两个人吓了一跳,宋观穹赶紧提着师妹的衣领,把她放在安全的距离,确保她不会碰到师父的肚子。
项箐葵已经习惯了师兄不让她在师父面前“没大没小”的,但她今天真的很激动嘛。
见他没事,项箐葵有些遗憾地拉长声调:“师兄!你没事啊!”
“托师妹的福,没事。”
倒是被她吓得要出事。
夏诉霜暗自松了口气,说道:“你怎么来了,是担心你师兄吗?”
“不是。”项箐葵有些少女心事想跟师父说,可师兄在这儿不方便,她干脆拉着师父进屋去说。
谁料宋观穹亦步亦趋跟了进来,项箐葵不满:“师兄,你别跟着,我要说些女儿家的事。”
“我和师父有一件事先同你说吧。”宋观穹
“什么事?”项箐葵疑惑地问。
夏诉霜想到他的威胁,赶紧说道:“没事,就是你师兄正被通缉,京中不安全,我们两个人想先回多难山去……”
她把“两个人”三字咬得很重。
宋观穹奸计得逞,心满意足。
两个人隔空对望了一眼,夏诉霜率先避开了视线。
小徒弟的出现,让夏诉霜害怕起来,在京中待着,她迟早会被发现这件事。
一个月之后。
想不明白,夏诉霜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何就拐了一个大弯,转到生孩子这件事上来了。
这一路上,宋观穹表现出了对她比以往更无微不至的关心,夏诉霜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是他的味道,甚至到了烦人的地步,连一个喷嚏都能让他警觉。
阿霁好像对要当阿爹这件事兴致勃勃。
这么年轻的一张脸,又是坐不住的年纪,怎么就盼着当阿爹了呢。要是一个身份合宜的女子给他生,也是一段佳话。
却是自己的师父……
他们说是躲到多难山的也不为过。
夏诉霜在屋子里收拾衣物,她怀孕已有两个月,小腹还没看出有什么,宋观穹推开门来帮她,非是不让她动一点手,就是小衣也面不改色地收进衣匣里。
还有一大堆小孩子的衣裳,是他路上经过城镇时买的,还没有他手掌大。
第一次见的时候,两个人凑在衣肆里看,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孩子刚生出来,穿的衣裳才这么小?”
老板娘道:“是啊,你们的孩子何时出世?”
夏诉霜张口结舌,宋观穹大方道:“算算日子,是在隆冬之时。”他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哟,到时候稳婆可要找好,下雪天路难走,孩子一天一个样,长得很快的。”
“多谢提点。”
后来阿霁逢人问便说自己要当阿爹了,夏诉霜有时候真怕会遇上认识的人,事情败露。
“从未想到我……的孩子也会在山上出生。”他突然说道。
夏诉霜默然,她还想不到是自己来生呢。
“徒儿很喜欢这儿,一辈子待在这儿也很好。”
夏诉霜哪里能久待,她是被耽搁了的,“生完了,我还”
一听到她要回建京,宋观穹就想到了周凤西,情绪冷了下来:“就算离开了,也会很快回来的。”
山上的日子跟从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了。
还是大徒弟干活。
宋观穹穿着粗布长袍,袖子时常是挽起来的,俊美却不见一丝锋芒,如山间隐士一般,家常活计也让他干出了一股子仙气来。
宋观穹得空照样习剑,夏诉霜甚至如常指点他。
只是指教他的师父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三个月了,夏诉霜还在吐,有时厉害得整个人扶着木盆直不起身。
宋观穹皱眉帮她顺着脊背,她的蝴蝶骨收缩一下,他的心就要跟着抽搐一下,从未知道妇人有孕是这样辛苦的事。
她吐完,郁闷极了,将这个罪魁祸首推开,宋观穹低眉顺眼地给她擦脸,给她抢过帕子赶了出去。
可是宋观穹真的不见了,她又生气。
正是仲夏,夏诉霜撑着腰,光脚踩在草地上,在草庐前后找了两圈不见人,就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他终于害怕了,就这么跑了。
夏诉霜低头看着微凸的肚子,突然开始掉眼泪。
自己是个怪物,做了丑事,以后再也抬不起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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