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诉霜带着女儿去了无为寺,借住在了方寸大师的草庐中。
不是她不想回多难山去,只是才一个月的小幸时经不起折腾。
可是就算躲到这儿,也不能让夏诉霜好好打理自己的情绪。
她不是孑然一身,而是一个阿娘了,万事都得顾着自己的女儿。
可夏诉霜走得急,什么都赶不及置办,这么小的孩子更得精细养着,可是草庐清苦,只能委屈女儿。
这么想来,幸时跟着他才是最好的……
可是凭什么!这是在她肚子里生出来的,他不过是怀的时候陪了一个月,生了之后陪了一个月,怎么可以留给他!
想到刚刚的事,夏诉霜捂着头,气又上来了,发丝也被搅弄得几分乱。
什么都没有,她也走不开去置办……
当娘的有点发愁了。
门被敲响,夏诉霜骤然抬头,看到那个有点熟悉的影子,去开门,是周凤西来了。
他离开王府,别人不敢跟,周凤西自然就跟了出来。
门一开,周凤西就看到她有点崩溃的眼神,问道:“怎么了?”
他出现,让夏诉霜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想问问他的事,但眼下又不是叙旧的时候。
“这儿什么都没有,我女儿……”夏诉霜顿住,有些顾虑,“你怎么过来了?”
周凤西其实早就知道她和宋观穹有了孩子,一度也不平静,他的伤养了很久,一度活不下去,如今死里逃生,万般心思都淡了许多,唯一挂念着她。
宋观穹不肯让他出现在简遥面前,只愿意远远让他看着。
周凤西知道他是想告诉自己,简遥如今过得很好,两个人是真心相爱才成亲的,她每天都笑,眉眼看向自己的孩子和夫君,尽是温柔。
这样也好,周凤西想,终究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了,何必强求。
不是没有憋闷,但死过一次,很多事也想开了,他确实欠了宋观穹一条命,自己此生就这样了,倒不如放手,让简遥妹妹得个圆满。
他也是今晚才知道,原来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见夏诉霜连叙旧的时间都没有,周凤西道:“是缺什么东西吗?我去买来吧。”
听到周凤西要帮忙,她有些高兴,现在也不是能客气的时候。
照顾幸时多是宋观穹经手,但夏诉霜也不是真的万事不管,一无所知,她看看天色,买是买不了了,便将一块牌子给他:
“劳烦你去一趟薛府,问问府里有没有细棉布,多要些,还有细瓷小碗、没捣过药的擂钵、银丝炭……辛苦你了,我实在走不开。”
“客气什么。”
周凤西细细记下,转头就出去了。
女儿前头在府里哭累了,夏诉霜等东西的空档,又喂了一次,现在已经睡了过去,屋子里只有一盏油灯,照着她的睡颜。
夏诉霜抱着她,想低头碰一碰,又怕自己鼻尖太
凉。
“对不起(),今天本来是你的满月?()_[((),结果阿娘让你……”
她说不出口,眼圈先红了。
幸时还这么小,就缺了阿爹在身边……
夏诉霜把话说得狠绝,走了才知道,更受伤的是小幸时。
“没事的,阿娘会照顾好你。”
一股臭味溢了出来。
好吧,是她女儿在出恭,夏诉霜被熏了个踉跄。
可是眼下一件换洗的褯子也没有,就算拿回来细棉布,还是要裁的。
糟糕——竟忘了针线!
夏诉霜有点着急,站起身来,但是此时已经入夜,就是无为寺中的僧人有针线,她也不便打扰,只能等周凤西回来,请他再跑一趟了。
“砰砰砰——”外面的门被敲响,然后有人推了门进来。
几个人踩着青石条走到门前。
夏诉霜以为是周凤西,结果过去开门才
“小小姐的吃用,有不知道怎么做的,就去找主子,”近山快速说完,让人把东西往屋里一放,就赶紧走了。
连暖炉都有。
夏诉霜轻拍了拍快醒的女儿,看了一眼外头,漆黑一片,想藏一个人易如反掌。
她收回目光关上门,面对一屋子的东西,生气又无奈。
她自己吃糠咽菜都不怕,却不能让女儿睡着难受。
她真恨!
夏诉霜一边翻找衣服一边生气。
要不是被骗,她也不会糊里糊涂地生了个孩子,如今就能走得干干脆脆!
甚至!女儿长大一点点,也不会这么麻烦。
找了衣服过来,幸时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阿娘。
小幸时跟她阿爹一样,有一双墨黑漂亮的眼睛,很会装可怜,夏诉霜一看到她,又唾弃起自己来,怎么能埋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阿娘给幸时擦屁屁,乖哦……”她哄着,去解不知道在哪儿系着的衣带。
可幸时习惯了阿爹照顾,感觉不对,哼唧一声,扁着嘴巴要哭。
“饿了是不是?”夏诉霜抱着她,又想起刚喂过,放了下来,赶紧趁她哭的时候,把脏掉的褯子换了。
现在又是冬天,一个不小心就会凉着孩子,急得本就不熟悉的夏诉霜手忙脚乱的。
换好了,她赶紧抱起女儿轻拍:“不哭了,阿娘在这儿,小幸时不哭不哭……”
哄着哄着,她的声音突然哽咽。
一个人抱着女儿兜圈儿地哄,影子映在门窗上,忽长忽短。
门再次被敲响,夏诉霜不敢再让女儿吹风,放在床上拉了帘子,又拖了屏风挡住,火炉烘暖了床铺,窗户开了缝儿,才敢走出去。
她将一身东西的周凤西拉进来,拍去他身上的雪,想给他倒茶,又发现没有热水,赶紧倒了水去炉上热着。
“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这算什么事啊。”
外头忽然
() 响起了细瓦片被踩碎的声音。
夏诉霜只当没听到,周凤西也不去理会。
里间幸时还睡着,两个人说话也特别小声,为了能听见,距离得很近。
夏诉霜问了他在那个村里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周凤西如实跟她说了宋观穹让他假死,将他留在西北养伤之事。
虽是假死,但身上的伤一点做不得假,周凤西养了大半年,其实回到建京并没有多久。
夏诉霜:“你不必谢他,他只是拿你当筹码罢了。”宋观穹习惯将所有人物尽其用。
周凤西说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他不杀我不是因为心慈手软,只是怕你知道真相不肯原谅他罢了。”
其中是是非非,谁欠的谁,周凤西懒得再去算了。
只是他趁简遥失去记忆,行欺占之举,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件事,你可想报仇?”
夏诉霜摇头:“不必了,我不想再有什么牵扯。”
不想有牵扯吗?
周凤西看向内间,还有这些多出来的东西,能跑得远还好些,就在京畿之内,只怕是难了。
她问:“如今你是什么打算?”
“我大概要回抚州去,开了武馆或是镖局,不过眼下还是留下来比较好,也能帮你一二。”
二人沉默下来。
夏诉霜勉强笑道:“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想,凤西哥哥早点睡吧。”
“你也早些休息,船到桥头自然直,莫要烦心。”
等周凤西走了,女儿也睡着了,夏诉霜才有时间处理那些一直压抑无法爆发的情绪。
她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无声地大哭了起来。
眼泪大颗地滚落,她的嘴张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第二天醒来,夏诉霜看着帐顶发呆了好久,才起身照顾女儿的吃喝拉撒。
幸时还是哭,她冷静了许多,换下的褯子拿到外边去。
一开门,就看到了那个混蛋。
一张比雪地还白的脸,只有头发和眼睛的黑,眼下和嘴唇的红,手中拿着提盒,不知道站了多久。
夏诉霜当没看见他,漠然地绕了过去。
宋观穹问:“幸时换了褯子之后,洗屁股没有?”
夏诉霜身子一顿,将褯子扔在木盆里,烧水去了。
火烘着面,夏诉霜余光里的人晃动了一下,转头就看见宋观穹打了干净的雪,然后也不嫌脏,低头洗着女儿的褯子。
她要去抢过来,又觉得有病,直说道:“你能不能消失在我眼前?”
宋观穹动作停住,小声地说:“我把女儿的衣裳洗了就走。”
将褯子晾在绳子上,他一步一回头。
“明天别来了,后天也别来,我一辈子不想见到你。”
项箐葵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师兄给赶了出来,他看起来整个人都要碎掉了,像师父说要离开建京那时候一样。
昨天还是满月酒呢,
怎么今天又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要去过问(),不然他们见天地闹€()€[(),真要命!
听到脚步声,夏诉霜赶紧擦掉眼泪,将脸扭向另一边去。
“师父,你怎么又折腾起师兄来了?”
听到小徒弟质问,夏诉霜索性不再瞒着,将那些混账事一股脑地捅了出来。
项箐葵一听,张大了嘴巴。
“这是真的?”
“我要是记不起来,就得糊涂过一辈子了。”
项箐葵点了点头,原来不是她被师父师兄骗了,是师兄骗了她们,看着光风霁月,实则强抢民女嘛不是……
那师兄是挺活该的。
又一日,夏诉霜在门口看到一个大大的包袱。
打开一看,全是女儿的小衣,一天穿一件,能穿到幸时长个子,再穿不进去,夏诉霜甚至不用洗衣裳了。
摄政王府的下人把灶台占住了,见天地烧着热水做着菜,连觅秋也来了,清寂的小院一下就拥挤了起来。
夏诉霜终于发了火,把所有人全都赶了出去。
比起夏诉霜的抓狂,周凤西反倒安然,时常劝她平心静气,冷眼旁观就好了。
夏诉霜连他都瞪了一眼,一个人火气甚大地去舀水。
她十一岁摸爬滚打过来,一个人养大一个女儿怎么就不行了!
可阴魂不散的人哪那么容易消息,人赶走了,没几天,宋观穹又来了。
今日太阳很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周凤西正在晒太阳。
夏诉霜一见他来,拧眉准备说话,他就抢了先:“我没答应过你不来……”
她当他是个死人,转头问周凤西:“中饭你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夏诉霜把孩子放进周凤西怀里,让他先看顾一会儿。
看到周凤西抱他女儿时,宋观穹眼神跟刀子一样,让人觉得他下一瞬就要扑过来。
夏诉霜警告似的看过去。
他赶紧扭头,藏住红红的眼睛。
夏诉霜不再管他,去灶台上忙活,两边隔得不远,一转头透过低矮的篱笆墙就能看到。
宋观穹对女儿虎视眈眈,说道:“如今许国公的兵马无人统领,你本就是他麾下部将,如今现在想不想回边关去?”
周凤西愣住。
没分寸的,这样抱会摔了他女儿!
宋观穹把幸时夺过来,自己小心地掩好她的小被子。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刻意避着人,也知道夏诉霜正好过来,在竹篱墙另一边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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