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穹一向是首尾都收拾干净的角色,悄然入宫,不会让任何人发觉。
所幸皇帝是让公主悄悄回宫,秘不外传,是以莲华宫外围无人守候。
宫中伺候的人也少,有听到动静往外跑的,都被他截住了,大部分人都在云阁上,被夏诉霜困着。
登上云阁,就见一地狼藉。
公主华裙浸在血泊里,生死不知,侍卫也全倒了,奴仆都缩在角落。
这场面,纵然是宋观穹,一时也觉得难以收拾。
夏诉霜站在那儿L,诰命服制染血,看过来的鹿眸乌黑不见波澜。
宋观穹的心停跳了一阵,往前迈的脚步竟有几分踟蹰。
两个人隔着带血的冰丝对望,一句话都没说,又好像话都说尽了。
遥儿L见到晋国公主,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说不定还受了屈辱,才会被逼得在内宫出手。
无论如何,晋国公主都该死。
事情要一样一样解决。
“遥儿L,让我进去,这件事只有我能处置。”
夏诉霜默立了一会儿L,将冰丝撤下。
“没事吧?”宋观穹大步踏进来,扶住她的肩头,从头到脚检查一通,确认她并无大恙,才放下心来。
宋观穹看着面目全非,疼晕过去的晋国公主,很快就想到了法子。
“止住血,给她灌一帖药,睡到明日陛下服药之时。”
夏诉霜只是看着他,好像不认识这个曾经日月相对的枕边人。
原来这个人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徒弟。
夏诉霜一直沉默,是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己腹中的孩子,还是两个人的关系,或是她为什么要大开杀戒?
宋观穹见她不说话,眉头皱得更深:“怎么了,是吓坏了?”
她眼瞳没有半分亮光,话也平铺直叙:“是她要杀我,要掏空我的肚子,割掉我的鼻子,敲掉我的牙。”
那真是死有余辜。
宋观穹无视身旁淋漓瘆人的场景,取出帕子仔细擦干净她的脸,“我知道,她还活着吗?”
“活着,晕过去了。”
夏诉霜让宫女出过气,自己还未动手,宋观穹就来了。
晋国公主还在流血,再不救治,就要血尽而亡。
她想知道宋观穹会如何处置弑杀皇室之事。
“她怎样都没事,你无事就好,先跟我去见皇后娘娘,然后出宫,这件事我会处置好,不必担心。”
宋观穹吻在她眉梢,却吻了个空。
夏诉霜微微侧头,不让他触碰自己。
成亲之后,宋观穹那些阴暗不甘的心绪在和她相处之中已消减了下去,此刻,因为她退避的小动作,如带刺的藤蔓,又滋长起来,箍紧了心脏。
宋观穹看她,她看向别处。
心照不宣,避而不言。
“你有法子处
置了?”她问。
“嗯。”
宋观穹按下分说的念头,让近水把宫人带到另外的宫室去,又给夏诉霜找了一新的衣裙来,这浑身是血的诰命衣裳容易露破绽。
是一套舞姬的衣裙。
夏诉霜不解地看向他。
宋观穹嘱咐道:“换上,待会儿L你什么话都不要说,只装出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旁的,由我来说。”
夏诉霜猜到他能处置得了此事,却没想到才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找到了应对之策。
此人当真恐怖至极。
她只怕一辈子都要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宋观穹将她带到帘后,见她不动,动手去解她衣裳,夏诉霜推开他的手,背对他解开衣领。
他不走,就在那站着。
“脱干净,裙摆的血最多,从里到外都不能要了。”
夏诉霜回过头来,两个人的眼神在半空中针锋相对。
“我还有哪处没看过,没亲过吗?”宋观穹冷淡陈述这个事实。
夏诉霜勾起了唇角,自嘲地笑了笑,裙子滑落,堆在了脚边,她将露腰的薄纱舞裙换上了。
宋观穹打量她的所有动作,陷入沉思。
谁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她做不到,宋观穹更不可能主动挑破,最好就是遥儿L自己想通了,舍不下与他的夫妻情分,不去在意从前的事。
那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夏诉霜不知他所想,转过身来正要出去,他突然靠近,夏诉霜眼前一黑,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宋观穹把住她的后颈,五指深深没入乌发,咬上她的唇。
恶意,充满侵略性的吻。
这种熟悉的亲密,已有千万遍,这一次却陌生起来,彼此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思变化微妙。
他一定猜出自己知道了。
夏诉霜感叹此人的聪明。
谁都没有闭眼,在唇舌纠缠时延续着针锋相对,不同的是,一个人眼神越来越寒,一个变得缓慢而深情。
像讨好,像赔礼,就是不亲口说。
任何人到了这一步,都该反省自己,他却理直气壮,夏诉霜无法理解。
心贴不到一起,这冷淡不堪的吻同撕咬差不了多少。
宋观穹被掐住了喉咙,唇离开了她,俯视她时,眼底都是遗憾。
像市井中便宜没占够的大娘,依依不舍。这态度,下回再亲她,该是什么时候了?
她要气一阵儿L,还是一辈子?
宋观穹知道怎么处置这覆族的祸事,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的冷淡,只能站在公堂上,等她作判。
等换好衣裳出来,宋观穹脸上掌印鲜红,眼神重又平静无波。
夏诉霜杀人时没事,出来之后发髻都散乱了,宋观穹卸去她的钗环,将发丝扯得更乱,又道:“委屈你一阵。”
说着将一壶冷掉的茶水泼到她身上,想了
想,又泼了一壶酒。
做完这一切,才给她披上大氅,带她走出了莲华宫。
半路,夏诉霜突然问:“若事情败露,会怎么样?”
宋观穹轻松道:“无事,我们是夫妻,就是斩首,或一辈子被通缉,我都随你一起。”
一起死都愿意,为何还要骗我?
夏诉霜被他拥着,脚步凌乱地向前走,手在大氅之下,轻轻按上了肚子。
清凉殿中,皇后有些心神不宁。
她知道晋国公主是个娇纵坏了的,先头又有恩怨,落她手里,夏娘子只怕凶多吉少,可若是反抗,怕是会招致更强烈的反扑,谁赢谁输,夏娘子都不会好过。
总之,跟晋国公主沾上就没有好事了。
“世子还没来吗?”
宫女摇了摇头。
等了半个时辰,宫女终于进来禀报:“娘娘,世子……和世子夫人求见。”
“快请!”
在看到二人形容时,皇后起身迎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公主要臣的夫人换上舞姬服,肆意羞辱,打骂泼茶,遥儿L不堪受辱,又碍于公主地位压迫,反抗不得,几欲自戕,若臣未至,焉知会发生什么!”
宋观穹说得义愤填膺,眉间戾气未曾掩盖半分,大有晋国公主若在此处,就要将人斩了泄愤,看得人害怕。
其实在的遥儿L身上添些伤痕,更显得可信,可他舍不得,只能用大氅掩住。
夏诉霜发丝凌乱,还有一些贴在脸上,形容憔悴,她披着大氅被宋观穹揽在怀里,垂目一言不发,倒演了十成十的失魂落魄。
皇后听得皱紧了眉。
晋国公主果然刁钻下作,让官家夫人扮成舞姬肆意羞辱,传出去像什么话,何况她还是悄悄回宫的,还不能让人知道。
“此事是本宫之过……”皇后斟酌着言辞。
宋观穹却打断了她:“冤有头债有主,公主是内宫女眷,臣不便针锋,这便去陛下那去讨个公道,此来是同娘娘告辞。”
皇后眉头舒展了些:“好,快些送令夫人回去吧,你放心吧,本宫也会向陛下进言,好好问责晋国公主这狂妄行事罪过。”
“臣等告退。”
出了清凉殿,宋观穹执起夏诉霜的手:“听着,等我回家,咱们把话说清楚。”
不这样说,他怕她一离了自己,就要逃跑。
此时宋观穹不能陪她回去,他必须留下处置好莲华宫里的事。
夏诉霜闻言,默然点头。
顿了顿,他又说:“若这次的事平不了,我会让人知会你,你什么都不用管,有人会立刻带你走。”
夏诉霜这才看向他:“你不该有十足的把握吗?”
“嗯,我该有把握,去吧,在家中等我。”宋观穹嘴角牵起,眼中却未见笑意,见她还是点头,便走下石阶。
夏诉霜手又抚上了肚子,若是出事,她该早点把这事告诉他吗?
或许,自己当真冲动了。()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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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喊,又觉此刻说不出口。
宋观穹回过头来:“怎么了?”
夏诉霜又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想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就算他真被抓了,一时半刻不会死,自己还能去救他,一切都来得及。
最终夏诉霜一句话也没说,带着女使朝宫门走去。
就像临战的士兵会看着枪上的红缨来判断风向,宋观穹说的每一句,其实都存了试探她的意思。
遥儿L到底会不会为一个还未记起的真相,就真同他决裂?
她会因为生气,就不管他的生死了吗?
所以才会在她只喊了一声就回过头来。
然而试探的结果,并不如他意。
等她真的走了,宋观穹松开攥起的拳头,压下对她的怨怪和委屈。
不是暗示了自己会有危险吗,真的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
皇帝正在打坐,耳畔是灵夔道长在论道,殿中云雾缭绕,人坐其中,如腾云驾雾。
连日来修身服药,皇帝连胡子都黑了几根,神清气爽,身体轻盈如飞,不禁感叹,做人间帝王倒不如一逍遥世间的仙人耳。
宋观穹在紫宸殿外求见。
皇帝犹在闭目打坐,让老内侍将人领进来。
“观穹怎在这时候来了?”
宋观穹寒着面色,告状道:“回禀陛下,臣是来告状的,臣的新妇今日进宫面见皇后娘娘,未料受晋国公主强行带回莲华宫,她让臣的新妇穿上舞姬的衣裳,横加冤辱……”
他将在皇后那说的话照样在皇帝面前说了一遍。
皇帝这才睁开了眼睛。
说到晋国公主,他尴尬地咳了一声。
因为江家的事,皇帝将她贬去了别宫,如今没几个月又把人悄悄带回来了,如此处事不公,被人抓个正着,他脸上也挂不住。
没想到十公主回来了也不安生,马上就给他惹出了事情,真是不省心的,换作其他皇子公主,早该夹着尾巴做人,她到底几时才能懂事,不让他收拾烂摊子!
皇帝正要生气,又想起道人嘱咐,忙默念心经消气。
良久,他才问道:“你夫人可无恙?”
“她如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臣已送她出宫,但臣实在不忿,让夫人受此无妄之灾,今日就是抛去官帽不要,也要请陛下责罚晋国公主。”
宋观穹面色决绝,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宋卿言重了,此事是公主的不是,朕会派嬷嬷去训导她,来日让她登门赔罪,再把她送回别宫去,两年不得出门,三年不得回京。”
皇帝想召晋国公主来问罪,又想到自己不能生气,索性不见。
宋观穹也正是算准了此刻皇帝不会见晋国公主,才会来告这个状的。
此际听到这个惩处,他紧抿着嘴,面上浮现隐忍之
() 色。
知道自己的处置有些不痛不痒,皇帝为表重视此事,不让心腹寒心,说道:“朕让公主脱簪戴罪,在安月殿佛堂跪一夜。”
没过多久,带着老嬷嬷去训话的老内侍就回来了。
他悄看了世子一眼,才颤颤巍巍说道:“陛下,公主喝醉睡下了,说跪不住……改日吧。”
“这个孽……”皇帝欲起身。
“陛下,不可动气。”灵夔道长畜生提点。
皇帝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等她酒醒了,跪两日。”
自己的女儿L决意要做缩头乌龟,皇帝颇为尴尬,“好了,观穹你爱妻心切,这事朕会放在心上,不会再徇私,你且安心吧。”
“臣多谢陛下主持公道。”
等宋观穹退出去,灵夔道长才问道:“晋国公主回宫了?”
“确实有几日了。”
“陛下,贫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且说来。”
“贫道观那莲华宫上总萦绕着祟气,不过既然无人居住,便未去多管,但如今公主回宫又住在那儿L了,贫道得做场法事才是。
且晋国公主此前误害江三郎,如今又辱了世子夫子,皆是那地方有冤魂萦绕,戾气不消,才让公主行事失了分寸,与她本人无干。”
这个解释真是给晋国公主脱罪了。
皇帝恍然:“原来如此,朕的小十确实性子乖张,说来,那莲华宫曾经也是贵妃居所,她脾气烈,是自己把自己气死的……
她要离宫,也住不了几日了,走了再请道人做法驱邪吧。”
“贫道分内之事。”
—
“唔——”
晋国公主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晚上了。
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漫天星子,自己竟躺在坚硬的石子路上。
脸上的剧烈的疼痛传来,记忆回笼,晋国公主摸上自己的脸,心脏抽搐得比脸更痛。
她的脸……
她毁容了!
强烈的恨意和毁灭欲瞬间吞噬了晋国公主。
“当啷——”是匕首落地的声音。
晋国公主扭头看去,竟然是那个毁了她容的宫女,她握着匕首,还想动手,似乎是她突然醒过来,吓掉了她的匕首。
“贱婢!”
她怒火中烧,发誓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匕首就在不远处,宫女又惊惶害怕,想捡又不敢,倒被晋国公主抢先握在了手里。
晋国公主站起身来,捂着自己被刮花的半张脸,几乎气疯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贱婢!还有那个女人……”她咬牙切齿。
宫女见她握着匕首,十分害怕,赶紧跑上楼梯,要甩开她!
“别跑!你别跑!”
纵然身边没有护卫,晋国公主举着匕首,仍追着那宫女走上了楼梯。
不管是躲起来,还是要登上高阁的跳楼,都不要想。
晋国公主一定要将这贱人虐杀。
“贱人,我杀了你们!”
宫女说不出话,一个劲儿L地摇头,朝着楼阁顶去。
她所攀的楼阁,名为观星阁。
观星阁上白幔飞扬,并非空无一人。
道观没修好,如今大靖国的皇帝,正在此处修炼,吸收天地灵气,同时,也是为了吹散满阁鹿血的腥气,避免紫宸殿血腥味太重,有不好的言语传扬出去。
皇帝龙袍松垮,他刚喝下一碗鹿血,浑身滚烫了起来,脑子变得浑浑噩噩,感觉整个天地都在倒转。
观星阁上的凉风吹着炙热的身躯,表面温度在降下,内里炙热不减,感觉奇妙。
皇帝已经熟悉了这种感觉,药力过后,他将获得无穷的精力,通体舒泰,如同回到了二十岁能搏虎擒龙的年纪。
这是灵夔道人的修炼之方,可令人飘飘欲仙,神思化作仙人,遨游九重天上。
“有刺客——”
门口守卫的侍卫将横冲直撞,要闯入的阁中的宫女擒住,往阁中押。
因门口一时无人看守,又有一个发丝蓬张的女子闯了进来,甚至握着一把匕首,“贱人——”女人尖利喊道。
因着药性,皇帝此刻正意气风发,抽出三尺青锋,朗声道:“朕来——”
长剑朝来人刺了过去,剑穿过帷幔,直直刺入了来人的身体。
不管是刺客,还是冷宫里的疯妇,执利刃出现在君前,便是死有余辜。!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