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本王终会回来的。”
透过帘子,司马璟望向朱雀门上高耸的城楼,淡淡笑了一下,薄唇的血色极淡,宛若被寒风带走了生机。宋丹瑶担忧地看着他,将怀中手炉放入他手里。
淮王回头,揽过她的肩,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际:“后悔吗?”他问。
没头没脑,不知他问的哪件事,是说她嫁给他后不后悔,还是说因为没能早些阻止麒王而后悔?宋丹瑶没问,淮王的心思深,她问出口,反而显得自己愚蠢。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脸靠在他的胸膛,亲密地依偎着他。
有时候,肢体语言比口头言辞更有力些。
淮王又笑了一下,拂开她额间碎发,低头,在她额头轻吻:“瑶瑶,为本王生个孩子罢。”
宋丹瑶的睫毛轻轻颤了下,她等这一句等了好久,在离京时才听见。
她仰头,露出笑来,如雪里梅花般动人:“好。”
跟随淮王夫妻离开的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到头,王府的珍奇、王爷心爱的古籍、王妃的花,装了上百个箱子,皇帝的赏赐更是能组成一个商队。随行者除了淮王府的家仆、卫兵、侍女等等,还有诸多门客,平卢节度使之子石帆一路护送淮王至十里亭,若不是他在京为质,他肯定会跟着淮王一道走。
缀在队伍后面的,还有许多曾经得过淮王恩典的百姓,愿意拖家带口,举家随他前往淮南。
驿道上的雪初化,天冷得很,这支如蚂蚁搬家一样细长的队伍在原野中分外渺小,但又极为壮观。
淮王虽然走了,却成功在麒王和皇帝间种下嫌隙,甚至让人怀疑,他是故意挑选这个时间走的。
他出京前,皇帝将他召入宫中,彻夜长谈,聊幼时,聊过往,聊父子间欢乐的时候,宋贵妃在一旁,时而微笑,时而泪水涟涟。他年纪小于太子,没有长子继承大统的压力,和皇帝间曾有不少如平民父子间的温馨时刻,这些有的是母妃教他刻意营造的,有的则是发自肺腑。
“小九不在身边,父皇多保重身体。”这一句,他说得真心诚意。
天边翻起鱼肚白,皇帝两鬓的白发在光线照耀下显得他愈加苍老,他摸着
司马璟的手,长叹一声:“老九啊,你没生对时候。”
这不无惋惜,但司马璟知道,这句话也就意味着,老皇帝在一天,他便绝无可能胜过太子。
凭什么呢,明明是我更像父皇,我更会笼络人心,我更年轻精干,我的抱负远不止一个藩王,若我为帝,定能让大靖更上一层楼。只是因为你投胎投得好,我便从一开始就没有施展的机会?
这不公平。
然而,面对父皇的叹息,他摇头笑了笑:“我倒没什么,还请父皇莫怪十三弟。”
老皇帝何尝不清楚,麒王非要与淮王对着干,当然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哥哥,也有为太子扫除障碍的想法。太子袖手旁观,等于默认,等于是两兄弟欺负一个,同室操戈,皇帝心里自然不喜。
至于那个走私案的真相,反而是次要。而且在他心里,他是真的认为淮王是受人引诱,才犯下错误,他并不相信一个自己从小看到大、如此像自己的孩子,会是幕后真正的黑手。
走私案后,众多涉案的皇室中人或被圈养或被杀,这笔账,没人敢算到皇帝头上,自然全恨上了麒王。
“他再想留在朕身边,朕也留不住啰。”
*
无忧寺。
熏香的烟雾袅袅升起,木鱼有节奏地被敲击着,诵经声极有韵律,听得人不由自主内心平静下来。
司马萌盘坐蒲团前,听大和尚讲经。梁宝坐在他身旁,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她对经文没什么兴趣,又想陪着萌萌,坚持不肯出去玩,结果没一会,就靠在司马萌身上,流着口水睡着了。
直到讲经完毕,她也没有醒来,反而得寸进尺窝在司马萌怀里,睡得更香。
在佛堂如此,主持也不介意,道有些人睡着听经,也开灵智。
司马萌笑:“她嘛,悬。”
主持笑而不语。
“许久没听师父讲经,此次有幸聆听,有觉醍醐灌顶,通体舒泰。”
“殿下此行归来,戾气颇重,本该常来。”
“常来是来不了啦,估计我要是常来,头痛的就是你了,”司马萌正经了没有几秒,又换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朝老和尚眨眨眼,“不然你带着师兄们跟我一起去睢阳?那地方可比帝都好玩。”
主持但笑不语
。
司马萌觉得老和尚下一秒很可能就抄起身侧的棒子,给自己脑袋上来一下。
毕竟无忧寺的武僧都是很简单粗暴的,以前他在这皮的时候,主持对他从不手软勒。
又闲聊几句,司马萌裹起梁宝,告辞。王府要搬,大事小事一堆,春去秋来遣人催了三回,让他赶紧回去。
一回府,头大。麒王府内忙忙碌碌,外面则一堆递帖子的,都是他京中朋友,有的是知道他要走,邀他喝酒,有的则是受不了家里爹妈的念叨,想去他那谋个一官半职,天高皇帝远,还有麒王庇佑,乐得逍遥。
和淮王搬家有条不紊的高效相比,麒王简直弱爆了。
因为麒王妃一直说要自己管事,故而麒王府没有设内管,都是春去秋来代职,今日若不是皇后把青岚派来,王府内还会更乱。
“这些茶叶不能放这里,会进水的!喂,那是王爷的酒,别当成水给倒了!”青岚一贯是轻声细语,如今也急得火气上来,跳脚大叫,一个没留心,一脚踩空,险些从台阶上跌下来,乘风眼疾手快,手扶在她背上,支撑她稳住身体。
青岚惊魂甫定,扭头,望见乘风那张面瘫脸,笑了笑:“多谢呀。”
“谢”字话音刚落,王府的家仆就又搬来七八个箱子,青岚扫了一眼列好的本子,惊讶:“这又是什么,不在单子里!”
“太子妃遣人送来的,道是给咱们王爷路上用的东西。”
“太子妃既然都送东西了,不如再送几个人来帮帮忙呀!”青岚头大,春去和秋来失笑:“青岚姐姐莫急,王爷既然回来了,咱们就可以多使唤一些人啦。”使唤麒王是不可能的,但是麒王回来,等于乘风也带队回来了,这些精锐,都是上好的劳动力啊,一个顶四五个。
梁宝在路上就醒了,回府见到乱糟糟的场景,也不觉得这样不对,她上一次跟着司马萌去睢阳,搬东西是她指挥的,当时就是这么乱滴!
乱糟糟,还挺热闹。梁宝见有人接手自己的活,乐得如闲人一样看热闹,还有心情和司马萌讨论:“萌萌,我想通了一件事。”
“嗯?”司马萌正在筛拜帖,那些一看就浪费时间的局,他一个都懒得去。
“专业的
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干,像我吧,我不擅长管家,虽然也能做,可是就没有青岚做得这么好。”
“那你擅长什么?”
梁宝想了想:“玩?”
司马萌没觉得这个答案不对,他摸摸下巴:“不然我找母后把她要过来?”去了睢阳,指望梁宝给他安置府邸,不如指望咕咕会说话。
淮王走后,大家都在观望麒王啥时候走,这位由于拉过太多人的仇恨,离京风险比较大,太子特意请示皇帝,要来一队精兵护卫麒王前往封地,点名要秦祯领兵。
秦小将军接了这道旨意,颇为郁闷,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和麒王有牵连后,怎么老是要做他的保镖?
然而陛下的旨意不能违抗,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麒王府搬家的动静忒大,没人敢公开围观,但暗搓搓偷窥的不少,市面上甚至有人悄悄下注,赌麒王哪天离京。这位混世魔王即将离开,京里不少牛鬼蛇神陆续蹦跶起来,于是乎,麒王还没走,就有人开始想他。
入苑坊的坊门旁,白日总有一个烧鸡摊,香飘四里,吴雪履每次经过,都必买半只鸡。摊主每次只收她一文钱,她也从不拒绝。
摊主老实做生意,一向不打听,大概是近日麒王要走的传言太广,来他摊子上买烧鸡的人议论起来,摊主也知道了。这日吴雪履经过,照例要半只,摊主给她用油纸包好,没忍住问了句:“她也跟着去吗?”
“他?你问的是谁?”吴雪履佯装不知。
摊主踯躅一阵,没说话。他方脸阔鼻,长相不差,每日出摊,那张牢里磋磨得惨白的脸镀上一层古铜,加之身材高大,虽然年纪长了些,也不是镐京本地人,但这一个小摊的烧鸡味道极正,比方了做得还好吃,回头客特别多,生意极好。吴雪履发觉,不少寡妇都想嫁他,甚至有年轻的小姑娘,每日来他摊前流连的,不少。
然而谁和他搭话,他都不如现在这样扭捏,半晌,才不好意思道:“了了。”
他肯开口,吴雪履也不为难他,道:“方姐姐是王妃的护卫,自然也是要跟去的。”她拢了拢发髻,假意道:“等到了睢阳地界,麒王独大,方姐姐身为王妃护卫,又是独身,该有多受欢迎呀
!”说着,便催促马夫,驾车走了。
单淳站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呆呆站了一阵,有人买烧鸡叫他,他都没听见,调皮的孩子抓了一个烧鸡肉饼就跑,他也没反应。
“单大哥,你到底想不想赚钱啊,买烧鸡啦我们要!”有女人七嘴八舌在他耳边念叨。
他如梦方醒:“卖,卖,今日半价!”
“有什么喜事?”
“没,没,只是我要搬家了,得赶紧卖光回去收拾东西!”
“搬到哪个坊,让我们知道,也好接着去买你家烧鸡。”
“不住镐京,我得回睢阳老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一个搬家我都能写这么多,都怪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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