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臂被两股力量拉扯,宁雪滢不得不弯下腰身,素净的脸蛋隐现痛苦之色,也清晰感受到来自卫九的无情。
他与卫湛真真切切是不同的。
见状,容不得权衡利弊,青岑快速拧动旋钮。
一道摩擦声起,墙体慢慢向上升起。
青岑磨牙道:“门已开启,小伯爷放手!”
里间的男子蓦地松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外间的两人因着惯性向后退去。
青岑站定,扶住宁雪滢的肩。
“密室”内外的烛火渐渐交融,映得珠帘熠熠发光。随着泥墙一点点升高,卫九半隐在珠帘中。
锦衣玉簪,白璧无暇,透着世家公子的傲雪凌霜之感,但仔细看会发现,那双凤眼含笑。
簇簇粲花中,属夹竹桃最为妖冶。
卫九有着夹竹桃的艳逸瑰丽。
电光石火间,两道高大的身影极速靠近,在洁净素雅的书房外间大打出手。
宁雪滢躲到一侧,眼看着青岑抬腿劈下,被卫九躲开。
几个回合下,桌椅摆件歪倒横斜,狼藉一片。
门外传来护院急切的叩门声,“世子?!”
宁雪滢背靠房门,侧头道:“无事,都退下。”
“大奶奶?”
“退下。”
她要替卫湛保守这个秘密,即便生理性排斥卫九。
门外脚步声远去,宁雪滢转眸间,心口一跳。
一身白衣的卫九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把折扇,虚晃一招,在青岑向后退去时,脚踩绣墩翻转而起,如白练腾空,稳稳落在青岑身后,以扇骨侧击在青岑侧额,仅一下,令青年脸皮轻抖,目光发颤,轰然倒地。
宁雪滢跑过去,想要扶起青岑,却被卫九拽住手臂。
男人一手紧攥女子手腕,另一只手以扇骨执起女子下巴,仔细打量后冷笑道:“跟在卫湛身边随时都有危险,不和离等什么?”
宁雪滢站立不直,用力拧动腕子,憋红一张芙蓉面,“那小伯爷倒是告诉我,究竟有何种危险?我也好趋利避害,趁早离开。”
没想到会被反将一棋,卫九菱唇微勾,附身凑近女子的脸,目光皎皎纯良,神色温柔,可说出的话非但不中听,还疏离讥诮,“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告诉你?”
腕部被攥得愈发的紧,宁雪滢挣不开,不得已,直视起男子清澄的眸,“你永远不会是我什么人,我的夫婿是卫湛。”
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快要令卫九发笑,压根没觉得这句话会对他今后造成任何杀伤力。
他语气轻柔的像是在与情人呢喃,可手上毫不留情,斜劈在宁雪滢的侧颈,淡漠地看着人晕厥过去。
书房后窗被拉开,寒风嗖嗖灌入,吹起卫九身上的白袍,像是想到什么,他扛着宁雪滢走进云屏内,换了一身藤紫色外衫,系黑色镶玉腰封,又取出放在木匣里的银戒戴在了右手食指上。
倒在
桌脚的青岑动了动眼睫,却是怎么也动弹不得,混沌中,恍惚瞧见小伯爷将大奶奶扛出后窗。
“不......可......”
书房外,护院们都以为,方才的一阵哐当响,是小夫妻闹了矛盾在砸东西,否则大奶奶怎不喊他们进去救场?
秋荷推开拉她的青橘,急赤白脸地跑过去,使劲儿拍门,“姑爷对小姐做了什么?枉费小姐事事为您着想!”
屋子里一片寂静,没有回音。
风萧萧,吹散莽茫夜雾,漏尽更阑,鸦默雀静。
城外河边的马厩内,停靠着不少拉车的马匹。车夫们守在城门口,日夜轮换着招揽生意。
纵马停靠在马厩前,身披鸦青色裘氅的卫九看向一名凑过来的车夫,“去金陵,接吗?”
那可是长途跋涉的大生意!
车夫点头捣蒜,满眼堆笑地捻了捻手指,“三十两。”
他刻意要高了价钱,留给行客砍价的余地。
哪知,那人抛出一枚金锭子,云淡风轻道:“不必找零。将这女子送去金陵宁氏府邸。”
车夫下意识接住,颠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十两。
一双眼瞪成铜钱状,车夫使劲儿咬了一口金锭子,立即喜上眉梢。
货真价实!
还有这好事儿?
“诶呦呦,爷放心,小的一定将这位姑娘安全送达!”
卫九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女子跨下马,大步走向马厩,“哪辆车?”
车夫点头哈腰地为其引路,嘴角快咧到耳根了,“最里面那辆。地下湿滑,爷慢点走。”
马厩外的青骢马发出“噗嗤”一声鼻音,哒哒哒地跟了进去,晃着脑袋去拱卫九的手臂。
车夫不由赞道:“这马儿通人性啊。”
富贵人家养出的马匹,连毛发都是油亮顺滑的。
卫九避开青骢马的触碰,“出去等着。”
青骢马又“噗嗤”一声,伸长脖子拱起他怀里的女子。
卫九没理,径自将宁雪滢塞进车厢,正要牵起青骢马离开,却突然被人拽住一角氅衣。
刚刚苏醒的宁雪滢费力爬起来,紧紧拉着男人的衣角,“你为何要......针对我?”
雪白的小手因使力泛起细细的青筋,轻颤着、倔强着不肯松开。她不懂,不懂卫九为何对她怀有敌意。
还挺难缠的呢。
卫九谩笑,淡淡看向贼眉鼠眼的车夫,“愣着做什么?拴车启程。”
“诶,好嘞!”
可不能让到手的金子飞了。
车夫飞快捯饬起车具。
卫九抬起长腿跨上马车,连同拽着他的女子一并带进车厢。
车内昏暗,卫九拿出火折子点起悬挂的风灯,燃亮视野。
火光中的紫衣男子,更显慵懒鬼魅。
意识到不妙,渐渐恢复清醒的宁雪滢松开手,作势要逃,被卫九长臂一
揽,勾了回去。
后脑勺磕在男子敞开的膝头,宁雪滢吃痛,奋力挣扎起来。
卫九坐在长椅上,单臂提起宁雪滢按坐在自己身侧,似笑非笑道:“这么倔强,送你一程好了。”
宁雪滢扭动肩头,却是力气相差悬殊,徒劳无功,“为何针对我?”
重生这种诡谲的事,怎能随意与人说起?何况是对身侧的女子。
前世,她与沈懿行合谋,献给卫湛一出美人计,害卫湛陷入埋伏,被九把刀剑穿膛,其中一把正中心口。这笔账,卫湛竟能不与她计较。
当真是色令智昏。
卫九转动起食指银戒,感受着车轮碾过碎石的晃动。
风沙袭面,车夫扬起马鞭,驱马驶向金陵的方向。
一匹青骢马跑在后头,迎风扬起光亮的鬃毛。
被折腾许久,宁雪滢又冷又饿,失了体力,她靠在车壁上环抱住自己,思考着脱身的法子。
长途跋涉,一个贼眉鼠眼、见钱眼开的车夫哪里靠得住!
说不定会在途中将她贩卖。
在卫九离开前,她必须脱身。
“小伯爷送我回金陵,总要寻个信得过的车夫吧。”
听出她的服软和妥协,卫九打开自己的水囊灌了一口,闲凉道:“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意思是,根本不在乎她接下来的境遇有无危险。
宁雪滢也是在这一刻发觉自己挺坚韧的,明明面对的是自己丈夫的脸,却能将他与丈夫割裂开对待,不被他的恶行影响到自己对卫湛的态度。
“我饿了。”
路上有些颠簸,卫九闭上眼,“自己想办法。”
抵达金陵城前,别说饭来张口是不可能的,就是遇见危险,都要靠她自己摆平。
宁雪滢挑开帘子,“师傅,有吃食吗?”
车夫扭头,刚要作答,却在看清女子容貌时,顿了又顿,艰难地移开视线,“椅子下面有干粮,娘子自便。”
宁雪滢没客气,弯腰拉出椅子下面的箱笼,埋头翻找起来。
箱笼里杂乱堆放着大包小包,不仅有油纸包裹的窝头、烙饼、馒头,还有换洗的衣物,以及不知名的药包。
宁雪滢没有窥探他人秘事的癖好,但事关自身安危,不得不防。
拆开药包,里面的红签儿黑字格外显眼。
草木灰。
草木灰可做肥料,但为何会出现在车夫的行囊里?
好在前不久与秋荷一同研习过医书和药草,宁雪滢沉下心来,细细揉搓嗅闻,努力辨认,忽然猜到什么。
这不是草木灰,而是掩人耳目下的软筋散......
不知车夫为何会备下软筋散,或许为了中途遇匪自保所用,也或许,杀人越货,残害行客。
宁雪滢无从探知,却生出一计。
觑了一眼闭眼假寐的男子,她暗暗将软筋散沾在两个窝头上,递出其中一个,“师傅
吃一个吧。”
最难抗拒美人恩,尤其是靡颜腻理的美人。车夫还沉浸在那一眼的惊艳中?_[(,二话没说接过窝头啃食起来。
“娘子也快些食用吧,别客气,想吃几个都可以。”
忍着对方贪婪的视线,宁雪滢垂目,羞答答地撩下帘子,“多谢。”
随之听得一声轻嗤。
闭目的卫九轻勾唇角,毫不避讳地流露出讽刺。
宁雪滢没在意,拿起另一个递到他嘴边,“小伯爷也吃一个吧。”
卫九以折扇挡开,很是嫌弃,拒绝的动作倒是轻柔。
宁雪滢放下窝头,拿起另一个小口吃起来,她默默掐算着车夫昏迷的时长,又将百转的心思全都用在了对付卫九上。
只要迷晕卫九,她就可以骑马返回皇城。
身为大将军的女儿,即便不会功夫,也自小接触过骑乘,纵马返回不在话下。
可卫九在食物上极为挑剔,如何能哄骗他吃下?
夤夜漫漫,晓色未至。
卫九挑帘,遥遥可望矗耸山峦。
风沙散,前缘尽。
看在卫湛和宁嵩的面子上,他没打算要这女子性命。
仁至义尽。
他慢慢撕扯起昂贵的衣摆,缎面的撕扯声钻入宁雪滢的耳中。
“你要做什么?”
卫九没有回答,将一条条缎子依次打结,最后捏住两端用力扥了扥。
结实的程度,足够绑缚住她,以免她中途跳下车乱跑。
见状,宁雪滢丢开手里的窝头,急急起身,再次被男人搂住腰肢拽了回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车底,她奋力蹬踹,毫无章法地捶打着上方的人。
推搡间,乱了发丝,皱了衣裙。
车箱内的风灯来回摇晃,倏然,帘子外传来“哐当”一声响。
宁雪滢猜到,是车夫昏倒滚下了马车。
在被缎子勒住双腕的一瞬,宁雪滢突然揽住男子的肩,借力坐起身。
身段如蔓藤柔韧缠绕,她拼尽勇气,歪头堵住了卫九的唇。
发狠地咬破那两片淡色薄凉的唇瓣,尝到血锈的味道。
被一股清甜侵入,卫九紧锁眉宇,快速将人推开,直起身擦了擦唇上的湿润和鲜血,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两厢厌恶如烟火锦簇,一同炸开在夜色中。
宁雪滢扑向长椅,急不可待地打开水囊猛灌了几口,随即将水囊撇出窗外,趔趄着倒在长椅上,满腹仇意地睨着男子。
卫九用手背反复擦拭着薄唇,凤眸快要蹿出火苗子,半是愠怒半是不解地问:“你刚刚......亲了我?”
宁雪滢扭头不理,她哪里是亲?
是咬才对!
忍着上涌的情绪,卫九挑开帘子看向空荡荡的车廊,意识到不妙。
轻敌了。
暗骂的工夫,他的四肢开始无力,头重脚轻。
这丫头将迷药涂抹在了唇上!
水......
颀长的身形微晃,他扶着车框转过身?_[(,阴恻恻地盯着缩在角落的女子,没等伸手去捉,整个人向前栽去,“咣当”倒在车底。
宁雪滢慢慢站起身,若非顾及着这是卫湛的身体,她非要狠狠鞭挞他的肉身了。
夜色浓郁,一抹倩影轻巧跃过倒地的男子,钻出车厢,按着往日骑乘的经验,坐在车廊上拉紧缰绳,“吁——”
拉车的马匹缓缓停了下来,她跳下车,提裙跑向后方。
粉白间裙迎风翻飞,她奔向后方的青骢马,“乘风,带我回城。”
青骢马有些迟钝。
宁雪滢抚摸起它长长的脖子,飞快跨上马鞍,拉转缰绳,“你的主人会自己回去的。”
说罢,一夹马腹,纵马驰骋在无边夜色中,甩掉了停下的马车以及晕倒在路边的马夫。
夜澜深深,衣衫染湿雾,健壮的马匹驮着娇小的人儿奔向皇城。
马蹄铮铮。
月落参横,倒在车里的男子渐渐恢复了气力,反撑双手坐起身,望向卷帘的车门,入目一片漆黑,繁星点点。
还真是小看了她。
难怪能在前世,骗走卫湛的心。
而此时,倒在路边的车夫一瘸一拐地走来,刚接近车门就被里面的人踹倒在地。
卫九一扬马鞭,驱马驾车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空廓郊野,冰霜如絮,他驾着泛旧的马车,于晨曦天明回到城中。
路过一家烧饼摊,他下了马车,随意勾出一把木椅落座,点了两个烧饼,一碗清粥。
摊主加赠了一碟小菜,“客官,拢共三文钱。”
卫九拿起筷子,指了指马车,“拿那个抵了。”
摊主睁圆眼,“您确定?”
“嗯。”
摊主只觉这个衣冠楚楚的玉面公子脑子不大好,但还是美滋滋牵过马车,安置在了雨棚里。
这时,有一老一少两个衙役结伴走来,坐在卫九的斜后方。
看样子,是这家的常客。
年轻的衙役一拍桌子,“摊主,六个烧饼、两碗羊汤,外加两斤酱牛肉。”
刚得了便宜的摊主苦兮兮地上前搓了搓手,“两位官爷,今儿没有酱牛肉,能否换成其他的小菜?小人新腌的酸黄瓜特别入味。”
年轻的衙役哼笑了声,当面戳穿道:“穷酸相!又不是不给你饭钱,计较什么?”
被一再赊账,摊主欲哭无泪。
老衙役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早饭而已,清淡些无妨。”
当饭菜被端上桌,余气未消的年轻衙役忿忿道:“明儿一早还要送增援大同镇的禁军启程,不连吃几顿好的,哪有体力?”
“行了,晌午带你下馆子去。”老衙役夹起一片酸黄瓜送进口中,“不过大同镇总兵此番镇压匪患不力,属实说不过去。”
“此话怎讲?”
“区区山匪,不仅没有镇压住,还要求朝廷增援,你不觉得有猫腻吗?说不定是大同镇的总兵宁嵩与盗匪串通一气,诱骗朝廷的粮饷。一个草莽出身的武将,能有何信用?”
“老兄说的是,前不久,他的女儿还错嫁进了永熹伯府。要我看,就是偷梁换柱,哪有那么多阴差阳错啊!世家重脸面,没有退婚,让宁家得逞了。”
两人露出鄙夷,等用完饭离开,桌面空空,半个铜钱都没有。
摊主哀哀戚戚地收拾着碗筷,不敢有怨言,等转过身时,斜前方的食客也离开了。
俄尔,一条巷子里传来痛苦的哀嚎。
等紫衣男子挽着裘衣站定,巷中赫然多出两个满脸是血的衙役。
卫九脚踩老衙役的面门,眸光幽邃,“宁嵩那样的忠臣,都能被你们造谣,真可气呢。”
满地找牙的年轻衙役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你爷爷。”卫九走过去,一把扣住年轻衙役的头顶,不知使了多大的力,令那人面部扭曲,眼珠外凸。
老衙役连连告饶,赔起不是。
卫九松开手,用年轻衙役腰间的钱袋甩了甩他的脸,“还赊账吗?”
“不、不敢了......”
当摊主捧起烫手山芋一般的钱袋,结结巴巴道:“这、这......”
卫湛擦拭着手指,波澜不惊道:“他们以后不会来了。”
说罢,挽着裘衣离开,身姿嵌入朝霞中,疏隽如画。
回到伯府已是辰时,甫一进门就被姜管家请去了朱阙苑的堂客。
卫伯爷一早去了国子监,其余子嗣均被邓氏撵走,此时客堂内只有婆媳两人。
宁雪滢裹着厚厚的毯子被婆母邓氏搂在怀里,柔柔弱弱小鸟依人,与在马车上奋力拼搏的样子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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