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会来。”
路迩坐在他的契阵当中,周围的一切都已不见。世界仿佛只剩下魔王一个人。
这是他的意识深处。
古神的声音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这不过是祂亿亿万神识中的一抹垂爱,给这个祂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些微不足道的回应:
“索拉菲斯,万物周而复始。你却要为了一个人类,抛弃一切吗?”
路迩低垂着头,他的长发散落一地,像是了无生机的月光,金色逐渐暗淡:“我没有呀,我什么都没有放弃。”
“你很清楚,连续两次毁契意味着什么。”
第一次毁契,力量会遭到契约反噬,堕入地狱受二大酷刑。而后以沉睡来休养。
但第二次毁契,反噬则会加重。惩罚不变,但毁契的大魔王灵魂将会被放逐在这个世界,直到与其一同消亡。
消亡,是连神明也无法承受的后果。
“我不会。”路迩说,“你看到了,他是我的信徒。”
“信仰弥足珍贵,拥有它,任何魔王与神都将坚不可摧,无可抵挡。”古神缓缓道,“可如果你失去了呢。”
路迩把毁契当做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原因就在于他拥有信仰。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江烬对他的信仰必须永不磨灭,必须一直一直坚守如今日一般的情感。哪怕他有一丝丝动摇,那些信仰的力量就会背弃他的王。
“我不会失去他的信仰。”路迩没有任何迟疑。
“愚不可及。”
这是祂对路迩说过最重的话。
但祂的语气却带着一丝慈悲与笑意。
“索拉菲斯,一旦他辜负你的信任,背弃了你。你将失去一切。你不仅要再次接受你恐惧的惩罚,还会成为低等世界里被命运裹挟的普通人,与这个曾经你藐视的世界一同走向终局。”
没有任何魔王会做这种蠢事。
路迩默了许久,倒是没有再逞强地说什么“我不会失去他的信仰”。
他只是满不在乎地告诉古神:“一起消亡也可以,总好过眼睁睁看着江烬死掉,而我还要度过漫长的一生。那样才是最糟糕的结果。”
古神轻笑了一声。
路迩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路迩又说:“还有啊,你讲的太残酷了,其实根本不会有这种可能性。你也有信徒广众,你最知道一个信徒所带来的力量是何种感受。”
“神明知道信徒究竟是否虔诚,你能感受到他的崇拜与敬仰,也能感受到他的忠诚和爱。我也一样。如果江烬有不忠的心,有动摇的可能,我会比他还早发现。”
古神没有说话。
路迩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种毫无畏惧的笑在他脸上扬起:“所以就是这样了。我有信仰便无可抵挡。我做我想做的,谁奈我何?”
他眼神凝视在契约之上,无视掉特地为他前来阻拦的古老而伟大的神——他曾最
喜欢最信服的神。()
他决心已至,无论是谁来劝说,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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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路迩撕破掌心契约,默念咒语。
可就在即将毁契的前一刻,他以为已经放弃说服他的古神,再一次开了口。
但这次,祂不是为了阻止他。
神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与祂过去千百年来对所有新生的魔王讲那些动听的寓言故事一般,温和细语地对路迩说:
“没有任何一个魔王会为他的信徒做这种事。”
路迩毫无察觉,脱口道:“他不只是信徒。”
古神:“即便你为了他,将遭受身体与灵魂的重罚,即便你一旦被背弃就会遭放逐与消亡,你也认为自己——”
路迩觉得今天古神的话好多,于是打断祂:“啊对对对。”
古神:“——不爱他?”
路迩:“……”
路迩掌心的契约血痕差点被祂刚才的话震惊得凝固,他有些气得想笑,“我也想问问你,古老而伟大的你。为什么即便如此,也判定我不爱他。”
古神:“这是你要回答的问题。”
“可魔王契约就是你们这样古老的神创造出来的东西,它能审判一切,决断一切。它都说我不爱,还由得了我?”
说这话的时候,路迩带着些对神不敬的怨憎。
是啊,他也很想知道,他为江烬做到这一步,甚至就算是和世界一起消亡,他也想要做这种傻事。
他愿意为了江烬而抛弃一切
他却还是不爱他?
去他的契约。
到底是哪个了不起的神创造的蠢东西。
路迩越想越气,本想毁契的手忽然就叉在了腰上,对着古神来自四面八方的意识雄赳赳地质问道:“或者你现在就告诉我,它的标准到底是什么?爱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无可奉告。”古神竟然与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道,“古神并非无所不知,正如魔王亦非无所不能。”
“那就别再管我。”路迩凶道,“我就是要做。”
“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做。”
“即便如此。”
“好。”这是古神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这是你能给出的最后答案,你便做。”
再之后,祂便像是真的离开了。
路迩再也没等到祂说话。
其实那一刻路迩有些心虚,他一直都知道,如果他毁契,古神一定会来阻止他。
他作为大魔王,还很年轻。他第一次接受召唤的时候,祂就教了他很多。
后来他毁契,遭受重罚,祂也出现了,祂让他不用心急,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始终。
做的错还是对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给出的答案。
路迩再次看着他即将撕毁的契约。
他想,真的很对不起。
他就是没有做好一个大魔王的本事。
如今他要
() 为了一个低等世界的普通人类,牺牲掉作为魔王的光明未来,用不老不死的永生来换一场可能消亡的死局。
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他舍不得江烬。
多么可笑。
但多么值得。
是的,路迩觉得好值得。
在江烬以前,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渴求。
他总嘲笑别人贪婪,蔑视别人的欲望。可是当他意识到他想把江烬带回城堡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一旦有了想要的,就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即便是魔王也是这样。
更何况,路迩真的不是傻,也不是冲动。
为什么古神不信他?
他保证自己可以安全回来,保证江烬就是可以爱他,信仰他,永生永世。
他能够保证。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
他爱江烬,他可以庇护江烬,永生永世。
因为路迩有这样的信心可以做到,他也坚定地相信江烬与他一样可以。
他……
等等。
路迩的身体猛然一僵。
他在说什么?
不是。
他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相信江烬可以永远爱他?
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永远爱江烬。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仿佛冲破了他沉重压抑的意识,破土而出。
他终于察觉到,在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原来那种心情已经藏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可是路迩明明以为它不存在。
他明明一直坚信它不存在。
这个问题给了路迩迎头一击,他身形俱震,而后就感到彻头彻尾的荒谬——
他到底为什么一直坚信自己不爱江烬呢?
路迩几乎愤恨地盯着自己的掌心。
就是因为这该死的契约,从头到尾没有反应!
因为契约不承认。
他就以为不存在。
他忽然幻化出一把刀,狠狠捅入契约纹路的中心。
手掌剧痛传来,他的血汩汩冒出。
“你为什么!耍我!”
路迩将刀口拔出,又一次狠狠刺入。比起无法完成契约,他更加痛恨的是它让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根本是无赖契约!
路迩的眼眶通红,已经分不清是痛的,还是气的。
他问自己:你怎么就会觉得爱上江烬是一件很难的事?
你不是早就在爱他了吗?
在你听见他许下第二个愿望没有杀了他的时候,在他吻你而你没有推开他的时候,在你离家出走却发现没有他心里空洞的时候,在他被你抛弃却仍然信仰着你的时候,在你第一次生出想要带他回魔王城堡的想法的时候。
在你明知道毁契会带来什么却还是坚定地相信江烬的信仰会永不磨灭的时候,在被古神反复提醒你有可能要和这
个人类一同消亡的时候。
在每一个路迩舍不得江烬的瞬间,那都是他正爱着他的样子。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认为自己不爱他。
就因为没有被契约认可,就因为没有东西可以证明这一切!
可是凭什么要被证明?
只要知道自己爱他,为什么一定要被证明!
路迩猛地抬头,朝着没有方向的方向胡乱地嘶吼:“你们这群耍人玩的神!究竟给那该死的契约定了什么标准,它的答案明明是错的……不,它根本没有答案!我爱江烬,我分明是爱他的!”
所有不被意识到的感情,它们千真万确地存在着。
根本不需要契约的承认。
他知道他爱江烬,他就是知道!
“你们就是这个愿望唯一的答案。”
遥远的声音带来了最后的审判。
黑暗在一瞬间褪去。
掌心的纹路消失,只剩下路迩自己刺伤的血。
那个一直折磨路迩的契约,在他相信他已经做到的那一刻,解开了它的所有桎梏。
大魔王失去的力量终于回归,他终于又是无所不能的索拉非斯·沃·塔里亚·赫巴伦迪·路迩,他的身体与灵魂从未像此时如此充沛而满足。
面对这豁然开朗的状况,路迩先是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笑了起来。
站在一片光明中,他大笑。
笑到眼泪洗掉了手中的血,笑得好像开天辟地以来头一次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的时候。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片白色花瓣,伴随着路迩的眼泪一同飘落。
轻轻摇坠在他的掌心。
好熟悉的花瓣……
路迩眼睫微微一颤。
他想起了在度假小岛的那一天,鱼青州在别墅花园打坐,神神秘秘地说她要“感知一番”。
当时她的身上便落了一片这样的花瓣。
可是好奇怪。
路迩现在正在自己的家里,花瓣是从哪里来的?
他将它捻起,借由它的存在,忽然就想到了那时的对话。
那天路迩问鱼青州爱要怎么学习,又问她爱是什么。鱼青州和他说了很多,但那时的路迩是真的很懵懂。
道理是听了,但一个字没领会。
而今,一切尘埃落定,路迩亲自拨开了蒙昧的迷雾。
他抚摸着这片来自过去的花瓣,对那时无知的他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你不需要任何学习,爱就在你发现你爱他的这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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