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 琼花观。
在陵游界,大陆共分为三部分,分是东洲、中洲和西洲。东洲与中洲皆灵气充裕, 适宜修行,多有仙修、佛修与神修门派;西洲多产天材地宝,魔修与妖修为常见。
琼花观,一个位于西洲东南扶摇山的魔修门派, 观中弟子不过区区数百人,却颇负盛名,只因弟子皆乃貌美坤道,又个个精通玄素之术。
扶摇山风光清幽灵秀, 云遮雾绕, 山脚下建有一座七层琼楼,碧瓦朱檐、丹楹刻桷, 便是玉栏上也雕琢着桃竹兰的花纹, 处处精妙而华侈。
站在琼楼上眺望下去, 可清晰地望见数座斗道场。
道场常年人满为患, 凡是琼花女冠的爱慕者们发生争执,便要来道场斗战胜负,生死不论,胜者可与自己的倾慕之人春风一度。
琼花观的弟子们闲暇时以观战为乐,彼此还要压上彩头比一比,谁引来的争执最多,谁的仰慕者道最精妙。
今日道场上尤其热闹, 登临琼楼的女修们也多。娇艳妩媚的女冠们凭栏而望,言辞犀利地对场下的男修们进行着指点品题。
“你们,那个妖修已经连胜三场了, 倒是挺厉害,生得也英俊。”
“他旁边那场的剑修厉害,五场不败,听闻他曾做过昭元剑宗的门弟子。”
“不愧是天下剑道第一宗,竟连门弟子也这般了得。听闻衡常道君是剑高绝、精深,若谁能得他垂怜,也算此生死而无憾了。”
“痴心妄想了,咱们到了那位杀神眼皮下,岂能活命?只会为他剑下亡魂罢了。你说是也不是,幼荷师姐?”
言罢,几名女修皆转身去,望向斜倚在贵妃榻上的绝『色』少女。
少女个子娇小,身体曲线却玲珑有致,面容艳丽妖娆,穿着一身水『色』纱裙,赤.『裸』雪白的双臂、腰肢与小腿,手腕与脚踝皆佩着银环,缀着细小的铃铛。
楚幼荷慵懒地倚在榻上,眉眼间皆是兴阑珊之『色』,随应道:“应当是吧。”
“师姐你快来,那两位元婴真人一起入道场了,他们不是师姐的爱慕者么,你不想知道他们谁胜谁负吗?”
“不想。”
楚幼荷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们,师妹们望了望彼此,脸上皆是担忧之『色』。
自合欢宫的桃卿郎君了无音讯后,师姐便一直是这副模样了,对什么提不起兴致,连门懒得,若不是今日她们拽她来,她怕是一直能在屋里待到地老天荒了。
师妹劝道:“天下男人多的是,师姐何必为了一个薄情的负心郎而闷闷不乐,谁知道桃道友风流放浪,你不必为他——”
“你们不懂就不要『乱』说。”
楚幼荷坐了起来,责怪地乜她们一眼:“不是卿哥哥的错,一定是灵照鬼君……他不准卿哥哥与人得太近,卿哥哥才没有联系我……”
她轻咬下唇,面『露』酸楚之『色』,郁郁躺了去。
几位师妹轻叹一声,不再劝她,纷纷到玉栏前继续品评男修。过了一会,其中一人惊呼声,指着某个方向道:“你们快那儿。”
师妹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俱是眼前一亮。
有三人自远处来,为首的是个极美貌的少年,他一身妃『色』衫,腰带下缀着赤玉环佩,乌发雪肤,瓌姿艳逸,顾盼间皆是风流。
他身后跟着的两人也年纪很轻,一人着白衣,一人着青衣,轩然霞举,琼林玉树,俊美得令人见过便难以忘怀。
三人一现,霎时就将道场里的男修们衬得黯然失『色』了。
师妹们一眼就认为首的少年郎是谁,欣喜地招呼楚幼荷:“师姐,你快过来呀,桃道友来了!”
“真的?”
楚幼荷蓦地睁开眼睛,师妹们只闻到一阵香风飘过,就见她刹那间来到了玉栏前。
她一眼望见那抹艳『色』的影子,激动地喃喃自语:“真是卿哥哥……他来见我了!我这就下去找他。”
她提起裙摆飞快地奔向楼梯口,只是想到什么,她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一圈,裙摆飞扬,问她的师妹们:“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师姐美极了,桃道友了定然喜欢。”
楚幼荷面颊微红,急匆匆地下了琼楼。
她步履轻盈地向道场,甫一现就吸引了众多目光,但她不,径直往桃卿那处去。
越是靠近,桃卿的声音就越发清晰,他在对他身边两人说:“这里就是琼花观了。”
青衣修士道:“是吗?和我想象得有些不同,好生热闹。为何全是男子?”
“他们不是琼花观的道友……”
桃卿与他们说着话,并未注到楚幼荷的到来,楚幼荷便故用灵震动银铃,发清脆音响,吸引他的注。
果然听到熟悉的银铃作响,桃卿蓦地抬头,微微睁大眼睛:“幼荷妹妹?”
“我道是谁,原来是桃卿桃道友。”楚幼荷轻哼一声,“你怎会有空来我们这小小的琼花观?我以为你早就忘记路怎么了。”
桃卿面『露』愧『色』,说道:“我并未忘记你,只是先前不便与你联络,你的传音符被烧了。”
“你就不会再找人要?你可真是……”
楚幼荷忍不住一通埋怨,却压不住眼中的喜。
她到底还是了过去,想要抱一抱桃卿,再亲一下,谁知还未伸手碰到他衣角,就已经被他飞快地避开了。
少女错愕地瞪圆眼眸:“你这是何?”
桃卿避开她的目光:“怕是不妥,还有旁人在呢。”
“旁人怎么了?”难道被她抱住还是什么丢脸的事不?
楚幼荷正要发作,青衣男修蓦地一笑,眉眼说不的风致洒然。
他道:“道友莫怪,桃桃不是对你有见,只是怕我们吃醋,才会避开你。”
他亲昵地扣住桃卿的后腰,与他额头与鼻尖相贴,双唇几乎要碰到桃卿嫣红的唇珠,低笑着问:“你说对不对,桃桃?”
被他贴得这么近,桃卿一下子脸红了:“星桥,你靠得这么近,幼荷在……”
“桃桃不乖,你明明与我们说好只叫她‘楚道友’,但方才你又叫她妹妹。”
星桥抚『摸』着桃卿的背,语气染上笑:“这么不听话,是想受罚吗?”
“给我住手,不准你碰他!”
楚幼荷冲过去分开了他们,气得脸颊通红,她怎能受得了人当着他的面『摸』桃卿,她没这么『摸』过呢!
“卿哥哥,他是谁?你该不会要与他好吧?”
“不错。”桃卿有些愧疚,却还是认了她的话,“他二人是星桥与清玄,是我的……双修道侣。”
“你说什么?”
楚幼荷的脸刷地变白了:“他们两个是你的双修道侣?你真的与他们修过了?”
“没错。”桃卿点头,左拉一个右扯一个,『露』浅浅的笑,“我很满他们。”
“我不信!”楚幼荷差点昏过去,“灵照鬼君哪里会容许你找?”
还一气儿找了两个!
“我与庄宴已经分道扬镳了,他管不着我。”
桃卿哼了一声,将身旁两人拉得近些:“我知道你对我有,但……等我了,如今我已许了他们,心中再放不下人了。”
说着,他情绵绵地望了星桥一眼,又望向清玄。
乌发霜衣的年轻修士垂着眼眸,神『色』清冷淡泊,并未言说什么,却握住桃卿的手,双唇触上他指尖,轻轻落下一吻,待他如珍似宝。
着桃卿与旁人你侬我侬,楚幼荷心碎了,眼尾泛红地说:“你竟然喜欢他们也不喜欢我?我有哪里不如他们?”
几人的动静早就引来了他人的瞩目,楚幼荷的爱慕者见桃卿把她气哭了,气愤之余也暗自窃喜,有在她面前表现一番,便站来高声道。
“你这薄情寡恩的浪『荡』子,竟惹得楚仙子如此伤心,我等今日定要替她这口恶气!”
修士们纷纷手,剑光与各『色』器宝光交相辉映,楚幼荷一下子急了:“住手,谁让你们——”
她话音未落,只听“叮当”几声,器全落在地上,表黯淡无光,遍布裂痕。
器与心神相连,几个修士心神受损,口吐鲜血地跪倒在地。
清玄持剑而立,衣袖微微飘『荡』,剑身寒光凛冽。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声如碎玉,既淡且冷:“还有谁要来?”
他的剑太快了,包括楚幼荷在内,没人清他是怎样手的。
连人家的剑招不清,男修们面红耳赤,心中惧怕,跌跌撞撞地逃了。
“你的剑还是这般高明。”
星桥笑眯眯地夸奖清玄,清玄摇头以示自谦,气氛颇为和谐,不像寻常侍妾那样还会争风吃醋。
楚幼荷伤心了,难道他们是心甘情愿二男共侍一夫的?方才她见清玄沉默寡言,还以为他不受宠爱、心中有怨,本打算挑拨离间一番,可她似乎连这样的机会没有了。
少女泪眼朦胧,加上那几人对桃卿手也是受她连累,她是无颜再待下去,哽咽说了一声“对不起”后就转身离开了。
“幼荷妹妹。”
桃卿见她哭得伤心,下识地要追上去,才几步,宿云涯忽地握住他手腕。
“你还要追上去?”
宿云涯将他带进怀里,抱住他的腰,不准他:“你就不怕惹我伤心吗,卿哥哥?”
被他叫这么一叫,桃卿瞬间脸红了,又羞又恼的。真烦人,非要这么调侃他,但是……这声“哥哥”叫得还怪好听的。
桃卿有点飘飘然的,却又很快清醒过来了。
这可不行,他得时刻谨记他们只是演戏,务必守好男德,可不能被星桥叫一声“哥哥”就不动道。
“好、好,我不去找了,你放开我吧。”
桃卿努表演,将手搭在宿云涯的胸膛前,温柔含情地说着。星桥演得多好,收放自如的,像极了吃醋,就连他要险些被糊弄过去了。
宿云涯这才将人放开,不过桃卿到底也不能放任楚幼荷哭着跑,便托她一位师妹捎了几句道歉的口信。
其实他还带来了买给幼荷的礼物,等到除掉曲无佑后再送她吧。
另一位师妹引桃卿三人入山,沿着层层玉阶向上。
初入山中云遮雾绕,衣袂轻轻摆动时,淡淡的雾气便似牛『乳』般流动,直到行至山腰,眼前景观豁然开朗,天光清明,霞彩云兴,群峰竞秀,浮翠流丹,飞瀑自天而落,好似璇霄丹阙。
不远处传来一阵欢笑声,几个美貌少女结伴而来,她们是认得桃卿的,见到他纷纷行礼问好:“桃道友。”
桃卿她们眼熟,下识以一笑,令少女们红了红脸。
宿云涯自后面搂住桃卿的腰,不着痕迹地一握,道有点重,倒是让桃卿马上清醒了,再也不敢对她们笑,简单应后就木着脸了。
师妹将三人引至一处院落,因琼花观与合欢宫关系亲密,这间院落就是专门给合欢宫贵客居住的,刚好离白复玉的院落也不远。
院落致奢丽,修建有一池地热温泉,水雾袅袅,泉水中加了灵『药』,弥漫一股淡淡的『药』香。
“三位道友可要住在一处?”少女问。
“那是自然。”
桃卿被宿云涯揽了一路后腰,还不忘黏黏糊糊地牵着裴之涣的手,眨眼说道:“我可离不开他们。”
少女莞尔,没有再说什么,行礼后便转身离去了。
她后,宿云涯在院中设下结界,桃卿趁机他怀中挣脱来,放开裴之涣的手,心道那姑娘怕不是已经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了,谁叫他伤了她师姐的心呢。
“方才多谢裴道友手相护,我对你多有冒犯,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桃卿愧疚地给裴之涣递一方帕子,觉得人家被自己玷污了:“你快擦一擦。”
裴之涣亲吻他的指尖是他们设计好的一环,因为裴之涣『性』子冷淡,又不惯说谎,怎么不像是桃卿的双修道侣,于是他们就定了这样一个动作,故在人前亲昵一番。
被他亲吻指尖时,桃卿的手是抖的,但裴之涣的手掌很温暖,也很有,牢牢地握住他的手指,没有丝毫颤动。
帕子递一半,桃卿忽然识到不妥,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给裴之涣用呢。
他缩手:“我多事了,裴道友自己有帕子吧,应当不需要我的了。”
“……”裴之涣正要抬起的手又轻放去,摇头道,“无碍的。”
他想接过桃卿的手帕并不是为了擦拭,只是桃卿难得没有躲着他,他不想绝他的任何亲近,仅此而已。
可他很快又将这个机会收去了,不让他靠近。
他就这么令他生厌吗?
裴之涣知晓自己不可能被有人喜欢,甚至厌恶他、将他视为眼中钉的人不在少数,他素来是不在的。
他有师尊云河老祖,也有衡常这样的至交好友,世人的目光于他而言已无关紧要,但他偏偏不希望桃卿讨厌自己。
裴之涣难得生几分『迷』茫之感,他自小在冷宫中长大,除了早逝的母后,没人导过他该如何与人相处,遑论讨人欢心,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做才能让桃卿不疏远他。
他轻触自己的唇,仿佛还残存着桃卿指尖上的温热,一直流淌到他的心田,却又很快散去,一点点变冷寂了。
裴之涣低着头沉默不语,他本就少言寡语,便是这样也显不什么,但宿云涯还是若有思地望了他一眼。
桃卿收起帕子,取传音符与师兄白复玉联系,白复玉就在不远的院落,接到传音后很快赶了过来。
进门后,他与三人打招呼:“衡常道友,裴道友。”他目光最后落在桃卿身上,微微一顿,才『露』一抹温柔的笑,“卿卿。”
裴宿二人向他见礼,桃卿则黏上去与师兄说话,白复玉听了一会,笑着抬扇轻敲他的脑袋,和他们说起了正事。
“一会我带卿卿拜访华宁真人,与她共商顾师叔生辰宴之事,到时我会想办托她请清风与玉素二真人关。”
白复玉道:“我想应当会在观中办一场宴饮,到时两位道君便可随卿卿共赴此宴,以素莲镜追查曲无佑下落。”
“多谢白真人。”宿云涯抬手行礼。
“衡常道友不必客气,倒是我应当感谢你救下我师弟。”白复玉微微一笑,“卿卿随我来吧,华宁真人听闻你来,与我说带你去见她。”
桃卿点点头,向裴之涣两人:“那你们……”
“我和清玄就留在这里探查情况。”
宿云涯一笑,指着温泉说:“温泉水脉是相连的,我打算在水中布下阵,探查琼花观的灵流动,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好。”白复玉闻言颔首,“若二位道友需取用任何宝材,尽管与我言说。”
“多谢真人。”
师兄弟两人离开了,院中只剩下裴之涣和宿云涯两人。
裴之涣脱下雪白的道袍,准备入水帮宿云涯布置阵,但宿云涯没有动,抱臂打量他片刻,开口问道:“你不开心了?”
“你指的是?”
裴之涣不解其,宿云涯说:“方才桃桃收手帕的时候,我来了,你本想接下来的。”
裴之涣动作稍顿:“是。”
“你想要他的帕子?”
“不,我……”面对相识已久的好友,裴之涣终于说了实话,“桃前辈很讨厌我,总是躲我,但我不想被他疏远。”
“讨厌?”宿云涯失笑,“你怎么会觉得他讨厌你?”
“不是吗?”裴之涣道。
他想,若是桃前辈想与谁交好,定会与那人十分亲近,便如他待衡常与白真人。
“桃桃讨厌你的话就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宿云涯摇摇头,“而是一定会用尽手段整治你。”
他此言令裴之涣想起了他与桃卿在心池洞天初见那夜,的确,当时桃卿对他很不客气,帮他解毒却还要作弄他、故气他,到他越生气,他就越高兴。
宿云涯轻笑一声:“我和你提过,我结识桃桃也是因为他救了我。当年我师门任务,佯装炼气修士,途中数只魔头将我围住,桃桃手相助,我和他就这么结识了。”
裴之涣点头,宿云涯又道。
“但其实当时的桃桃很讨厌我,救我是有用心,因为我得罪了他的师侄,他要替她气。”
“他以为我蒙在鼓里,但我最初就知晓那几只围杀我的魔头是他放来的,因为我感觉到他一直暗中跟着我。”
“若他再晚现身三息,我就会将他斩于剑下了。”
他取布阵用的剑,手指一弹剑身,发“叮”的一声清越剑鸣。
只要手中执剑,宿云涯的气势总会凌厉得惊人,但此刻他只是唇角微扬,星眸中浮现温柔笑。
“以我才说他是个笨桃桃,他真的太好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