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王上不能开口说话了,得了失语症,一种怪病!”
“我也奇怪,怎么王上遇了刺杀跟没事一样,原来还是……嘿……”
“不对不对,我昨日听王上说过话的,只是语气怪怪的,与往日不同!”
“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还要重新学说话吧?嘻嘻!”
赞普羸弱了太久,哪怕近来有所改观,想要一下子变得威望深重也不可能。
再加上宫内枯燥,最喜流言蜚语,短短两日时间,随处可见内侍交头接耳,嚼着舌根。
不过他们聊得太兴奋,没有发现巡逻的珠丹来到不远处,挥了挥手。
眼见卫士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刚刚还在低声谈笑的内侍吓得伏地求饶:“卫官饶恕!卫官饶恕!我们再也不敢了!”
珠丹怒视:“拖下去!狠狠掌嘴!我看谁再敢传王上的谣言!”
惨叫声传开,不远处的内侍噤若寒蝉,匆匆而过。
但眼神交流间,愈发笃定。
反应这么激烈,显然是心虚了。
当然,如果反应不激烈,那就是默认了。
不过没有人发现,墙角边上,一道黑影也在默默聆听,眼中闪烁着疑惑:“赞普不能说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珠丹又吩咐左右:“王上由禁卫保护,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唐人使者沈巨源找到, 李副使说了,就算是一具尸体, 他都有办法寻找到蛛丝马迹, 追查到真凶, 明白吗?”
众侍卫领命:“是!”
黑影听得脸色一沉,痛恨不已:“李元芳!又是李元芳!若不是此人, 事情早就了结……”
想了又想,终究放不下心头的那个疑惑,黑影折了回去:“我倒要看看, 赞普患的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
屋内。
李彦正在指导上官婉儿运转内劲,巩固鼻识的感应,就听郑武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李副使,李副使,沈巨源找到了!”
李彦眉头扬起, 与婉儿对视一眼, 师徒俩人露出神秘微笑。
然后李彦大踏步走了出去, 声调微微上扬:“速速带我去!”
上官婉儿也演起来了:“师父师父, 也带我一起吧!”
李彦摇头:“不行, 此事危险, 你留在屋内, 不要乱跑!”
上官婉儿可怜巴巴的看向郑武卫:“郑叔,你帮我说说呗, 我觉得沈叔不是坏人, 我也想去看他!”
婉儿早就跟使节团上下混了个熟, 以前是见谁叫大人, 后来改为叫叔。
嘴巴甜,知进退, 从不惹人烦, 这么可爱的侄女谁都想有一个, 郑武卫赶忙道:“禀告李副使,沈巨源已经被关入牢内, 可以让婉儿跟去的。”
李彦迟疑了下, 点头道:“也罢,你跟紧我, 小心些!”
婉儿哦了一声,紧紧跟在身后。
三人一起来到牢内。
这里聚满了人, 使节团上下几乎都来了。
李彦带着婉儿和郑武卫来到牢前, 就见李义琰和杨再思眉头紧皱, 再看看里面, 也不禁一愣。
就见沈巨源蹲在地上,双手抱膝,低垂着头,轻轻发抖。
李彦问道:“怎么回事?他是谁找到的?”
杨再思道:“是珠丹卫官的手下找到的,他没有出王城,就躲在地宫内。”
李彦目露思索:“地宫?”
杨再思道:“听珠丹卫官说,这座王宫下还有地宫,常人不知,沈巨源能躲进那里,似乎对于王宫极为熟悉。”
李彦道:“那他又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你们不绑住他吗?”
杨再思道:“送回来的时候沈巨源是昏迷的,但刚刚关入牢内,他就苏醒过来,发起狂来,几人齐上,都难以近身,最后还是彭武卫出手,将其擒拿。”
李彦左右看看,发现几名武德卫脸上带着伤势:“如此看来,沈巨源的武功比起以前表现出来的,其实要高出许多?你们怎么看?”
那几位被打伤的武德卫出列:“禀告李副使,我们觉得沈巨源的力量奇大,出手并无章法,似乎神智有些问题……”
彭博通也道:“我抓住沈巨源后,他惊惶乱叫,恐惧至极,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李彦不再询问,直接道:“打开牢门,我进去看看。”
众人对于他的武功深为信服,牢门开启,李彦走了进去。
感到有人接近,蹲在地上的沈巨源明显颤抖得更加厉害,同时双臂紧绷,似乎又有暴起的倾向。
李彦脚步不急不缓,刚刚来到面前,就见沈巨源猛然抬起头,吼叫一声,挥出一拳。
李彦先发制人,出手一拍,直接将他的拳头打开,然后身形一转,来到他背后,对准背脊一捏一抖。
沈巨源整个人立刻瘫倒下去,失去行动能力。
“确实没有章法,只是靠蛮力……”
“嗯?又一个贾思博!”
李彦伸手按在他的背后,感应其体内的劲力流动,面色凝重起来。
劲力乱窜,走火入魔,与当时牢内贾思博的情况十分相似,只是程度上轻了许多。
当时他不明缘由,是靠慈恩寺的普光大师前去确定。
但现在,他自己也练了玄奘大师留下的佛门第一劲法,立刻发现了深深的唯识劲痕迹。
只是路子相同,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好奇怪!”
李彦一时半会也摸不准,开始运功。
他的眉宇间浮现平和安宁之色,调用唯识劲力,送入沈巨源体内,助其平复气血,收拢乱窜的劲力。
足足一刻钟后,沈巨源的神色终于恢复平静,脑袋一歪,昏睡了过去。
李彦起身,走出牢狱,眉头紧锁。
众人围了过来,杨再思关切的道:“元芳,沈巨源到底怎么样了?”
李彦摇头:“难以确定,像是练功岔了气,又像是神智癫狂,还要专业的医者来诊断。”
李义琰眉头一动:“说到医者,老夫倒是想到了吐蕃民间流传的一种怪病。”
李彦看向李义琰:“愿闻其详!”
李义琰道:“那种怪病叫离魂症,得了此病的人,会魂魄游离,产生另一种思维,而且与原本的所思所想分开,各自行事,互相不知对方的存在,极为奇异。”
“离魂症……世上有这等怪病?”
李彦脸上浮现出三分惊愕不解和七分匪夷所思:“真的吗?我不信!”
李义琰抚须:“老夫也不太相信,不过那出自一本吐蕃医书,上面记录有多重疑难杂症,老夫刚刚也询问过,其中的后滞之病,宫内都有不少人证实家人患过,可见此书确有依据。”
李彦道:“可沈巨源为何会得离魂症?他是折冲府军士出身,若是有这等症状,还如何上阵杀敌?”
杨再思在边上道:“沈巨源的父亲当年牺牲于松州之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心心念念想要找蕃贼复仇,而大非川之战,我唐军……唉!是不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李彦道:“如此说来,沈巨源来到王宫,借酒消愁,离魂症发作,夜间刺杀赞普,是将之当成敌国君王对待,欲报杀父大仇?”
李义琰道:“这不是不可以解释。”
李彦仔细思虑半响:“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沈巨源可能患有离魂症,他白天直爽豪迈,到了夜里就换了副面孔……不对,我认为颇有蹊跷,难以服众!”
李义琰皱眉:“元芳,大局为重,既然沈巨源回来了,赞普那里又不再追问,此事就暂时放下吧!”
杨再思也低声劝道:“沈巨源终究是使节团的高层,内卫机宜使,弄出这般风波,难以交代,有什么事情,不如等回大唐再说。”
李彦看向其他武德卫。
不少人都回避了他的目光。
此案可谓一波三折。
原本大家认为沈巨源是冤枉的,结果人跑了,瞬间嫌疑大增。
但经过李彦一番分析,大家又觉得沈巨源还是被栽赃陷害。
结果他回来后,又神态疯癫,疑似患病,自己不能控制自己。
如果真相是离魂症,那甭管沈巨源是不是主观刺杀,都逃脱不了责任。
这性质比吐蕃大使死在凉州驿馆还要恶劣。
把柄被敌国抓住,使节团回去,如何向圣人交代?
自然是能瞒下来就瞒下来。
李彦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道:“也罢,那就暂时以此结案吧!”
他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目送背影,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幸好李副使不是那种一根筋死撑的,平常时候能识破真相,关键时刻又能顾全大伙,这样的领导实在太好了。
不过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上官婉儿指着牢房内睡过去的沈巨源道:“沈叔真的病了吗?如果把他治好,他是不是能解释清楚?”
听着童言无忌,不少人又有些赧然之色。
真按离魂症结案,回到大唐后,沈巨源就死定了。
这位机宜使为人豪爽,一路上还是颇为照顾大家的,结果此时,还不如个孩子。
李义琰弯下腰牵起婉儿的手:“他在睡觉,不要打扰了!”
杨再思也难过的闭了闭眼睛,见婉儿还留在牢前,牵起她的另一只手:“走吧!”
婉儿一步三回头,被牵着走出大牢。
等回到屋内,她立刻来到负手而立的李彦身后:
“师父,我闻到味道了,凶手就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