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千万不能冲动啊!”
内宅之中,钱老看着眉宇含煞的潘氏,扑倒在地,连连叩首:“阿郎被抓,高求还不知夫人的身份,现在家业就全靠夫人支撑了!”
潘氏双拳紧握:“如今的商会上下,本就是一盘散沙,那些掌柜和管事不会听我的,我撑不起这份家业,难道……难道那高求真就油盐不进,半点好处都不要?”
钱老也觉得身处梦境,但事实发生在眼前,容不得否认,欲哭无泪地道:“他手下的官兵是真的秋毫无犯啊,这样的青天,我们还怎么贿赂?阿郎本来都已经算计好了,却连谈判都未开始,就被拖出去了!”
潘氏捂住眉心,隐隐渗出鲜血来,正是昔日旧伤发作:“我教在京师的大好基业……居然毁在一个蹴鞠上位的……市井子手中?明王啊……这就是你对我们的考验么?”
钱老目光微动:“夫人,现在金库还在,少东家更是逃走了,哪怕外面的铺子被高求夺去,商会内还有不少管事是信服少东家的,他可以撑起家业!”
潘氏大怒:“传给这逆子?他将官兵引来后,人就没了,用这损人不利己的办法报复,有何资格继承商会?”
“就凭少东家掌握了金库!”
这道声音让两人勃然变色,看向露面的张清,认出了是少东家带回来的同伴:“是你?”
徐宁的伤势不轻,李彦让他下去休息,张清则来完成最关键的一步:“少东家让我给你们带个话,不想金库被毁,就满足他的要求。”
潘氏嘴唇颤抖:“不!我不信他能进入金库!你休要来诓骗我!”
张清笑着拍了拍脸颊:“还记得你们夫妇一人一嘴巴的掌掴么?少东家就是这么进去的!”
“他将拓影之术纹在自己的脸上?”
潘氏勐然醒悟过来,只觉得觉得天旋地转,身躯晃了晃,直接瘫倒下去:“那不仅是我们的钱,还有教内的钱,明王降世所需的财富啊!”
钱老的脸色也惨白到没有半分血色:“完了!这下全完了!”
厚将行会遭此大难,外面的那些印书坊、酒楼、店铺肯定是保不住了,现在藏在家宅内的金库,就是他们东山再起的最后资本,金库再被夺,那他们就彻底完了。
所以潘氏上一刻倒在地上,下一息就强撑着身体道:“那逆子要什么?”
张清道:“少东家要知道,净法司中人现在何处?”
潘氏不疑有他,叹了口气:“他还是忘不了出身净法司的冥胧道长……其实冥胧道长也是受不住我们的人情……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将净法司目前所在处交给他!”
钱老立刻取来纸笔,写了后交给张清。
张清看了后,发现是铁薛楼后院,知道这答桉八九不离十,愈发有了信心:“很好,少东家要知道,明尊教在各地的隐蔽据点。”
潘氏态度立变:“不可能!这事我绝对不会说!”
张清按照吩咐,态度也是强硬至极,转身就要离开:“那你们就等着少东家开启炎灭阵,将金库内六百万贯的财宝全部烧光吧!”
潘氏气得一缕鲜血都从唇边缓缓流下:“逆子!逆子!
”
钱老则赶忙道:“壮士留步啊!夫人……现在还是要保住金库为上,万万不可玉石俱焚!”
张清自然是不会真的走,暗暗惊叹于林家哥哥对于这些贼人的心思把控,换成别人来威胁,自然达不到这个威胁,但少东家那样的人,却没有人怀疑他真的会启动阵法,来个惨烈的同归于尽。
外面有青天大老爷,秋毫无犯似的抄家,让他们原本准备的贿赂计划,直接胎死腹中。
家中则有孝顺儿子,在最关键的时刻占据金库,捅上痛彻心扉的一刀,将退路抹去。
这一刻潘氏恨不得死了。
但她终究不是寻常的妇人,对于明王的虔诚信仰,让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了片刻,居然还能恢复冷静,哑着嗓音问道:“那逆子要各州县据点做什么?”
张清道:“净法司所在,是为了报复,明尊教的据点,则是要让你们投鼠忌器!”
潘氏半信半疑:“这不合常理,他本来就知道许多,我现在便是将剩下的州县据点都告诉他了,也能通知教众转移,又谈何威胁?”
张清练武在行,原本记不下这么多台词,但刚刚李彦在他脑袋上敲了敲,却是将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不假思索地道:“明尊教遍及各州县,信徒众多,但想要设下这些据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转移的代价,你真的愿意接受么?何况少东家还有后手!”
潘氏听他答得毫不迟疑,以为是儿子将她的每一步反应都算到了位,顿时悲愤无比:“这逆子的智慧,都用来算计自己家人了么?”
张清心想还真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但又皱眉道:“官兵马上就要搜到这里来了,我们没这么多时间耽搁,你写还是不写?”
潘氏无可奈何:“拿纸笔来!”
张清在她动笔之前,再度拿准节奏:“少东家还说了,他有办法验明真伪,你如果敢弄出一些假地址湖弄,后果自负!”
潘氏一听这话顿时目光闪烁,全力思考起来自己曾经说漏过哪些,但少东家的智慧主教身份,就是她被大相国寺的高僧打伤后才传承下去的,母子之间终究不可能事事防备,发现无法隐瞒,只能动笔。
当这份据点名单,被钱老递了过来时,张清的手心都全是汗,近乎是用夺的,一把抢过。
他的这个举动让潘氏目光微凝,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你……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净法司和明尊教的据点,那逆子准备什么时候离开金库?”
迎接她的,是张清含恨而出的石子。
“嗖!嗖!”
如离弦之箭,狠狠打中眉心。
潘氏头破血流,瞬间向后栽倒。
同时想要反扑的钱老,也被打中面门,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张清看着扑倒的两人,狠狠呸了一声:“一家畜生!”
时迁轻盈地跃出,将两人绑好,做了个赞许的手势:“这些信仰虔诚的邪教贼子,就算抓入大牢里面,严刑拷打,恐怕都难以问出这般详细的情报,如今利用金库之事巧妙的套取,却是一步到位,真是绝妙啊,这里交给我,你赶紧将罪证交给兄长。”
半刻钟后,李彦收到两张纸,扫了一遍,就印在了脑海中,递给朱武:“给丁判官送去,让他交给高提点,叶家这个苟延残喘了许久的大恶源头,可以彻底清除,高提点这位青天的位置,也能彻底稳固了。”
朱武接过,眼神微动,想到“左命”前辈交托的锦囊内容,也赶忙细细地看了起来,将明尊教于各地的据点位置,牢牢地记在脑海后,再交给了丁润。
……
另一边。
高求确实再度遭到了围攻。
在文明抄家这一点上,如今高求的麾下,不说是尽善尽美,但也创造了大宋官兵的一项纪录。
但赵挺之身为御史的长官,自然不可能一直受挫,又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高提点,你认定叶沇之越狱,现在人赃皆无,你就将叶氏上下全部缉捕,连叶会首都被拖出,朝廷哪条律法允许你如此为之?”
吴居厚也沉声道:“官家诏书,是让你缉捕明尊教徒,如今叶氏只是相传与明尊教有关,你却直接破门抄家,莫不是要大兴牢狱,屈打成招?”
高求冷哼一声,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厚将行会藏污纳垢,坏事做尽,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一直没有人能奈何叶季长,正是因为没有实证,出了事也能用下面的人顶罪,波及不到这位罪魁祸首。
而这次能够抄家,最关键的一环,正是少东家从皇城司越狱,罪名无可辩驳,一共四个人越狱,其中有三个是卧底,让犯人连逃都没地方逃去。
按照原定计划,这个时候的张清和徐宁,应该绑着少东家过来见他了,可现在却没了人影。
再加上抄家光是抓人,连半点值钱的财宝都没拿走,这一遭不仅白干活,还有惹祸上身的风险?
“林公子……林冲……我那般信你……你若是害我……我……我跟你没完啊!”
正当高求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之际,丁润快步走了过来,那眼角眉梢浮现出的喜意,让他顿时期待起来。
但即便知道好事来了,当丁润在耳边轻轻述说了那句话,再将供状递过来时,高求仍旧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这是真的?”
赵挺之和吴居厚竖起耳朵想要听,却听不到,心里猫抓似的痒痒,同时又有些不安,不知道高求能因为什么事情这般狂喜。
是抓到叶沇之了吗?
好似又不至于这般惊讶……
高求仔细看了看手中的供状,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才开口道:“去将叶季长带过来!”
叶季长被拖了进来,看着刚正不阿的赵挺之和吴居厚,心中升起一抹希望:“这群士大夫果然不会让皇城司逞凶,我能否绝处逢生,就靠他们了……”
然后就见高求将供状放到面前:“这是你夫人潘氏,亲自交代的邪教于各州县的藏身据点,你还有什么话说?”
叶季长脱口而出:“不可能!我娘子绝对不会说出这些……高求你休要污蔑,她如何能知道邪教据点在哪里?”
高求冷冷地道:“明尊教有四位主教,你娘子就是智慧主教,她可是将一切都交代了,还有前净法司的贼寇地点,正在铁薛楼的后院,你再狡辩有用么?”
“我……我……不……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啊!”
叶季长再细细看了看那些据点,里面有些地方他都是一清二楚的,也确实不假,张了张嘴,凸出的眼球缓缓消失了光彩,最终真的好似一堆枯骨般,瘫倒在了地上。
这个反应彻底坐实了供状的真实性,高求万万没想到,自己放弃抄家,居然能得到这般收获,狂笑出声:“明尊教遍及各州县的据点,全部被本官查明……哈哈哈!这等大功!这等大功!本官要入宫面圣!
”
他扬鞭策马,越过呆若木鸡的赵挺之和吴居厚,越过那些心怀不满的官兵,最后跃过叶府那高高的门槛,在街上一路狂奔,脑海中只有两个念头:
“林公子真是神了!”
“我这个青天当得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