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尼瓦抬了抬帽檐,让眼前的道路不那么模糊。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口袋,里面的东西沉重异常,又鼓鼓囊囊得让她每走一步都担心会碰碎。
不过这种担心是没必要的,自从她在仪式中成为了神秘的一员,圣灵就已经赋予了她神奇的力量。以往吉尼瓦是绝不可能提着这些与她体重近似的东西走上两条街的,但现在她正打算按照突然更改的路线开始去第三条街道。
为什么主教会同意将珍贵的神恩浪费在这些凡人身上?
每走一步她都无法控制的想着。
教规明令禁止不允许质疑任何一名主教的指示,但这个疑问在吉尼瓦的心里扎根了三个月——从她得知自己被选中执行仪式到今天,利维主教依然没有对她做出解释。
她也应该不需要解释,身为永亡与终焉的使徒,吉尼瓦获得了圣灵的恩赐,为圣灵奉献自我也只是理所应当而已。
教徒不用思考,因为主教总是富于智慧的;虔信者无需质疑,因为圣灵永远都是真理。
烛火幽微之夜,跪在主教脚下的石阶前,吉尼瓦聆听着那些赞美的诗篇,周身盘旋着迷幻的芬芳,感受灵魂之焰的沸腾雀跃。
“吉尼瓦,你愿意为圣灵付出一切吗?”
激动和兴奋使她头晕目眩,吉尼瓦张开嘴——干涩的嗓子竟然没有发出声音——她半秒后才呻吟般回应道:“我的荣幸。”
披着厚重的黑色长袍、挂着圣洁的骨饰的主教走下冰冷的石级,壁灯的剪影穿透他宽阔的肩背。
利维站在女人面前,尖尖的靴子戳着她的额头。
“孩子,你将获得新生。”
主教张开手,命令她抬起头来,立即有金色的雨落在吉尼瓦的身上,滑入她的喉咙、鼻腔,甚至粘膜。
下一刻,魔力的洪流冲垮了她的理智——
那是无法形容的感受,幸福与喜悦在头脑中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罗,梦境开始与现实重叠。
吉尼瓦真切的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雨中升华。
……
“神恩……神恩……”她抱着口袋狂热的低呼着,指甲几乎划破了皮革。
法夫兰克的街头,穿行着的只有披着黑袍、罩着黑纱的行人。他们形色匆匆、乱中有序,沉默中流淌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窒息感,就连灼烫的烈日辉光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阴影。
吉尼瓦口干舌燥地打开口袋,颤抖着手指抚摸试剂瓶粗糙的表面。可或许是对圣灵的信仰超越了一切,她竟然忍下了冲昏头脑的渴求,又把神恩的容器放好,提着口袋站起来。
一只手忽然落在了她的肩上,吉尼瓦哆嗦着转过头去,四目相对时凉意如冷水浇头,使她的精神迅速安定了下来。
“吉尼瓦,主教更改了地点。”来者是她的同伴穆尔顿。他戴着口罩和帽子,长长的银链从指缝间垂落。
“我已经知道了。”吉尼瓦答道。
“去了那家酒吧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你。”穆尔顿叮嘱一声,他声音一如既往地肃穆,帽子下却是遮掩不住的紧张。“别做多余的事,正常点。”
黑纱女士点点头,晃晃悠悠地迈出一步,随即步伐变得稳定起来。穆尔顿注视着她走进街道,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吊坠。
那是一枚左右上下等长的十字架,依靠交叉的位置区分方向。框架周围用银丝描绘着花叶狭长的纹路,蕊芯饰以黄金,看起来犹如艺术珍品。
穆尔顿站在原地,直等到吉尼瓦的黑纱重新出现在视野里,才满意的转过身。
“圣灵保佑你。”他隐有深意的说了一句,没等到吉尼瓦一步三晃地走到近前,就转身快步的离开了。
黑纱裙的女人伸了伸手,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一种疲惫感直入心底,吉尼瓦感到视线模糊起来,她想要挽留对方,嗓子却灼烧一般疼痛难当。
“啊……啊啊……”
穆尔顿听到了一声轻响,他略微侧过头,余光瞥见女人的身躯倒在地上,骷髅般的手爪还向前伸着,口袋里满满的“神恩”瓶洒了一地。
他吞了口口水,扭头加快了脚步,跑着离开了法夫兰克。
街道上的黑袍人视若未闻。
很快,吉尼瓦再一次站了起来,她迷茫的转了转脖颈,在朝向自己的正后方时停住了。
她迈开步子,走了起来。黑纱长裙在微风中掀起,露出苍白的脚踝和腿,上面伤痕累累、皮肉翻卷,与衣料构成刺眼的对比。
女人无声无息穿过了街道口,经过花坛和石板铺就的道路,站在了诺克斯酒吧黯淡的招牌下。
……
穆尔顿亲眼目睹一个个同伴在身边死去,这使他步履仓皇、满头冷汗,直到跌跌撞撞冲进了总部的大门,这才一头撞到了等待着他的卡茨身上。
穿着沉重占星师长袍的中年人被他撞得重心不稳,好容易才维持住了平衡。他后退几步离对方远远的,同时口中抱怨道:“穆尔顿大人,你见鬼了吗?”
“噢,我很好,就是有点累了。”穆尔顿擦了把额头的汗水,他脸色惨白,眼睛疑神疑鬼地四处张望着。
这种人是怎么被主教阁下看中的?
卡茨对他的畏缩很看不起,可按地位排对方还是自己的上线,哪怕回到主教那里就不是了。
于是占星师按捺住自己的不耐烦,开口直奔主题:“穆尔顿大人,休息可以等到以后,仪式却不容差错。你可是身兼重任——利维阁下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当然,没有任何意外,很顺利。”
穆尔顿努力让自己忽略身边接连袭来的死亡阴影,他咳嗽一声,用惯常的低沉声音说道。
“没有意外?”
“没有。那个女人很快就回来了,而且神恩也完好无损。”
“那还愣着干什么?”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卡茨不再对他抱有耐性,这个人的价值已经用完了。占星师一把扯过他手里的银链,穆尔顿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但卡茨一句话就让他不得不松开:“现在不让外围成员进到圣地,你还是呆在这儿吧。”
教会的等级分明,也许有时候会根据情况的不同有特殊的安排,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神秘者的地位远超普通人。他们才是组织真正的核心,是圣灵偏爱的眷者。
穆尔顿这种外围成员,不过是连神恩都碰不到的人物罢了。若非有些位置需要没有接受神恩洗礼的信徒,主教阁下才不会将心思放在放在他们身上。
卡茨一只手提着长袍,加快脚步登上了石阶。
缝隙中窜动着黑影,大厅里寂然无声。神秘的覆盖使烛火也黯淡下来,魔力的涌动具现为肃穆的威势。大厅中只有两道人影,一位是主教利维,另一个是他的副手,占星师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卡茨虔诚惶恐地跪下来,谦卑地禀告道:
“阁下,法夫兰克大道没有异常。”
主教微微点头,“圣灵看到了你的努力与付出。接受神恩的洗礼吧,这是虔信者应得的赏赐。”
卡茨·萨提斯以面贴地,激动的感恩圣灵。等到不知名的信徒走上前来,为他洒下闪亮的金雨,卡茨才抬起头,目露迷醉与狂热的神色。
火种沸腾起来,源自灵魂的美妙感受甚至会让人上瘾。
自从成为教会的一员,卡茨就开始不间断的每日饮用“神恩”,只有这两天为了仪式而不得不终止。他渴望魔药就如同渴望罂粟,占星师自问,在这种欲望面前连信仰也不过是泡沫。
施礼的神父一边持续着洒下魔药,一边在卡茨的耳边低语:“这是你一个人的荣耀。去把那个凡人的灵魂献给圣灵吧,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必然期待这一刻很久了。”
短暂又似乎漫长的洗礼结束后,卡茨依然满脸恍惚。神父从他手中拿回吊坠,看着他慢慢走出了大厅。很快门外响起了一声短促的惨叫,脚步声也突兀的消失了。
血液的芬芳在黑暗中蔓延。
“又是两个……不,一个。”
神父抬起头望了望高台上的利维主教,对方颔首示意。他掂了掂十字坠,轻轻把它挂在了脖子上。
“加瓦什万岁。”
“黑十字万岁。”
他虔诚地闭目低语,昏暗的殿堂中回荡着呜呜的风声。
……
“她怎么又回来了?”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尤利尔险些岔气:“我想要的?”
她没有到处乱跑,回来找你了。这下好了,你不用担心她去散播魔药了
“我希望她被巡逻队抓起来,而不是跟着我!”学徒趴在玻璃上,“现在这样我会更担心。”
与自身的安危比起来,原本的想法在生死面前简直是愚蠢至极。只是尤利尔根本难以在自己与其他人之间做出选择,他既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冷漠。
撞门声还在不断地响着,尤利尔犹豫片刻,便轻手轻脚地靠近了过去。
指环意外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自救。”
那可是神秘生物
索伦的言外之意是他这是在送死。
不过学徒虽然仍未完全摆脱恐惧,但事情的发展还不至于让人无从下手,他觉得现在起码要比找不到黑纱女人要好得多,因为选择权在他手里。
“不是有你在吗?睿智的索伦阁下,你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尤利尔违心地说着。
他同时也在忐忑:别看它说起那个女人来那么随意,但指环究竟能不能对付得了她学徒心里还真是没底。
那你最好不理她。只要你不想开门,那就没人能进来
索伦看在尊称的面子上建议道。
我不想开门,就没人能进来?尤利尔觉得这就像一句咒语。他看着玻璃上的霜迹,忍不住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指环又开始遮掩起来。
学徒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结果来,除非他能比乔伊更有威慑力,但那显然不现实。
“那我要打开门。”尤利尔望了望吧台,又想起沉默至今的街道和巡逻骑兵,迫使自己下定了决心:“既然她会散播魔药,我们就把她限制起来,让她哪儿也去不了。”
“你做得到吗,索伦?”
我可以把固定的目标冻住……但这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
“我有什么问题?”尤利尔茫然道。
我的魔力只够给你们附加一个防护魔法,你确定要把自己的那份用来禁锢那个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