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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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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径云琅,枝梢亦透兮,霁后兮,曲径通幽兮,漫山遍野鸿蒙兮。

树下,最是一抹泛水灵灵的胭脂色。

姜柠含混转醒。

初醒之际,尚缱绻着些许沉沉的懵。长睫撩然而掀,轻眨,偏头望向刘清洵时,眼神浮溢着困顿的微茫。

她从来清醒地灼人。

此刻这般模样,却是出乎男人意料之外的懵懂。

“姜柠。”刘清洵开口,鲜少次数地唤出她的名字。

不是斥责,不是不悦,也不是温柔,更不是低柔轻唤。只是音线淡淡地喊她名字,声量不高不低,足够唤醒她,但也不至于吓到她。

姜柠等了他很长时间。

在这很长的时间里,她其实断断续续地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终是抵抗不过,被迫嫁给了刘清洵。刘清洵登基,普天同庆,她自然也母仪天下。可新人一波一波地入宫,唯有她是残花败柳,为了家族长存甚至无法含怨自缢,最后只得老死宫中。

闭眼那天,阳光渗透得曜亮,天清云卷,是她入宫后从未见过的大好天光。

是如今日,此刻当下一般好的天光。

是她唯独贪恋的自由天光。

睫羽微颤,望着面前将将才在梦里出现过的男人,姜柠尚觉得心有余悸。丰腻剔白的长指紧紧攥抚着箱子边儿角,指腹上传来的痛感瓷实,是个梦。

好在是梦,好在还有回旋的余地。

“起不来了?”

姜柠未及缓过劲儿,耳廓再次传入男人低润的清音。

“……”确实,起不来了。

她本就蹲在这里许久,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许久,腿脚早已酸麻的失了知觉。

刘清洵不知她的梦魇,只是瞧她转醒后,仍蹲跪在原地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猜测一番,也该是因长时间蹲跪的姿.势让她难以起身。

姜柠终是敛了游思,全然回过神来。闻言,反应半瞬,连忙努力直起身子边垂眸示歉:

“是臣女失礼——”

可话没说完,蓦然一只大手摊伸在她眼前儿,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掌纹深刻且绵长。

若要照老人家的话儿说,依这掌中线条该是个顶好福气的男人。

姜柠又有点儿分心。

“起来罢。”男人耐性极好地出声,碾碎她的分心,他还在等她。

姜柠略作踌躇。

她虽是个礼数周全的,但并不扭捏矫情,也没心思搞些“欲拒还迎”的把戏。且她现下确实难以起身,执意靠自己只会磨磨蹭蹭,徒劳地浪费时间。

姜柠不想拖沓半刻钟,只一心欲速战速决。

犹豫了下,她飞快地扫了刘清洵身旁的矮胖监侍一眼。

别瞧那监侍身子不灵快,脑子倒是个极灵光儿的,早在刘清洵伸手之际便已转过身子,走出去段距离在把着风口了。

遂姜柠未再拖拉,“有劳殿下。”她伸手探入刘清洵宽大温热的掌间,另一手摁在木箱上借力站直了身子。

腿脚霎时一片麻.痹的酸痛袭来。

刘清洵本担心她一下子站不稳,并未急着收回手。

可小姑娘显然急过他,纤薄欲坠的身量不及站稳便迅速将手抽回,爽利干脆,半分未见迟疑。

“……”刘清洵简直要怀疑自己手上有毒。

“进去说吧。”他轻咳,单手反被身后。

指腹微不可觉地摩挲了下,掌中柔凉软绵的触感撤离,余温还在。

姜柠娥眉轻蹙,“殿下这样不合适——”可才说了一半,自己反倒将后边儿的话倏然咽回。

她仿佛觉察到,两人此刻这般情景好像……更不合适。

坊间关于他俩茶余饭后的闲话本就沸沸扬扬地,起初她不进东宫,是怕给那些个别有用心之徒传将出去,又该说不清了。她也清楚平日里唐忱上早朝要一个晌午的时间,若是孤零零地站在东宫门口等着,让往来肩舆、步撵瞧见则更显突兀。

左右逛游了番,方才寻到了这番曲径通幽处。

可若是当今堂堂国储与大臣之女,两人孤男寡女同处这曲径树后,怕是要更加说不清了。都怪她一心只想着如何回拒刘清洵,思量不周,早知道便传信与他在宫外见面了。

刘清洵一眼看穿她的顾虑,“我宫里很安全。”说完,他眯了眯眸子,扫量了一眼姜柠身侧的桃木箱子。

如此视若珍宝的箱子。

“贺礼?”他朝那箱子扬了扬下巴,视线又落回到姜柠身上,浅薄的唇微勾了下。

姜柠跟着回头看了眼箱子,紧咬了下唇,“是。”她答,言语里蛰伏着不可预知未来的忐忑。

“元祎,抬回去。”刘清洵头也不回地吩咐了声,继而抬眸多看了她的腿脚一眼:

“能走吗?”

“能能能!”姜柠甚至不等他尾音落下,紧接着就跟上了话茬。

“……”

————————————————

浅丹色的金丝折本,桃枝纹铺陈。

柔软锦帛上,行草小字密麻陈列,笔触平稳隽实,点画勾折却见放纵流动,提挑飒沓,转按又是圆润。比划之间虚实断连,细若游丝,顾盼呼应。

女儿家练得一手如此漂亮的行草着实罕见。

只是内容……

刘清洵自折本上移开目光,视线不痛不痒地落在面前女子身上。他手持折本示意了下旁侧,玉台上,剩有八本丹色折本摞叠成了座小巧的山。

“这些,是贺礼。”方才外面的问题,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是陈述的口吻。

“是。”姜柠再次肯定。

“是送我的?”他又问。

“是。”她又答。

刘清洵沉默了下,喜怒未形于色,叫人难辨。

他低头,重新睇视了几眼手里的折本,字里行间仍是潇洒渗透。那桃枝夭夭灼灼,若细嗅,还有淡淡地柑橘香绵绵沁浸在其中,浮绕缕缕,几不可闻。

华殿暗香聚散,飘袅不定。

空气中凝存了几分寂静,很是诡异。这静里的诡异极微妙,但张力十足。

姜柠很紧张。

她一瞬不瞬地静静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手指紧攥,甚至一直在局促不安地吞咽口水。

“所以你是在替我,”他顿了顿,眸色稍变,半眯了下眼盯着她,以极其缓慢的语速道出了两个字:

“选妃?”

“是布局。”她弱声反驳了一句。

“哦?”刘清洵略感意外地眉峰一挑,不怒反笑:“你倒说说,布的何局?”

他仍是往日那一派的儒雅,那般地耐心依旧,神色波澜不惊,瞧不出什么情绪。

“一场,可以让您高枕无忧地‘风月局’。”她道。

刘清洵神情微动,将手中折本合并上:“风月局?”

姜柠未见男人震怒与不悦,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隽无双。方长舒了口气,稍理思路,撑着胆子娓娓道来:

“天下人皆知,我朝得此这般河清海晏,九州升平之盛景,实乃当今陛下一手创出的繁昌盛世。可天下人不知,创盛世者,除陛下与朝野文武之忠心效力外,还来自于后宫的祥和太平。正所谓‘后宫静则前朝稳,则天下定’,因此,这盛景的大势而成亦少不了后宫掌权者的劳苦功高。”

她一口气说完,丝毫不打镚儿。刘清洵也听得认真,甚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继续。”

“来前臣女始终在想,殿下继任当今国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缺什么呢?”姜柠仿佛渐入佳境,局促与紧张的情绪一并卸下,目光柔亮而坚定:“思来想去,大抵便是只缺一样了。”

“哪一样?”

“东宫的女主人。”

闻言,刘清洵更觉新奇,他掂了掂手里的折本,扬眉轻笑了声:“那么依你所言,东宫的女主人,在这里面?”

姜柠并未直接答复与他,而是拎过玉台之上的一方折本摊敞开来,身量微曲,指腹轻轻滑过上头的工整小字,音软浅浅:

“殿下你瞧,这些折本上所列之人,是臣女自幼到大所接触的京中名门望族之女,共计上千余人。”

刘清洵抬眼,循着她的指尖儿方向望去。

“这些女子其性情、品德、喜恶、阅历、谈吐、家教学识、人际关系以及所擅之物所不擅之物等一干事宜,臣女皆以不同色系一一罗列在这上头了。”

话落,她微侧螓首,莹润洇水的眸子睇向面前男人……身后的金丝楠木柜,勾上浅笑:“想必殿下选妃在即,宫中自会有所准备,只不过……”

“什么?”刘清洵见她莫名停顿话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只不过,画人画皮难画骨,技艺再如何精湛的画师,画得出花容月貌却画不出人心难料。因此,若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单单凭靠几张画像是不够的的。”

姜柠反手指骨轻敲了敲玉台,“因此,臣女保证,这份贺礼一定会对您有所用途,且是独一无二的。”

原来她一进这东宫华殿,便敏锐地一眼捕捉到了高柜上的画像。

原来她真的是,洞幽烛微。

刘情绪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仔细凝着她,语气里是难得的颇为玩味:“看不出来,你倒将这京中女眷了解得如此‘淋漓尽致’。”

“淋漓尽致”四个字用的很是微妙,实在叫人听不出是褒是贬。

姜柠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十成了解不敢说,七成半总还是有的。”

刘清洵眉宇舒展,话里饶有兴趣的意味不显而露:“这七成半,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殿下有所不知,京城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京中贵族这一年到头来,逢年过节地大小聚筵未曾断过,交际圈子一缩再缩,一来二去地互相也都熟识了。况且,臣女自五年前便在为接掌「长香琳琅阁」做准备。”

她稍作停顿,朝那堆摞成小山似的折本圈了个圈儿,“她们都是未来臣女铺子里的客人,对臣女来说,自然是越透明越好的。”

透明。

刘清洵微滞,对于她用的这个词,感到意外和惊喜。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敌人也该是越“透明”越好。这可真是,难得的空前一致。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照着这九道折本挑选妃嫔。”他替姜柠最后下了番总结。

“后宫的祥和太平,自然是倚靠了皇后娘娘、德妃娘娘等贤德高位管治有方。”姜柠眼梢含笑,细长娥眉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只要您将这些折本拿与德妃娘娘做以选妃参考,只要您想,那么,”

她伸手指了指刘清洵手中的折本,“您的太子妃、侧妃甚至包括日后您的皇后与德妃,就都在这里头了。”

她该有多聪明。

拒绝你不说拒绝你,而是说:“瞧,我早已事无巨细地帮你准备了更好的选择。”

她对于嫁入东宫这件事,又该有多抗拒和抵触。

从在宫外的云楸树下,姜柠睁开眸子望向刘清洵的刹那,眼底盘缠交纵的血丝便叫他好一顿惊愣。

看来,她日日夜夜都在“用心地”准备这份贺礼,日日夜夜,都在“用心地”拒绝他。

“想必,老祖宗与德妃娘娘也该与臣女想法甚同。”姜柠见刘清洵忽然陷入沉默,心里有些拿不准,又试探着不轻不重地添了一句。

姜柠真的很精懂人性,很会四两拨千斤地捉人要穴。

她将刘清洵最为看重的两个人也搬了出来,让他无从拒绝她的拒绝。

让他此刻就算恼怒,也会变得很没有道理。因为她是那样的,懂道理。

刘清洵笑了。

“好。”他薄唇阖动,轻吞慢吐地缓缓道了一个字出来。

???好什么?哪里好??好是什么意思???

姜柠被他这一个轻飘飘的“好”字道的云里雾里,一时间不敢多言,只等着他出何下文。

“就当是你煞费苦心地为我备了一份‘大礼’。”他承认。

她这样地“用心良苦”,他承认下又有何难,但是……

“但是,”他环胸抱臂,意味不明的眸光凝聚在她脸上,却偏偏不着急道出“但是”后面的内容。

姜柠顿在原地,一颗心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个“但是”给吊地七上又八下:“但是……?”

“但是,京中所有的豪门女眷,似乎…少了你吧?”

刘清洵扬了扬手中的折本,目光是清明又温润的,可嘴角勾挑的那份似笑非笑,却是一反常态地难以捉摸:“你布下所谓的这场‘风月局’,唯独单单将自己,排、之、局、外。”

他一字一顿,半敛着眸光边说边走上前,步步逼近。

姜柠整个人都懵住了,只顾着随着他的逼近步步退后,直到被他逼退在玉台边缘,退无可退。

刘清洵一手撑在玉台沿儿上,另一只将手里折本利落地轻拍在台案上,“啪”的一声,又响又亮。

“怎么,我就这么差劲吗?”他困住她的身子,低眸问道。

姜柠从始至终的措词都太好了,好到她“有备而来”的目的过于明显。

可刘清洵又如何是个善茬儿呢?

贺礼是幌子,布局是幌子,天下人的知与不知都是幌子。从始至终,从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到搬出老祖宗,刘清洵听到的只有一句话,

——她不想嫁给他。

可她却不敢直说,而是给他不由分说地筑起一架“礼数周全”的道德桥。这让刘清洵的心里,总膈应着一种得不到真诚的乱象。

他有些不爽。

“你喜欢我吗?”

姜柠在万分静默的沉寂下,猛然问了面前男人这样一句话,没头没脑地。

没有敬称,没有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仅仅,就像是此刻正面对着的是一个寻常身份的男子,她问的坦白而直率。

她问得前言不搭后语,让刘清洵有些微微失神。

“你不喜欢我。”姜柠不等他答,而是直接替他做了回答,笃定又决绝:“你只是觉得,‘合适’而已,对吗?在你眼里,我合适你的脾性,合适你认知中‘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合适成为东宫的人,是吗?”

她终于一语中的地击碎了刘清洵方才脑中的乱象。

很是,一针见血。

“可合适您的人,臣女可以写下整整九道折本。”她又重新端起敬称,也重新让彼此的身份变得无比明晰。

刘清洵神色微变,锁困着她身子的手臂不知为何便在一瞬间,松了力道,他撤开彼此间的一段距离:“你觉得自己,不合适。”

不是问句,是姜柠给他的结论,是他乱象过后所得到的真诚。

姜柠本不想将话挑的这样明白,她觉得只需要扔一个看似合理冠冕堂皇的幌子,来将这件事圆满的搪塞过去,她觉得他不会在意,可刘清洵却比她想的要更坚定。

他似乎是想要一种真诚,姜柠只好索性将话说得再明白些,给他真诚。

“是不配。”她推翻刘清洵的话,重新给出结论:“臣女不配入东宫,不配入局,不配称呼您的字号。因为……”

——我会枯萎。

姜柠徒然忆起了那日唐忱的答谢宴,她见到过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曾在心里为她定下一番“漂亮论”。

可姜柠做不到。她若失去自由,被束缚囚困在金丝笼里,终日与人虚与委蛇,她就会黯淡。会躺下,会为鱼肉而再无热枕,她无法绽放,不懂自渡,再不鲜活。

她入局即死棋。

一颗死棋,是无法辅助刘清洵操控全盘的,所以她不配。

姜柠没说,但她知道刘清洵是懂了的。

于是她换了一种说法,最后一次放下尊称,让彼此都保持住真诚。

她说:“这天下江山,千秋大业,往后是注定要你来统治的,是非你不可的。可你的女人,不是非我不可。”

她还说:“我所识的,是世人口中最知民意的九皇子。既如此,我亦为民。”

——那么,若你最是知民意,此刻便该懂我心。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这章叫:【柠姐儿很高贵,皇子没机会,唐忱当下年年把她追。】

哈喽北鼻们~

答应你们的二更我做到啦!

马上要结尾啦,下面两章专心磕唐哦吼吼吼吼!

好啦,爱你们晚安!:,,,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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