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刚蒙蒙亮,姜柠眼都没睁开,便被净余掀了帐幔,一唤二晃三托扯地给闹醒。
因着辰正时分的祈福大典,净余片刻都不敢耽搁,手脚利索地侍候自家小姐沐浴更衣。姜柠倒也不慌,全程半眯着眼浅寐,由着那小丫头在自己身上捯饬这鼓捣那。
折腾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是赶在离卯时末尚有一刻钟之际,姜柠在净余的催促下,身段袅袅地踏出了屋门。
她看上去仍然不赶。
迈着莲步,碎碎轻挪,神色不慌不忙。甚至有几分闲情逸致慢下步调,长睫半掩,阖上眸子,去深嗅这漫漫山间里坠下的初秋。
香雾山除却闻名遐迩的万安寺外,更有两样引人神往,便是早秋的红叶及晨起的薄雾。
恰巧,皆被此刻静赏晨光的姜柠给碰个正着。
秋意渐浓,绵亘的山峦似落了云波里,卧塌成千姿百态的娇娘,云破日出,净透辽荡。
雾气稀薄,像是被人掀了笼屉般蒸腾缥缈,轻易便被晞光打透,洒上浅淡的熠金,微闪出绒绒的亮。薄雾下,红叶如火苗般铺卷了漫山遍野,峰岭枝头,仿若团团俯仰成趣的焰火覆上来,是层林尽染的妖艳殷红。
光影斑驳间,弥漫了鸿蒙初辟的朦胧,朦胧中,又收拢着飞焰欲横天的火红,像极那往日柔声细语的娇娘醉了酒,不慎露出温柔外表下的放肆狷狂。
姜柠几欲被这晨景迷醉,若非那道半隐在粼粼柔光里的修长身影朝自己走来,赫然叫那美景失了色,今儿这祈福大典她怕是必要迟了去。
“唐忱~”她弯起嘴角,音调软媚地喊住他。眉眼间挂着不加掩饰的愉悦,连同朝他奔去的步子都沾着雀喜。
唐忱停下步子,侧头看向朝自己小跑而来的小姑娘,眸光不由得深沉了下。
他眼力何其敏锐,自是早便看见了姜柠。
唐忱一早带兵巡逻万安寺的三进院落及周围山岭,以保祈福大典时太后等一众女眷的安危。
却在无意中瞥见一抹曼妙娇媚的倩影,直直伫立在大片的红叶下,阖眸仰面,眉柔鼻俏,唇畔微勾,柔媚地不像话。
恍惚间,那小姑娘仿佛是天宫扔了朵夜来香在燃燃的火簇里,未成余烬,反倒在滚烫中恣意绽放。
惹得唐忱竟不由自主地顿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林深处良久。
身后卫喆等人皆一脸怪异跟着停下,他们只瞧着自家将军神色依旧寡淡疏凉,却不知他心里早已柔软泛滥。
“大典时辰将至,别迟了。”唐忱淡淡提醒道。
他声线里喑了些微的嘶哑,低磁沉沉,听上去格外撩惑得紧。
姜柠因迈着碎步小跑着奔来,双手轻提裙襦,身姿高挑,愈显单薄纤窈的美。
“晓得啦,我这就去。”嘴上这般说着,却并不见她提步离去,反而微微上前探手,纤指轻拈了下唐忱的衣衫,笑眼盈盈:“穿这么薄,你不冷呀?”
“不冷。”唐忱喉结微滚,幽深的眸子有丝丝不自在一掠而过,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掩下声色里的喑哑。
姜柠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仍是笑。
身后卫喆等几个冷面硬汉见此情形,皆用余光对视了眼,而后很明事理地纷纷低垂下头,亦憋着笑意。
她歪头往后瞧了眼卫喆等人,稍稍往唐忱跟前儿捎了两步,悄声说道:“我昨晚有梦到你。”
唐忱身形一顿,微微眯起眸子,垂眼看着她。
只见姜柠似乎并不想给他开口的机会,飞快地抬眸瞄了他一眼,又反手掩唇,凑在他耳边儿:“若能往后是你将我从梦里唤醒,而非净余,我会更开心。”
她说得含蓄,却越含蓄,越暧昧。
言毕,不等唐忱有所反应,姜柠便撤回身子,朝他晏晏一笑,转身向大殿翩然行去。
耳畔温热的气息撤离,唐忱却迟迟未缓过神,丝缕的柑橘香仍萦绕在鼻端,又不止在鼻端,仿佛是沁进了他的记忆里,深嵌在身子中。
“唐少,听闻此番出宫随行的世家小姐皆由礼部甄选,唯独这盐铁总司姜大人家的千金,是太后亲下了懿旨,点名道姓要的。这老祖宗……”
最疼的皇孙儿便是九皇子刘清洵。卫喆点到为止,后边儿的话他不说唐忱也懂。
打上回中秋那晚见着烟花下的那幕,卫喆回去便对从流那厮威逼利诱,打他嘴里听晓了个大概。
唐忱望了眼小姑娘离去的方向,眸色幽深了几分,“太子那边最近如何?”
“一直派人盯着,暂时没什么动静。”卫喆闻言,正了神色道。
唐忱收回视线,抿了抿唇,目光隐匿了些冷清,只淡淡地扔下三个字:“盯紧点。”
……
万安寺共有三进院落,祈福大典便在第三进院落——大雄宝殿。
姜柠前脚赶到殿前,后脚德妃便扶着太后款款方至,时候不早不晚,恰是她想要的。
初秋的朝晨已有瑟凉,加上香雾山地势不低,山涧素风迂巡,不免含风带露地卷了寒意上来。
大典尚未开始,早有官宦小姐们在大殿门口等着,想来只顾着美,个个冻缩着身子打着颤栗,又怕旁人瞧出来笑话,只得硬挺着。
姜柠没那么早到,且来前儿多留了个心眼儿,特嘱咐净余多备了几件厚衫。
旁边儿的几个官家小姐常年止步于闺阁,深居浅出,不似姜柠这般喜游连山水,自然不曾料及这山上寒意。
瞧她穿得暖暖和和的,丝毫不见瑟冷之态,个个暗觉惊诧,却也没好意思流露出来。
辰正时分,祈福大典开。
印玄携一众僧侣弟子引着,上供香十三炷、三进佛殿、三出院落、贡酒、贡食、取签、洗珠、渡水、奉金、迎文诵经。
一番祈福礼仪后,以向殿内供奉的【三世佛】行三跪拜,九叩首之大礼,以此作为祈福大典的收尾。
三跪九叩分尊卑先后,德妃随太后率先行叩拜礼,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后入面北座,待其余晚辈再行叩拜。
姜柠默不作声地随两侧僧人礼佛诵文,始初尽是乖顺恭敬。继而该是行跪拜之礼,殿中一干众人皆已匍跪。
却偏见她眉尖儿浅蹙,桃眸微眯,定定地立在主佛像前稍作迟疑,像是出神一般若有所思的样子。
殿堂内肃穆静谧,姜柠直立着身子于跪了一地的众人之中,尤显突兀,扎眼得很,瞬即引起了太后和德妃的注意。
“那厢仍所站之人是何名字?”太后出声询问,一双凤眸盯向姜柠,面色微染不悦,不怒自威。
太后一言,立马引起了殿内所有人的侧目,纷纷朝姜柠的方向望来。
唐忱率兵把守在殿门外,忽闻殿内动静,提步至门扉处长身玉立,目光淡淡地落在那抹婀娜纤影上。
姜柠闻太后轻斥,并不惊乱,镇定自若地屈膝而跪,行了大礼,音色柔柔:“臣女姜柠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听闻,不悦之色顿了下,略染好奇:“你便是盐铁总司姜劲梧之女?”
姜柠并未听出太后语气中的异样,温声应是。
太后与身后德妃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重又凝回在姜柠身上,厉声问道:“方才行祈福叩首之礼,你为何不跪,可是有意怠慢神明?”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只隐隐略觉这主佛像的坐像方位有异,并非成心对佛祖不敬,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姜柠此言一出,顿时语惊四座,非但太后等人深感奇怪,饶是一旁闭目盘珠的印玄亦是手上忽顿,缓缓睁眼望了过来。
“抬起头说话。”太后凤眸凌厉,上下扫视着她两眼,复出声问道:“何处有异?”
姜柠移眸,又仔细瞧了那释迦牟尼佛一眼,心中仍觉怪异连连。
“回太后娘娘,臣女虽不通佛家儒文,却常随父母烧香拜佛。曾留意到寺庙供奉的诸多佛像,皆朝南面,取‘万物朝阳而生’之寓,然此殿内的释迦牟尼佛,竟是朝北而坐……”
说着,她声音逐渐变弱,眸光一闪,方觉大悟般恍然明白过来。
仍屹立在殿门处的唐忱看到,那小妮子言语一顿后,连忙转身面向主佛像,跪于蒲团之上,双掌合十,行了三叩九拜,姿态认真而虔诚。
太后等人更被她搞得糊涂起来,这时,只听始终沉默的印玄淡淡一笑,单手立掌,悠然问道:“阿弥陀佛,既然女施主觉此坐像方位有异,又为何行这叩拜之礼?”
但闻姜柠音色轻柔,目光笃定如磐石,“因为,小女子适才忽谙这其中缘由,诚觉贵寺普度众生之良苦用心。”
“敢问女施主,是如何想通的?”徒然传来一声的笑问,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其语态是饱经沧桑的深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印玄旋即起身,与众僧弟子一同弯腰作揖。
随后便见一位身披袈裟的老者,慢悠悠地踱步出来。姜柠抬眼瞧去,只觉其活像是古书上佛法无边,踪影不定的玄师。
来前儿她略作了些打听,想来这位便该是万安寺的住持了。
“姜柠见过虚觉方丈。”姜柠微微福身,端着不紧不慢的礼数道。
虚觉稍回一礼,“施主对这主佛之坐像有何见解?”他笑问,眼角间的褶皱勒着深深的沟壑,更添慈祥之态。
姜柠浅浅勾唇,娓娓道来:
“香雾山地处南岭,面朝北端,前有阜江环山而行,中坠徽河穿山而过,且万丈峭壁亦面北,因而形山水聚阳之瑞气汇于北方。更有万安寺背靠终南鼓楼,系与北风俱下,推移祥云往北,此乃大吉。”
言及此,她轻轻一顿,“故此主佛像居北,方可坐镇山头,集天地日月之辉灵。”
唐忱见她那般不卑不亢,逻辑清晰,谈吐从容的模样,薄唇漫过一丝笑意,俊美舒张,连同眸光都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虚觉闻言,望向姜柠的慈和目光里,欣赏之意愈发明显,赞赏道:“施主慧根极深,可成大器之才,前途定无量,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要说:小姜:调.情?我是专业的~【傲娇
小唐:被老婆撩拨的第三百六十五天,我太难了!【忍住
小净净:嘤嘤嘤小姐嫌弃人家……【哭唧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