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见秋生把无名的领口拉开, 看见他的胸口上被烫出了一片水泡。
“怎么会被烫到?”他有点疑惑。
无名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被烫伤了, 愣住在那里。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开始龇牙咧嘴:“一定是卖饼的人看不惯我!我就知道他……”
“原来如此。”
久见秋生微微蹙起眉:“一定是那个卖饼的人可怜你是个小孩子,于是就把刚出炉的饼给了你……但是饼这种东西刚出炉的时候可是很烫啊。”
“所以说难道是我误会那个家伙了吗?”无名底气不足地嘟哝了一句:“我怎么知道饼这种东西是烫的啊。”
“刚出锅的东西都是烫的。”
久见秋生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不知道何时起, 他似乎染上了“热爱摸小孩儿软毛”的恶习, 每每想要戒断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被某个小小的发漩勾引复发。
“我知道。”无名低着头:“但是饼什么的……”
他在过去那么多的日子里是那样仓皇地顶着小偷或者小贼的称呼奔逃在人群之中, 手里拿着被人们丢弃在地上或者不慎落地的食物, 一边跑一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塞进嘴里或者衣服里,大多数时候甚至连那些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他都没有尝出来,就已经囫囵地把它们吞进了肚子。
饼是残缺的, 是奇怪的形状,沾满尘土躺在地面上的冰冷面团,怎么会与烫联系在一起呢?
下意识地, 他把那一包新出炉的饼贴着肉藏在怀里, 明明给了钱却依旧鬼鬼祟祟地顺着墙根走——当走到了城下町尽头的时候,他开始飞跑起来, 就像是每一次偷完东西被人追着打的时候一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他的脑袋里似乎只剩下“跑”这个字了,而脚下似乎生长着不停地催促着他的细碎的风。
那个有着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红发的孩子穿过喧嚣的人群, 钻过城门卫随手挥下去拦路的木矛, 像是被风卷着的草一样无依无靠而又不知结局地奔跑着,似乎要被卷到不知名的什么地方去,粉身碎骨才罢休——然后他想起来,桥对岸的那个人突兀地出现在风里, 试图把他这团风里的草拦下来,种进土里生根。
要不要去呢?无名在那一瞬间犹豫了。他本来想带着钱与食物跑掉,因为他很自信,知道当他想躲藏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人能发现他。
无名热爱自由。
他比所有的人都热爱自由,因为他曾经失去过。
把他从海难中救起来的水鬼鱼郎是一个说不出好坏的人。说他不好,那一年海难发生时,他凫水到了那艘散架了的船上,听到婴儿哭声时选择放下了手中找到的洋布,选择背着无名游回岸上;但是说他好,他就不会在无名长到三四岁的时候,像是对待畜生一样用绳子牵着有奇特红发的无名在市集里展示,对着好奇地过来参观然后把钱扔到无名身上的人们作揖。
“他的名字?”
忙着从地上捡起钱的鱼郎一边驱赶着想过来分一杯羹的市井混混们一边苦思冥想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能起出来什么像样的名字:“夜叉?也不是,大概就是赤发鬼之类的吧。”
众人哄笑着让鱼郎请酒喝,鱼郎答应了,于是他把无名拴在用来绑牛的木桩边上,自己钻进那些连居酒屋都算不上的小酒摊里,喝得酩酊大醉,面红耳赤。
在那种时候,无名往往就和那些与他一起被拴在木桩上的牛玩,玩它们的尾巴,然后被牛腿轻轻地踢过来踢过去。
……后来他觉得自己没有在那个时候没有被踩扁在牛腿下面,或者被踢碎肋骨和内脏,一定是自己命不该绝。
这种日子在无名的记忆里一直过到了鱼郎被一位夫人召见。而那位夫人似乎对无名很好奇,要求鱼郎一定要带着无名去见她——鱼郎穿上了自己自认为最好的衣服,然后把夫人的一位侍女误认成了夫人。
“您呀,搞错了。”
那侍女用扇子捂着唇笑,无名低着头看着她和服振袖尾端上大朵大朵绽放着的芍药花,感觉自己脖子上的绳索被勒紧了一点点。
这件事是一桩笑料,就因为这件事,一直坐在帐子后面的夫人似乎笑出声来,赏赐了鱼郎一颗金瓜子。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拉开帐子,只是在最后说了一句大概是“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异邦人而已”这样的话,然后鱼郎和无名便被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异邦人。”
这个词烙在无名的身上,就像是火一样滚烫,即疼痛又独特——原来不是赤发鬼啊。
是异邦人。
那一天晚上,鱼郎在数着夫人赏下来的钱的时候,无名咬断了绳子跑了。
他脖子上的那根绳子随着末端被咬断,自然而然地松开脱落,在他飞快地跑过桥的时候落在桥边,被风吹落进河里。
那一年他六岁,脖子上的绳子换来换去,把他连着颈部的肩膀磨出许多丑陋难看的血痂和茧。而在跑过桥的那一瞬间,无名自由了。
在这之前的两年里,他不停地流浪,依附着山林而活,像是一只还没有长大的狼,即使爪牙还远远不够锋利,凶狠与狡诈却从不缺少。
而此时此刻,他就那样抱着一个油纸袋的饼站在桥的这边。
桥那边的那个少年坐在河边,掬着一捧水,仔细地给那个哑巴孩子洗脸。
他们似乎在说话——哑巴孩子的嘴唇一张一合,少年模仿着他的口型先连蒙带猜地“读”出他话里的意思,然后嘻嘻哈哈地笑,笃定地说:“那个家伙一定会回来的。”
[假如他再也不回来了呢?]
日月丸问。
“那就希望他能活下去吧。”
这一次,无名依旧选择跑过了桥。
他把自己的脖子伸进了一个无形的枷锁里,心甘情愿。
“下一次不要把刚出炉的饼放在胸口处了,会被烫伤的。”
久见秋生用手指在无名胸口那一片水泡那里比划了一下大小,觉得这烫伤还有点严重,想要不留疤估计要抹一点药,于是哭笑不得:“这么短的一段路程,饼不会冷掉的。”
他说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忽然烫了一下似的,然后便呆愣地看见无名胸口上的水泡就像是从来不存过似的忽然消失不见了。
“没有感觉了……”
无名再怎么皮糙肉厚,疼不疼还是知道的。他低头看自己的胸口,罕见地有点呆滞:“没有感觉了啊,那个什么秋。”
“不是‘那个什么秋’,是‘秋生’!”
久见秋生脑袋上冒出一个井字,他现在觉得自己似乎是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属性,急急慌慌随便应付了无名一句,把日月丸和幸次郎交给他照看一下,自己到树林里急慌慌地扯开自己的领口。
虽然自己看自己的领口这样的动作某个意义上有点变态,但是扯着自己领口的久见秋生……感觉到了一阵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措手不及。
他在自己胸口上看到了那一片水泡——但是现在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我才不要和小孩子待在一起!”
想要跟上去的无名被日月丸抱住大腿,心情万分暴躁。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秋生的声音从树丛间传出来,有点奇怪的抑扬顿挫:“完全没有关系,我完全没有关系。”
……有人问你到底有没有关系了吗?不过,看上去一副摇摇欲坠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啊?深一脚浅一脚什么的,真的没有关系吗?
从小到大听着各路妖魔鬼怪的故事长大的无名脑洞突然就歪到了别的地方去:“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怎么可能!”
久见秋生心虚地抖了一下,作为一只实打实的鬼,他装了这么几天的人差点真的以为自己是人了……但是今天世界就无情地打他的脸,明摆摆地告诉他:想做人,你还差一点火候。
怎么说人都不可能忽然就把别人身上的伤害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以及那种诡异的回复速度,绝对绝对绝对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吧?
难道无名已经看透他的伪装了?
久见秋生瑟瑟发抖。
“我只是说一说,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无名感觉久见秋生看上去非常不对劲,神色也情不自禁地变得严肃,试图用鬼神之论解释久见秋生被自己惊吓了一波之后的神情恍惚:“所以说刚才你一定是中了鬼的迷惑,和什么女鬼去快活了吧?感觉似乎你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一些了?鬼可是会吸取男人身上的阳气的哦。”
久见·真的是鬼·秋生:吸取男人身上的阳气?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我身心纯洁!
“所以说那只女鬼刚才一定也试图撩拨我。要不然我身上的烫伤为什么会好呢?”
无名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是那么有道理,开始振振有词:“鬼真是一种邪恶的存在!尤其是女鬼!秋生,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久见秋生:???
“我可是把你当做兄长大人看待的!难道你不愿意吗?”无名带着点忐忑不安试探了一下,但是女鬼什么的……“绝对不可以娶鬼为妻,会被半夜吃掉的!”
“是啊,女鬼真是太邪恶了,都是她的错。”
久见秋生关注点似乎歪了,他奋力把锅推给并不存在的女鬼并且表示自己对于“绝不娶鬼为妻”的坚定:“我理想的结婚对象一定是身娇体软易推倒的富萝莉……啊,不是,不是。”
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无名的前半句话似的,有点结结巴巴:“你说什么?”
无名缩在身后的手在他诡异的结巴停顿时,紧紧地握在一起。
请,务必让我暂且停留一下吧,因为……
“我没想到。”久见秋生忽然开口了,他表情沉痛:“我明白有哪里不对了。”
无名:???
“你把我当兄长,但是我却把自己当成了你爸爸。”
久见秋生态度端正地检讨自己:“所以相处模式应该进一步改进。”
无名:他感觉自己缩在背后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跃跃欲试地准备给某个自作主张就跳跃辈分想要当他爹的人演示一下什么是沙包一样大的拳头。
“君子动口不动手!”
久见秋生当机立断抱住一脸茫然的日月丸假哭:“竟然准备当街殴打弱小的兄长,无名太没良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秋生此时此刻的家庭构造:臭弟弟(?)无名,长鹅日月丸,次鹅幸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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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带治疗技能的鬼不配当一家之主(?什么东西)
下一章大家长大两岁,问就是时间加速,问就是紫藤姬要强抢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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