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直还没有正式通知她上班, 晏云清这些日子在和中组部沟通好的情况下,提前进入中组部开始帮忙,也算是提前熟悉业务。
端午节的三天假里, 晏云清抽空回了趟新丰, 请了这一路走来, 玩的比较好的领导, 同事,一起去吃顿饭, 庆祝自己国考上岸成功,同时也算是这一路走来的谢师宴。
曾经把她从村里调到镇上的沙溪镇党委书记顾俊华, 这会儿已经是新丰市文广旅局的局长了, 而原本的林海风镇长, 顺势成了沙溪镇党委书记。以前沙溪镇组织部, 对她颇为照顾的杜宜春, 杜委,现在去了其他乡镇, 成了纪委书记。曾经沙溪镇人大主席、政法委书记章主席, 现在已经退二线,和儿女们在临州生活了, 这次并没有来。
林寒依然还在新丰市组织科,听说混的还不错,李代文那次遴选考上了临州市政府办,说来也巧, 他倒是和谢修泽混熟了。眼看曾经的两位师父如今都过得不错,尤其是李代文,离开了新丰市组织科的范围,有了谢修泽的照拂, 想必未来必定是如鱼得水,一飞冲天。
果然,有才华有真才实学的人,即使一时陷入困境,也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看着他终于有施展自己抱负的机会,晏云清更加相信了那句话,“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小晏啊,恭喜恭喜,好好干啊!”
宁市长,哦,不对,现在该叫宁书记了,他和简主任进来的时候,看到晏云清,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满是欣慰。“谢市长呢?你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怎么这会儿还没来?”
谢市长。
听到这个称呼,晏云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一个月来,她故意避开了所有与他有关的消息,却在这里,再次听到有人提起,心头一颤,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嗯,她终究也成了那个圆滑世故、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谢市长最近一个月都在加班,有的时候晚上九、十点才回家,可能这会儿还在忙吧。”
说这话的是李代文,这一个月来,也不知道谢修泽怎么了,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铁打的机器人,每天把自己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有的时候,他晚上开车路过政府,发现他办公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真拼命三郎。
李代文说完,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晏云清的神情,他曾状似无意的和谢修泽提起过晏云清,谢修泽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妥。
可直觉告诉他,晏云清和谢修泽两个人之间,必定有着某种他所不知道的联系。趁着众人都落座,彼此寒暄应酬的工夫,李代文悄悄把晏云清拉到一旁,“你请谢市长了吗?”
他原本以为晏云清肯定是请了的,可他走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谢书记根本没什么表示,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不会是晏云清把他忘了吧?
不应该啊,忘了谁晏云清也不能忘了谢修泽啊,她这一路,说多亏了谢修泽也不为过。
“我微信上跟他说过了,可能比较忙吧。”
晏云清不敢听谢修泽的声音,所以犹豫了许久,只在微信上给他发了张请帖。可是,两天了,谢修泽一个字都没有回,也不知道是没有看到还是懒得理她。
也是,他这会儿应该是厌极了她的。
“嗨,谢市长嘛,最近忙是应该的。”宁书记神秘的笑笑,看了眼晏云清,有些惋惜。
当初他可是想要给这两个人牵红线的,谁能想到晏云清考去了北京呢。
“怎么说?宁书记,你那边有什么信息?也给我们说说呀。”看他吊大家胃口,桌上的几个人也乐意陪着演戏,谁让他几乎是这桌上所有人的上司呢。
宁书记敢卖关子,自然是真的有料可爆的。“我们谢书记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这点你们都知道的,可是最近我听说啊,谢市长,好像要结婚了。”
“哎呀。”
晏云清原本拿着瓶m9在给众人斟酒,听到谢修泽要结婚了,原本情绪掩饰得很好的她,手一抖,酒一下子倒多了,撒出去了些。
还好,除了杯子的主人李代文和一旁的林寒,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修泽要结婚了这个重磅消息上。
“娶的是哪的人啊?做什么工作的?”众人都在伸长耳朵听谢修泽的婚事,关心女方的家世职业。
只有晏云清在这一瞬间,就像是打开了一个里面瓷器倾倒,即将全部摔在地上,却被柜门阻拦住,这才没有摔下来的柜子,那倾倒了许久的瓷器,在柜门打开的这一刻,彻底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要结婚了。
周围人都在兴高采烈的讨论着八卦,或羡慕或祝福或调笑着谢修泽和他那神秘的未婚妻,只有晏云清,在这一刻,心痛如刀绞,却只能强颜欢笑,不露出半点难过软弱。
难过什么呀,路是她自己选的,人是她自己不要的。
不难过,没关系,真的,没事,都会过去的,没什么了不起,这很正常的,你不能那么霸道自私,不能哭,不许哭,晏云清,笑,好好笑,不难过,这是好事,该祝福他的,这一天终于来了,没什么大不了,你早该知道的。
你不要他了,总有一天,他身边会站在另一个人,那个人是美是丑,是比你好,还是不如你,都没关系的,反正,站在他身边,穿着婚纱,和他在一起,宣誓结婚,接受长辈祝福,在万众瞩目下堂堂正正拥吻,与他生儿育女,被称呼为谢夫人的人,永远不会是你晏云清。
是你自己不要了的。
怪不了别人。
“真好啊,我们得好好祝福谢市长,祝他和夫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她分明可以听到,在某个见不得光的角落里,有个已经许久不曾出现的小姑娘在哭,可她却笑颜如花,眼中带着点羡慕,和其他人一样,说着那些祝福的话。
我很可笑吧。
虚伪至极,恶心透顶。
他厌我是对的,我也厌极了这样的自己。
就如同曾经的晏云清,厌恶着谢晋卿一样,如今的她,也厌恶极了和谢晋卿一模一样的自己。
我终于活成了他的模样。
也终于和他一样,亲手弄丢了自己深爱的人。
自食其果,怨不得任何人。
“欸,这谢修泽,今天是怎么了?难道忘了我们晏主任的邀请,还在埋头工作?”
眼看谢修泽迟迟不来,怕他忘了,宁市长拿起手机给谢修泽打了个电话。
“不好意思,有点事来晚了,一会儿我自罚三杯。”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晏云清克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久别重逢的欢喜和激动就这样被她硬生生的忍耐下去,欢喜过后,是五脏六腑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可她却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甚至还要保持笑容,让人、让他看不出半点端倪。
这是她仅存的骄傲。
别后悔,别回头,别哭,他不在。
“说起来,以前总觉得晏主任像一个人,可是总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前两天我找资料才发现,云清长的和□□的夫人,年轻时候挺像的。”
以前林海风就觉得晏云清眼熟,可一直不知道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现在可算是找到原因了。
“她是,我奶奶。”晏云清轻描淡写的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炸晕了在场除了谢修泽以外的所有人。
一阵诡异的静默后,顾俊华咽了咽唾沫,“你是华家的?”
“嗯。”
“这可真是……”
这一场谢师宴,宾主尽欢。
无论是晏云清还是谢修泽,都表现的很完美,他们举杯相敬,他们言笑晏晏,像桌上的每一个人那样。
将他们一个个送出去,看着他们离开后,晏云清一个人回到包厢里,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她面无表情的在沙发上坐了许久,久到她就要以为自己会哭的时候,门开了,她抬眸。
撞上了那人如墨似的眸子,只是那眸子往日面对她时,总是带着笑意,现在却只是泠泠而漠然的瞥了她一眼,从他原本的位置拿了手机就径直离开,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走了。
晏云清笑了。
嗯,活该。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璀璨的灯,反手用手背遮住眼睛,大概过了半分钟,她放下手背,睁开眼,站起身,往包厢外走去。
走出酒店的时候,她怀着自己也不理解的心情,看了看四周,在看到几步外,那个熟悉的背影,正迈着腿沿着马路,往那边的红绿灯走后,她加快步伐也走了那条路,却并没有追上他,而是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走着,想着,他会不会有那么一刻,选择回头。
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会不会回头?
在准备过红绿灯的时候,晏云清终于停下了脚步,在无人的角落里蹲下,看着自己的手机,心中讽刺。
即使回头了,又能怎么样呢?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嗅到了一点,极淡的白茶香气,和她身上喷的,是同一款,却要比她身上的,更让她眷念和遗憾。
她没有抬头。
“我刚刚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在过红绿灯前,你追上我,拉住我,我就原谅你了。”
是他的声音。
清风朗月,流水潺潺。
是她午夜梦回时,点开他的语音,一遍遍听着入睡的声音。
可是,她没有追上,也没有拉住他的手。
“我也跟自己打了个赌。”
赌她就蹲着这里,看他会不会回来找她。
“我赌赢了。”她抬头看他,脸上还有泪痕。
晏云清站起身红着眼眶看着谢修泽,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无名指。
“难过什么啊。”他没有靠近她,也不曾为她擦干眼泪,只是站在那边看着。
“是你不要的,不是吗?别难过,没用的。”
“嗯,没用。”她笑着点头应和。
这次是真的要失去了。
他会结婚,会成为别人的老公,别人的爸爸,他的未来不会有她的痕迹,过去的那些誓言,都成了了无痕迹的东西。
怪不得别人,咎由自取罢了。
“你走吧,我没事。”
她也想要笑着和他告别,却发现自己开口说话时声音也是哭腔。
她在哭,可他就像她说的那样,真的乖乖转身就要离开了。
终于,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她不忍了,扑过去抱住了他的后背。
“谢修泽。”她舍不得。
她想要重新再和那人赌一把,这一次,赌余生。
“放手。”他语气冷漠。
以前有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现在没有了,才知道原来有些人的温柔从来不是廉价品,可以任她予求。
晏云清鼓起勇气看向谢修泽,目光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可他却不为所动。
在他的冷漠相待下,她依然不愿意放手。
“我过两天回北京领证。”
从别人口中得知和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眼泪落在了他的背上,她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一股揪心的疼痛。
“……和谁?”终究是心有不甘。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体体面面的和谢修泽相见的,原来,还是她高估了自己。
“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挑眉笑了,她的心却跌入了更深更暗的深渊。
他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我的先生啊,要去拥抱别的小姑娘了。
她一向骄傲,以前一直觉得在感情的世界里,只要有一方放手了,那么另外一方笑着祝福就行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像个笑话什么的哭闹威逼,纠缠不休,跟个乞丐似的乞求别人的爱,那也太不像话了,女人得要独立自主,自尊自爱,分手了还死缠烂打的,简直就是神经病,不成体统。
可现在,她才理解了。
体面是留给外人的,一旦遇到了那个深爱、不想放手的人,谁还能保持住自己的体面呢?
她哭着抱着他,“你是我的。”
“晏云清,撒娇没用。”他第一次推开了她。
“你不要我了吗?”
“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晏云清,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道理你都明白的,不是吗?”
“如果我后悔了”
他打断了她,用领导在教育下属的口吻,对她道:“做出选择,就没有后悔这一说。”
看着他冷静严厉的脸,晏云清清楚,多说已无用,心头原本的委屈不甘,被谢修泽这一顿说教后,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就这样慢慢散开了。
远大前程,呵,前途尽毁!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她自己擦干了眼泪,没有人哄,没有人在意时掉下的眼泪,比地上的土屑还要廉价。
刚才的挽留,是她给自己这份感情最后的一个赌,赌他会回头。
可惜,她赌输了。
愿赌服输。
她向来骄傲,难得为一个人低头,却换不来这个过去总是纵容偏宠她的男人回头,这种煎熬的挫败感令她难安。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她拿起包,含泪就要快步离开。
她从他面前快步走过,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他看着她,笑容讥讽,“当初我在机场和你说了那么多,现在换成你了,你就是这样挽留的?就这样两句话,就轻飘飘的放下了,晏云清,你所谓的喜欢,就这么点?”
“你要结婚了,我还怎么争取,怎么努力?我算什么啊?为了前途放弃你,又反悔的烂人?觊觎别人未婚夫的贱人?我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再去纠缠啊,你说得对,是我选择的,撒娇没用,后悔没用,这个苦果,我自己一个人咽。”
她满心委屈,却是自作自受,连委屈抱怨都没有资格。
“你有资格,只有你有这个身份,有这个资格。可是,晏云清,你是骄傲,难道我就不骄傲了吗?我就活该等你回来,被你一次次抛弃、选择吗?”
她晏云清骄傲,可他谢修泽同样也是天之骄子,顶顶矜贵的一个人,以前他总觉得她年纪小,所以宠她,哄她,可是,他也会难过的啊。
她沉默的听着他的控诉,无话可说。
两人沉默良久,谢修泽终究还是放缓了面色,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温柔的吻着她脸颊上的眼泪,叹了一声,“你让我该怎么办啊,云清。”
“跟我回北京,明天早上,民政局上班,我们去领证。”
是酒精麻痹了大脑的一时嘴快,还是蓄谋已久后的脱口而出,晏云清分不清楚,但是,她知道,一旦错过这个人,她再也不会开心。
她放弃过,所以她清楚。
那是比在沙溪那段时间,更加难熬的日日夜夜。
“不要你的远大前程了?”
“要。但是没有你的远大前程,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前途尽毁。”
“真贪心。”
“谢修泽,是你把我宠成这样的,你得负责。”她霸道的抱着他的腰,嗅着独属于他的白茶香味,“你只能是我的。”
他还没有走过红绿灯,赌约依然有效。
他赢了。
“你放弃我一次,我放弃你一次,我们俩扯平了,这事儿就算翻篇了,你不能小心眼!”
“哪有这样算的……”
“谢修泽,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她换了个话题。
“啊这……怎么一会儿工夫,这需要解释的人就变成我了,不应该是我来问你吗?”谢修泽擦了擦她眼角还残存的眼泪,“领证对象,只有你。结婚的话,应该是之前戴婚戒的原因吧。”
“你说过两天领证的呢?和谁?”
“要远大前程的那个狗东西。”
“你才狗东西!”
她牵着他的手,窝在他的怀里,两人一起走过了红绿灯。
2021年6月15日,星期二,从南新华路出来的两人,看着彼此手中的红皮书,都不由庆幸,自己赌赢了。
还好他情深,还好她情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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