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州府衙门一路出来,路金喆神思恍惚,信马由缰,再一抬头时,人已行至城西染墨街上。
街对面就是商会,染苍则苍染黄则黄的楹联下,依旧往来盈门。
此地穿过两条街巷,就是路宅。
路金喆摸摸马儿,“你也想哥哥了,是嚒?”
马儿低下头,打了个无意义的嘶鸣。
路金喆牵着马,走上石桥,零花河水潺潺拍岸,她的目光略过沿途叫卖的小贩与浣纱女,落向对岸鱼档。
仍旧食客满座,只是并未见当初和她一桌喝汤的少年。
“师傅,咱们回山南村罢……”
*
打马奔驰到城门,出城的人堵了一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日出城的人过于多了,且全都携家带口,包袱行囊带了一堆。
忽然前头一阵骚动,路金喆人小看不清,只听见嘁嘁喳喳的声音,约莫是“申时关城门”之类的话。
平常城门都是酉末时牌才关的,今天不知道什么缘故要提早一个时辰,一时间人群里吵嚷声四起。
正乱时,城门值守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命令,长||枪一挥,示意百姓散开,四扇铜铸大门吱呀一声全部洞开,接着一骑骑兵打马入城——
“闪开闪开!”
铁蹄之下,显有异议,沿途百姓纷纷避让。
这股骑兵约莫千余骑,俱是重铠佩刀,腾腾走过,犹如地动,很快在街巷中消失了身影。
出城的队伍这才疏通了些,路金喆拽紧马,顺着人流出城。
谢娘子回头,嘀嘀咕咕:“奇怪,大白天的骑兵纵马,是出什么事了?”
……
沿途遇到了三拨兵士,有骑着马的,有徒步行路的,哪怕心不在焉如路金喆,也察觉出异常。
只是她们终究见识浅,并不能辨别这些兵士的来路,也幸好他们只是行军,并不扰民,因此二人加快步伐,赶紧沿着来路回去。
……
行至山南村,以至日暮时分。
远远望去,老宅黑黢黢的,路金喆惊疑不定,正该晚饭时分,如何连灯都不点?
扣响房门,一个打盹的小丫头腾一声站起来,是小燕儿。
“阿弥陀佛,总算回来了!”
小燕儿不住念佛,打量路金喆,见她脸上未有一丝喜意,便知今日出门结果并不好。
路金喆纳罕:“怎么不点灯?都睡下了?”
小燕儿忙摇头,“阖家人现都在宗祠里,咱们也过去罢,您的被服细软我都收拾妥当,一早带过去了。”
“去宗祠?这是为何?”
难道是族里已经知道父兄的事情了?
小燕儿附耳说了一句话,路金喆心里咚咚直跳。
“不能罢,前几日才宫变,这就……又要造反了?”
“奴婢也是听说的呢……昨儿夜里那山寨动静很大,乔嬷嬷不是在寨子里做饭嚒,说光是洗血迹就换了好几桶水。”
路金喆不禁蹙眉,那山寨她是知道的,浣州城外山重水深,商人马队渐渐走出了名堂,自然就召匪患惦记,这些年山匪一边收过路银,一边开山修路,与浣商互利,倒也不算真的是祸国贻民。
只是没想到,人家果然是占了个“匪”字的,平常没动静,一动起来就要揭竿而起。
“那他们要造反就反,怎么还提前打招呼,既然宗长提前收到了消息,如何不报官?”
“哪里来得及!姑娘,您猜不出那匪首是谁?竟然是白老爷子家的小白先生!”小燕儿唏嘘:“也认识了这么些年,谁能想到他摇身一变竟成了土匪头子呢!人家还是看在乡里乡亲的情分上,才跟宗长打招呼,这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宗长哪能顾得上旁人。”
是白辞?
她只知道他从小脾性怪,不承想他竟然入山当了匪,还要做那诛九族的事情,疯了不成?
等等,她才想起来,白日里她正见过他,他大摇大摆进了浣州州府衙门!
*
赶到宗祠,果然见这里躲着宗族里所有人,爷们在四周把守,女眷一应都在里头祠堂。
宗长年过耄耋,精神却矍铄,见着金喆一行人,忙问了谢娘子身份,知道是路岐山柜上的打金师傅便也将她留下。
“太爷,这是怎么回事?”
“老白做养出的好儿子,这是要翻天了!回头闹得横尸遍野,百姓难宁,我看他如何去见他列祖!罢了,与你小孩儿说这些作甚,赶紧进去,照顾好你祖母太太是正经。”
村里人都传言,老白先生的祖上曾是大靖皇族后裔,从前金喆只当玩笑呓语听听,可如今却不得不往深想想……
噫!近来发生在她身边的事不比戏词话本曲折离奇,烦心事不仅一桩,路金喆也不多揣摩,迈进祠堂。
祖母和太太精神还好,姐姐金蝶旁边在侍奉,还有一老嬷嬷在陪着说话,定睛一看,竟然是熟人,乔嬷嬷。
她们见金喆进来,忙不迭招招手。
“你这孩子,一声招呼不打,就偷着往外跑,这城里城外兵荒马乱的,出了事教我如何向老爷麒哥儿交待!”
太太刘氏神情是真急切,金喆呐呐道了声歉,只说去打探父兄的消息。
“那打听到了没有?”
金喆摇摇头。
“嗳,无事,”太太叹息:“原本也不该指望你一个女孩家。”
金蝶拉着她的手,问她吃过了没,这里还温着她的夜点心。
金喆不想让大家察觉出她的忧虑,忙撑着精神吃了一点。
谢娘子也叫小燕儿拉过去用饭。
……
一边吃,一边打量,虽然这里藏着路家宗族里大半女眷,但众人恐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全都静悄悄的,连话也簌簌得听不真亮。
忽然一张笑脸凑上来,路金喆抬头,见是乔嬷嬷。
“久不见二姑娘了,更俊了。”
路金喆腼腆一笑,“您不在老太太跟前卖乖,偏来打趣我做什么!”
乔嬷嬷:“我与姑娘投脾气嚒,近日打了什么新鲜玩意……”
路金喆原本只是随意扫着乔嬷嬷穿戴,跟从前一样的棉布褂子,今日腰间却罕见的挂着一枚玉件,路金喆盯着那玉件,心口砰砰跳,手不自主的去捞来一看……
是枚玉章。
“唷,这个呀,”乔嬷嬷见金喆对她这物什感兴趣,忙摘下来递给她,眉飞色舞道:“昨日那寨子里忽然来了俩生客,我不过就使唤他们抬水,倒把我打晕,这是小白先生赏赐我的呢!”
说完她才想起小白先生如今的身份,忙找补道:“那个逆贼孽障,迟早该下地狱!”
路金喆现在没功夫管白辞下不下地狱,她摩挲着这枚玉章,辨别铭文,果然是“宛宛黄龙。”
“二姑娘,你见识多,这玩意儿能卖多少钱?”
路金喆嗓子发紧,声音也抖着:“这是哪里来的?”
“不就是那两个生客的嚒,其中一个年纪瞧着不比你大,是个挺俊秀的公子哥儿,不知道怎么惹了小白先生,叫好一顿打!血吐了满地!”
路金喆脑子嗡嗡的,几乎听不清乔嬷嬷说了什么。好半晌,才道:“这就是普通的玉石,不值什么,而且还是印章呢,当坠饰不太好,我……卖给我罢,我留着把玩。”
乔嬷嬷并不在乎,当下笑道:“那我就占二姑娘这个便宜啦,银子您随便给,反正也不值钱嚒!”
金喆把荷包里所有银子都倒给乔嬷嬷,动作大了些,引起太太的视线,可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握住乔嬷嬷的手,很是轻描淡写道:“就是不知道这物件的主人现在何处?万一叫他找来就不好了。”
乔嬷嬷一面摸着银子,一面随口道:“我临下山的时候,听说他们还被关在山寨地牢里呢,整个寨子的人都走了,我也就走了。”
还在地牢里,那么小燕儿说的吐血洗了几桶水的也是裴宛了……路金喆缓缓吐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一定不要乱,不要慌张。
她打叠起温柔语气,冲乔嬷嬷道:“嬷嬷,我有点事要跟您说,您随我出来一下。”
然后,随手拍拍谢娘子,谢娘子虽不明就里,但仍旧跟着她一道出去。
绕过祠堂众人,金喆带着乔嬷嬷来到避人处,忽然一个使劲儿攥住她手臂,“嬷嬷,带我去找他们!”
乔嬷嬷唬了一跳,心想金喆难道是发疯了?
刚要高声叫喊,路金喆从腰间摸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刻刀,顶在她脖颈动脉处:“别嚷嚷。”
一旁的谢娘子都看呆了,看看金喆,又看看乔嬷嬷,想不出现在是什么情形。
乔嬷嬷也闹不清呢,忙作揖:“嗳唷二姑娘,您这是做什么,什么时候了别过家家……”
“我认真的。”
路金喆冲谢娘子示意,谢娘子细眉一挑,拍拍金喆,金喆放开手,谢娘子将乔嬷嬷手腕一拧,嘴巴一堵,这下,乔嬷嬷才意识到金喆这不是闹着玩。
“嬷嬷好生带路,我绝不为难你,还再送一包银子。”
“呜呜呜!”乔嬷嬷呜哩呜喇地点头。
*
山寨果真如乔嬷嬷所说,人都出去了,连岗哨也无,不知匪首白辞是狂妄至极还是笨得要死。
四下黢黑,乔嬷嬷却认得路,她一路上都在嘀咕:“二姑娘,您要让我带您进来,好好说嚒,老婆子都给土匪做饭了,什么行事没见过,我还不依?”
金喆路上已经道过谦了,忙辩解了一句:“我要说通您,得废两车话呢。”
所以就不想废话。
乔嬷嬷叹了一口气,冲一处地窖努嘴:“就是这里,他们还在里面,已经一天了,不知道……”
路金喆:“别说不吉利的话!”
乔嬷嬷倏地闭紧嘴巴。
……
七岁受敕封之前,裴宛都是在朝晖宫中度过的。
皇子所不大的庭前,种着一溜儿果树,春末夏初枣花开,碧莹莹像一簇一簇星星,他闲来无事把花抿进嘴巴里,苦津津的,但回味总比药膳强些;秋天是最好的时节,柿子全红了,有的果子压弯了枝头,他踮踮脚就能够到。
裴宣不爱吃果子,但他很爱把自己养的鸟儿放进果林,由着他们啄食,长此以往,裴宛再也不仰望那些红彤彤的果子了。
幼年时的记忆很零碎,除了偶然一得的甜蜜,剩下就是无尽的孤独。
他生下来就带着心疾,从会吃饭时就开始吃药,太医院钦天监无不断定他活不过及冠之年,宫人们当着他的面不说,但背地里总是嘀咕,惠妃为何要拼着一身病体也要诞下孩儿,是为了争位?
时日久了,甚至连惠妃娘娘本人都质问自己,把他带来人世作甚,受罪嚒?
自责化成愧疚,最后化成冷漠。
这是他长大以后,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母妃之所以不亲近他的原因,当然,也更像是一个籍口。
但要他说,他其实一点也不怪她,就算病弱又怎样?
他还有一双眼睛,看庭前风吹云动,也有一个好用的鼻子,能嗅到花香。
线香于他是毒,花香却无碍的,所以花真可爱。
思绪昏昏沉沉,亦乱七八糟,裴宛只觉得周身发热又骤冷,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和小太监玩躲迷藏,他总是能找到犄角旮旯的地方好好躲着,直到那小太监拖着长长的声音叫唤:“三殿下,您在哪里呀?”
可是有一回,他等了很久,很久,也不见人来寻。
躲藏的地方是个箱笼,只有他半身长,所以得蜷缩着才能藏好。
他在黑暗的箱笼里,闭目。
没有人来找我,我也不出去,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四周沉沉的安静,越发显得蝉声聒噪。
这就是孤独嚒?我拥抱孤独,我在孤独的身体里……
小小的裴宛简直觉得这箱笼是世间最好的地方,简直比父皇的麒麟宫还好!
……
裴宛瑟缩着肩膀,将自己放心的沉浸到巨大的孤独里,就好像幼时的那个箱笼。
忽然有温软的手掌碰触他,声音如哭如泣,很着急。
终于啊,终于,有人来寻他了!
那个人身上带着一股香,很淡很轻,不是香料,对,是花香,梦里一样的花香……
他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使力都不能够,直到唇边一凉,熟悉的苦涩味在嘴里化开。
“……路金喆……”
“天爷菩萨,”路金喆把肩膀靠过来,想动又不敢动他似的:“可算是醒了!”
……
路金喆一脚踹开地牢大门时,差点没被血腥气熏晕过去,谢娘子拆了墙壁上一根火把,拿火镰点了,把这里情形照得分明。
地方不大,她一下子就看到了角落里的两个人,檀泷肋下一片深红,该是受了很重的伤,却仍将裴宛护在身侧,而裴宛……
她不敢看了。
“没事,都还有气。”谢娘子探了探他们脖颈,对路金喆道。
“对了,药!”路金喆慌忙想起乔嬷嬷得到的馈赠中有个药葫芦,也叫她买下了,她是知道他有宿疾的,忙不迭拿出来,死马当活马医,强灌下去。
……
约莫有那么一刻钟,裴宛眼皮儿颤动,悠悠转醒,路金喆大喜,忙不迭挨过来,却不敢去碰他,生怕把他刚缓过来的这口气给碰没了。
“你怎么这么鲁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懂不懂?”路金喆几乎是有些哭似的说着。
裴宛艰难露出个笑模样,“……知道了,懂……咳咳!”
裴宛勉力撑着坐起,就着火把光亮先去查看檀泷伤势,只见伤口沁血不多,放下心来。
金喆见檀泷伤口上缠着绷带,不免觉得诧异,难道这里还有谁给他疗伤不曾?
裴宛问路金喆怎么在这里,他本算计着该是刘庆找到他,没想到竟然她先找来。
路金喆便竹筒倒豆子一般,不藏不掖将这几日的事全说了,他们一家为了避选来到山南村,后来父兄出了事,她想找他帮忙就去寻李仁卿,途中又遇到白辞,然后回来就碰上了乔嬷嬷。
这几天倒是忙着她了,裴宛听她拉拉杂杂说完,心里不免想到。
“你父兄的事……”
“嗳呀,你都这模样了,快别操心别个了!”
路金喆不让他说话,“现在能走吗?咱们先离开这里。”
裴宛气喘得有点急,他误了吃药的时辰,虽说已经放过血,但是浑身一丝力气也无,只怕凭她们两个很难。
“对了,这位是?”
路金喆这才想起来,忙道:“这是我柜上的打金师傅,谢娘子,她人很可靠,你放心。”
谢娘子在一旁观察他们半天了,最开始见金喆那般紧张模样,还以为他们是那什么关系……现在却不敢这么笃定,金喆这丫头对待这位公子可谓真算得上捧着怕摔了,凭她那脾性,这人得是金子打的才行!
裴宛冲她拱拱手,致谢。
“路金喆,现在是什么时日?”
“九月初六,现在……”
她犯了难,估不准时辰。
谢娘子从旁道:“约莫是亥时。”
亥时,没多少时间了。
“现在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忙办妥。”
路金喆呆呆地看着裴宛,“啥?你说。”
裴宛很郑重的说:“时机很紧,白辞马上就要夺宫,你现在即刻去城东有间客栈,给刘庆带一句话。”
“就是传个话?难倒不叫人来救你?”
“不用,我服了药,再缓一会儿就可以走动,你得快一些,给刘庆争取些时间,他会立即前往闵州。”
“他现在在哪里?万一不在客栈,这不是耽误事?去闵州做什么,我能帮上忙嚒?”
路金喆突突突好几个问题蹦出来,不怪她,实在是他这个人办事遮遮掩掩,思虑过多!
裴宛沉吟片刻,到底没有隐瞒她:“刘庆前几日被我派去北上,算算日子,就这几天返程,我意欲让他去闵州请调绿营驰援……闵州你去不了,路太远太难走了。”
路金喆绞着手指,确实,她去城里找个客栈还算容易,这浣州城,此生还从未出去过呢!
谢娘子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看着不声不响的公子哥儿嘴巴里说的话还真挺唬人呢,如果他真的能请调援兵,倒也不失为一个拯救浣州黎民的法子,毕竟打仗对老百姓来说总不是好事。
谢娘子因笑了笑:“这位公子交待的事怕是时机延误不得,其实我认得去闵州的路,我们也有马,公子若放心的话,不若喆喆去客栈,我去闵州呢?”
裴宛看着谢娘子,并未答言。
反倒是路金喆合了一下掌:“可以这样,我和谢娘子一同前往闵州替你办事,然后让小燕儿,我的侍女你见过罢,她去客栈找刘庆,正好刘庆见过她呢,这么着两厢便宜。”
裴宛蹙眉:“外头不知道如何了,兵荒马乱……”
“瞎,恁的磨叽!”不知道是不是裴宛受伤打蔫,给了路金喆勇气,她干脆自己做了主,“就这么着罢,如今您老抱恙,我就冲您的马前卒!”
裴宛无法,只好点头答应,又把去闵州事宜切切交待,尤其叮嘱谢娘子,路该怎么走,绿营行辕该如何辨认,又教路金喆,到时候见到主将官该如何说话等。
谢娘子见裴宛信任她,也忙答应,说会看顾好金喆。
路金喆扑落扑落手:“好,就这么着,现在先带你们回我家里养伤,回头是你等人来接还是你自便,都行。”
她见裴宛还有话说,便知他所想,笑道:“放心,你不知道我跟我师傅力气有多大,能搬得动你,况且门外还有个嬷嬷呢!”
言毕,果真扶起裴宛,裴宛瘦长身量,其实比她重不了多少,吸着气也算是能扶着,而那边厢,谢娘子轻松扶抱起檀泷,叫上乔嬷嬷,几人连抱带扶,缓缓下山。
……
其余闲事不表,只说祠堂里老太太,太太发现金喆不在,着急得不行,又见她带着两个血迹斑斑的年轻男子进来,当下唬了一跳,当着众人不好发作,只好悄声问发生了什么。
这前因后果一时半刻也解释不清,路金喆只说是今日外出办事碰见的贵人,若想将爹爹和麒哥儿囫囵个救出来,就全靠他们了,请务必看顾好。
因此,一家人都不敢怠慢,忙吩咐婆子丫鬟给两人简单清洗伤口,给清醒着的裴宛喂了点汤饭。
金喆惦记着要去闵州,把小燕儿叫道跟前,将去客栈联络刘庆之事细细交代。
小燕儿瞧了瞧她脸色,见如此慎重,便点头答应,又拿包袱装了些食水,递给金喆:“从没出过远门,您一个人能行吗?”
“还有我师傅呢!”金喆不免笑道:“你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进城别慌了手脚,叫管家派个得力的小厮跟着,别一个人出了事。”
然后又去姐姐跟前,交代了几句话,不外乎是帮她在太太跟前圆融,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金蝶自然明白这里的外人指的是谁,也替她担忧:“喆喆,你要去哪里,危险吗?也叫管家派个人……”
“我就不用了,哪个爷们都没有我师傅好用!我这就走了,老太太和太太就都靠你啦。”
裴宛看她上下嘱托,操心整个家里,就好像她才是一家之主似的,浑然忘记自己才是最年幼的那个,不免失笑。
“我走了。”临走时,路金喆说。
“谢谢你,路金喆。”裴宛道。
……
一弯弦月挂在天空。
“驾!”
谢娘子轻夹马腹,带着路金喆一头冲进了黑夜里。
马蹄疾疾。
在他们的前方,是越来越近的闵州;在他们的身后,子夜,白辞登上城门,发布讨逆檄文,对着那座斥重金打造的行宫禁苑,正式发起攻击号令——
“昔圣人为天下虑,置天子也[注]。今天子敬德,承位二十载,未有尺寸之功。外不能令百姓安居,塌它弹丸夷秽之地,屡犯边疆,烽鼓不息;内不能使黎民富足,天下之物利尽耗三分!德衰世乱,今天子以天下利己,横征暴敛,广筑宫室,其奢靡两百年未有矣!
天下之士也者,虑天下之长利[注②]。今吾等黎民白援鹿,檄文布告天下,意代圣祖天子女皇帝陛下亲讨不肖子孙也!”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