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路金喆便径直去祖母房里,此刻即将要到晚饭时牌,府里各处都忙得很。
老太太吃了路金喆一路捧回的菱角,心满意足的很,瞧她一副小子打扮,啼笑皆非:“你刚一进来,倒唬我一跳,我还以为哪家的甥侄儿过府来。我想着,我上哪儿来一个这么俊秀的后辈去,还纳闷呢。”
路金喆赖皮猴似的伏在老太太肩头:“我跟着麒哥儿出去玩,这身行头便宜行事。”
老太太任她依靠着,随着孙女的动作一晃一晃:“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似的,爱扮作小子出去跟着哥子玩儿。不过我比你会打扮,我扮的更俊,你麽……”
路金喆睁大眼睛,“我怎么?”
老太太笑话她:“仍旧是一团孩气!”
路金喆不乐意了,“这都怪我姨娘,生麒哥儿是个长脸,生我就是个圆脸!”
老太太点着她额头,“你这个孩子,不好这么编排姨娘,我瞧她那个圆圆脸就蛮好的,你麽,现在还小,没长开呢,等往后再长长个子,就成了!”
路金喆摸摸自己脸颊上的肉肉,怀疑老太太就是在唬她。
老太太打量着金喆,姑娘大了,知道爱美了,说一句没影儿的话就够她愁一宿的,忙道:“这会子马上就吃饭了,你还不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去,仔细太太又规训你。”
路金喆摇摇头,钻在老太太怀里撒娇:“我在外头吃过啦,这会子吃不下。”
“偏你会在我这里卖乖!”老太太还不了解她,摩挲着她的头发:“谁知道在外头胡乱吃了什么,你还长身体呢,馔食上可不许马虎,就是应景也得坐下来吃点!”
路金喆哼哼唧唧,赖在老太太怀里。
“嗳唷,快松手,这把老骨头迟早散在你手上……”
祖孙两个嬉闹一通,路金喆到底回屋换了身衣裳,等正经到了晚饭时牌,和姐姐携手一起去饭厅用饭。
*
太太对她白日出门的事还有些计较,虽说没有明显的落下脸,但确实没个笑模样。
“姑娘大了,也该注意些儿。后晌薛府打发人来请你过府一会,你人不在家,我好不容易圆融过去了,你几时有空,也该给我个准时候,不好教人家久等。”
金喆笑了一声:“一准是凤冠霞帔的事情有了眉目,劳烦太太替我周旋了,我就是个闲人,就看太太什么时候得闲,还得托您领我去薛府,我辈儿小,可应酬不来薛夫人。”
刘氏板着的脸这才缓和了些,她是极爱交际的,只是那些权贵人家眼睛长在头顶,平常目下无尘,根本瞧不上她,有金喆这层关系,跟州牧太太搭上关系,正投她心意。
“二姑娘既这么说,那我就受累领你走一遭,不若就明日罢。”
金喆点点头,应下了。
……
一夜无话,第二日路金喆随太太刘氏前往薛府。
果不其然,薛夫人招她们过府,议的便是薛蛮子出嫁行头一事。
薛夫人:“既是给姑娘做的凤冠,断没有用外头金子的道理,这里一匣子共十两黄金,一匣子共十二颗玉髓珍珠,我是照着二姑娘那凤冠模子上的制式预备的,不知道够不够?再有旁的宝石,就得二姑娘费心蛰磨去了,回头列个单子,算上手艺工费,我一齐算给她。”
刘氏笑道:“打金这门手艺,金喆从小就学,她别的倒没什么,就一个‘心细’在柜上数一数二,回头金子用了多少,剩余多少,都叫她写明细。”
路金喆点头应允:“按我的估计,预备十两尽够了,阿蛮也不想做的很笨重,若有余富的必定如数归还府上,不够的我另添补上。宝石呢,铺子里倒有些上好的的宝石料子,回头等镶嵌好了给太太过目,这都是可以换的。”
说完,向刘氏递了个眼神,刘氏便笑道:“手艺钱就算了,原本是她们闺阁里的情谊,没得闹夹生了。”
薛太太很满意,如今她事情很多,也不想为这个费心,凤冠霞帔一事交给路府,想来她们没有不尽心的,因此很是放心。
便对金喆道:“我知道你们小姐妹隔两日不见就怪想的,阿蛮一大早就等你来,你就过去陪陪她。”
路金喆知道太太们也要说点私房话,很有眼力见的辞了出来。
*
薛蛮子院子的花园里,有一个铁线莲花棚,底下栽着玉簪花,开的正盛。
薛蛮子屏退左右,和金喆两人躺在花棚底下的贵妃椅上躲太阳。
路金喆从匣子里拿出一枚金块,放在手里仔细掂量掂量,薛蛮子看她那副模样,嗤笑:“你怎么不拿牙齿咬一下?我们家还糊弄你不成?”
路金喆翘着二郎腿,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是我们的行规。”
薛蛮子笑话她:“哄我不懂,要不要我拿个火儿来冲冲!”
“那倒不至于!”
路金喆把两个匣子放到脑后枕着,道:“赶明儿我再把霞帔样图画了给你送来。或者你自己喜欢什么纹样,可以画给我。除了云龙纹云凤纹逾制不能用外,其他什么吉祥花呀,瑞草呀,都能用,看你爱什么。”
薛蛮子随手指指地上:“这玉簪花就挺好的,你就画它罢。”
路金喆便扮起小燕儿的口气来:“姑娘,你可经点心!”
薛蛮子笑了一下,看着头顶花棚,愣愣的出神。
“喆喆,我这心里最近老是咚咚跳,不宁的很。”
路金喆一模她额头,挺温凉的,“我听说待嫁的姑娘每天坐卧不宁,想着日后侍奉姑婆,相夫教子……你呀,八成是恨嫁了。”
“我瞧着你才是真恨嫁!一个小孩子,这上头的事儿怎么门清?”
“我马上就要十四岁了,再过一年及笄,才不是小孩呢!”
“把你这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音改了,再来于我掰扯不迟。”
路金喆一记重拳打过去:“嘤!”
两人不免笑闹一通,末了,薛蛮子躺在椅子上,沉沉的说:“喆喆,我同你说句透底的实话罢……这劳什子亲,我没有一点想法。什么待嫁,什么憧憬,全然没有——好好地,怎么就十六岁了呢?”
最后这一句,原本只是嘟囔低叹,路金喆离她耳朵近,却听得真真的,心里一下子就堵住了,眼睛也酸涩起来:“阿蛮你别这样想,我心里难受。”
十六岁,十六岁以后该是什么模样呢?
那是未知的人生,那是不可掌控的命运,一向天真懵懂的路金喆此刻心里生出无数枝丫,纠缠万般,握住薛蛮子的手,把头埋在她的颈窝。
薛蛮子抚了抚金喆额边垂落的碎发,喟叹一声,无话。
*
从薛府出来,路金喆同太太回府,换了上回的小厮衣裳,出得门来——这回她出府,太太倒没得话说,知道她是去银楼开炉子,只嘱咐按时辰归家。
车马络绎的十字街口,银楼正坐北朝南,门庭开阔,一面漆银匾挂在门楣上,上书三个铁钩银划的大字:银笙记。
柜上客人不算多,门口的学徒正趴在錾刻板上给一个银片子刻五福捧寿,这是精细活计,可以给客人展示工艺,因此围着瞧的看客足有一圈。
后头仓房里活计就生猛多了,开锅熔炼,浇筑模子,铁锤铁钳齐上阵,听那丁零当啷的声儿跟打铁也无异。
路金喆挎着个小布包袱,一副长随打扮,探头探脑的进来。
掌柜的定睛一看,正是扮了装的自家二姑娘,喜笑颜开,忙把她迎进来,亲自奉茶。
“前两日小人送过去的铜丝铜片,姑娘用着可顺手?”
路金喆自己家里自然没有个熔炼炉子,所以凡做冠的拉丝与片子,都是先告诉柜上,让他们预备好了送到府上供她选用,她平常最多做的也就是錾刻与掐丝。
而且她做冠多是“假活计”,惯常的已铜冒金,拿野鸡冒充翠羽,做出来的冠美则美矣,但跟玩意儿似的,骗骗没见识的乡下女子还可,在掌柜的眼里顶多算是消遣。
路金喆把他敬的茶端在手上,脚下不停往后院仓房走去:“顺手,多亏您老人家帮我预备,这不麽,州牧太太点了我的卯,叫我为薛家小姐手做凤冠,怎么样,给咱们银楼争光罢?”
掌柜的腿脚没她灵便,忙喊来一个活计让工坊里的打赤膊的师傅赶紧穿好衣裳,给二姑娘避嫌,一边笑呵呵对她道:“有图样子没?拿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回头您做好了也拿柜上摆两天,我把它供到头牌上去!”
路金喆被这热乎乎的恭维劲儿哄得高兴,笑道:“那些都不着急,您老忙去,不用应承我,师父在后头呢麽?”
她一面问,一面掀开工坊帘子,金银熔点低,这处工坊连着伙计们的食寝住房,倒也真没有铁匠铺那般冒火连天,只是小熔炉就有十来台,此刻临近中秋,正是添福添喜的时候,金银器紧俏的很,炉子整夜不熄。
霎时十来个穿戴齐整的打金师傅纷纷向她问好请安。
路金喆略施了个揖,一步不留,她师傅谢娘子是店里独一份的打金师傅,从不做银子活,在店里是牌名上的,单占了个小工坊。
谢娘子正端着一锅金水倒进模具里灌胚。
在路金喆目前仅十三年的短浅人生里,谢娘子是教会她最多东西的人,不光是一份花丝镶嵌的手艺,她的脾气性格,为人处世之道,甚至她永永远远的对待姻缘的那份缄默,都让路金喆看到了命运投射在一个女子身上不一样的光影。
路金喆等谢娘子忙完,便往她腰上一环,“师傅,我好想你。”
谢娘子可不吃她这套,悠悠道:“你少来这套,无事不登三宝殿,又瞧上我这里什么好东西了?巴巴的给你送过去还不够,特特的跑来哄我!”
“瞧您说的,倒像是我成天介的饶您什么好玩意似的,您瞧瞧这个!”路金喆把两只木匣子奉上,并把薛府所托一事说了。
谢娘子上手一拎,便知里面有财宝,眉开眼笑,把那金子放火上冲了冲,看成色。
“剪子。”
路金喆忙递上剪子,谢娘子剪开金条一角,露出金块内层,满意的点头:“赤足金,成色不错。”
路金喆嘻嘻一笑:“我来的时候验过了。”
谢娘子赞叹的说道:“就是要这样,哪怕是你老子,给的金子也要当堂验一验,不然回头进了炉子里,是不是真金白银可就都露了相。”
她是个利落的人,说话也像打金,一榔头一个准,听得教人心里十分舒坦。
谢娘子上上下下打量自家小徒弟,嗯,不错,跟上回看,长高了那么一点,半大小丫头,隔阵子不见就大变样了。
路金喆也知道师傅在端详她,抻抻胳膊伸伸腿,给师傅好好转了个圈。
谢娘子点着她额头笑:“我还以为你要给娘娘做凤冠呢,瞧你这尾巴翘的——拿出来罢,你这冠,打算做成什么模样?”
路金喆便把包袱里的手稿拿给谢娘子,谢娘子翻看她手稿,啧啧称奇:“小丫头天分在这上头,真该叫外头那些爷们瞧瞧,这才是下过功夫的巧思,整天做些老样子,寒碜不寒碜?”
路金喆要真有尾巴,现在一准儿已经翘上天,笑嘻嘻道:“阿蛮这个冠,前期熔金灌胚,拉丝拍叶,我都交给您了,旁人我不放心。剩下錾刻掐丝都是我来做。”
谢娘子眼珠转了一转:“都交给我?可我瞧着您并不想走的样子,怎么的,想当监工哇?”
路金喆从小跟她厮混长大的,听了这话佯怒道:“监工多生分,我就不能是为了偷师?”
谢娘子笑了一声,把金喆有些乱的鬓边头发捋捋:“可得了吧,光打金箔就要挥重锤三万下,你有那个力气?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一样富贵窝里长大的,瞧瞧大姑娘,横针不拿竖线不挑,再瞅瞅你——就不能有个高点儿的志气?”
路金喆耍赖撒娇,“大师傅,您训我就训我,何苦埋汰自己?当打金师傅怎么就不算高志气?再说了,我这样不也全赖您麽,谁叫小时候哄我替您数金线呢,这一数就撒不开手了,可是什么?是命里就有的缘分。”
谢娘子是说不过她,一肚子歪理,告了个饶,给她开了炉子。
谢娘子问她:“这冠也是个细致功夫活,且得做一阵子,你有章程没?先做什么?”
路金喆想了想:“拉一张金片子,把零碎缀饰打了——就先錾小金花罢,我找找手感。”
“成,那倒用不了多少金子,剪一角子就行。”
打金都是力气活,从熔炼到灌胚再到打成金叶,何止千锤百炼,谢娘子挽起手臂,忙活一晌午,路金围着她身边滴滴转打支应,脚不沾地,累出一鼻子细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逆天乖”投喂营养液+5,投喂地雷+2,mua!
后面会有一个大的剧情,圣驾要来了,这几章都是过渡,唠唠(觉得作话啰嗦的可以关掉的哦~)
其实老裴不太爱解释主角人物的性格以及行为逻辑,我喜欢大家自己看文,自己品咂。
嗯,想必大家能看出来,目前金喆还真的只是一个小姑娘呢,她才13岁,不仅身体刚抽条,感情什么的,亦还在懵懂阶段。她的行为在古言设定里是有点出挑的,比如并不爱读书,喜欢戴丁零当啷的首饰,还有一点小冒险,小反叛精神。
她不是穿越女,没有“人人生来平等”的认知,可她打心里对很多家规教条是不忿的,糊弄学大师,也有点为姐姐藏拙的意思。
严格来说路金喆是老裴塑造的第一个女主,琢磨了将近有一年,竟然还不能完全的概括她性格。不过真的好喜欢她啊!(没有说不喜欢穗穗的意思!穗穗是老裴首发现言《你嗑的CP是真的[娱乐圈]》女主,喜欢现言的可以去看看呢~自卖自夸一下,现言老裴也写的可好了,文风不古韵,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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