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陆榆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真是多余跟这个人说话。
电脑屏幕上已经加载出了后台的订单，除了昨天的，还刷新出两份新的。他顺手从旁边抄起便签草草记下书单，撕下做了记录的纸页，便从柜台里退了出来。
程憬痞里痞气地靠在柜台上，嘴边还带着点调笑的意味。陆榆经过他身边，忍不住随手轻轻拍了他后背一下：“至于吗？”
“不至于吗？”程憬不为所动，就势朝他手上靠过去，“不好笑吗？这么虚伪简陋的恭维话。”
“好笑吗？”陆榆赶紧加了点力免得这人朝后栽过去，有点糟心，“站好了，还学长呢，我松手了。”
“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怎么总这么古板。”程憬见他不配合，便自行站起来转进柜台里，“用完了？”
“嗯。”陆榆转身就往书店深处走去。
“晚上如果雨停了就去文哥那儿吃饭吧我请客。”程憬带着些笑意的声音远远地从后面传来。
“雨不停就不去。”陆榆的声音从侧室里传出来，听上去颇有些负气的意味，一阵比往常剧烈许多的翻动书本的声音随即响起。
“好，都听你的。”程憬有些故意地向侧室的方向喊道，随后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他轻轻笑了一声，手上继续开始工作起来。
程憬坐在柜台内，陆榆在几间书室中穿梭忙碌，狮子猫在窗台上打瞌睡。两人各自专注自己手上的活计，一上午的时间竟也这么无声无息地流过。
晌午时，外面的雨势丝毫未减，陆榆从一排书架后走出来，手上反复核对着刚刚找到的一本书。
程憬从柜台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问：“要吃午饭吗？”
“我不饿。”陆榆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你去吧。”
“我也不饿。”程憬走出来，活动着因久坐而有些发僵的手脚，“那么说好了，晚上去文哥店里。”
“谁跟你说好了？”陆榆将刚刚找齐的一摞书拍在柜台上，“雨停就去，你看雨停的了吗？”
程憬走到窗边，微凉的雨气扑面而来，他双手撑在窗台上享受了片刻难得的好空气，转头对陆榆说：“停的了。”
陆榆正趁着他离开柜台的空当去电脑前核对清单，闻言甚至已经不想回应了。
他对这个程憬突然信口开河的能力已经司空见惯了。
黄金周的书店不是一般的冷清，更遑论藏身于狭小巷子中的老书店。两人延续上午的相处模式，一个坐回电脑前敲敲打打，一个在店里来回穿梭。
也许是天公作美，下午四五点时，雨竟然真的渐渐停了。陆榆经过窗边时，不经心地往窗外瞟了一眼，随后便站住了脚步。
天空碧蓝如洗，道路两边落满了被雨打得湿透的落叶，层层叠叠覆盖在一起。几个行人手里提着尚在滴水的伞从便道上走过，一阵风顺着窗户吹进来，他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是秋天的风。
陆榆看着窗外清远的天空，想：啊，秋天真的到了。
他正出神，耳边却有个声音轻轻地说：“看——雨停了吧。”
不是程憬就只能是鬼了，陆榆在心里疲惫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推那颗凑过来的脑袋：“你有病啊……”
程憬后退一步，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那么今晚可以去撸串了吧？”
陆榆懒得反复跟性格百变如马猴烧酒的学长扯皮，直接妥协：“去。”
既然答应了，他便丢下程憬，独自不紧不慢地打扫起卫生来，准备关店。待他拎着墩布擦完几间书室，准备擦主厅时，却看到程憬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站在那扇窗边，盯着手机屏幕不知在想什么。
当陆榆发现自己正在盘算如何悄无声息地靠近对方并企图吓唬对方一下时，他被自己这种堪称有些幼稚的想法吓了一跳。
正当他想假装无事发生地拎着拖把从程憬身后走过去时，对方却仿佛早有感觉一般转过了身。
程憬神色自如地将手机塞回裤子口袋里，说：“我帮你吧。”
“没事。”陆榆怕对方看出他刚刚的小心思，赶紧拎着拖把紧走了两步，“就差这屋了。”
“那我帮你把安娜放回去？”程憬站在窗边，问他。
“……也行吧，麻烦你了。”陆榆想了想，没有再推拒。
等两人慢慢悠悠将收拾完卫生准备好关店，时间刚好迫近陈温设定的假期营业时间。程憬从墙角捡起自己的背包，顺手也将陆榆的递给他。
陆榆接过包，问：“你明天还来吗？”
程憬收拾书包的手一顿：“早上不是才问过？”
“哦……”陆榆才反应过来，“忘了。可能老年痴呆了。”
“胡说八道。”程憬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就势把他推出店门，“快走吧。”
“拉闸。”被推出门的陆榆站在门口，干脆指挥始作俑者干活，“把链子锁递给我，关门，好了你出来吧。”
被指挥的人一样样乖乖照做，不忘回头调笑他两句：“挺有大将风范。”
离开书店，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小范围斗着嘴，没走几步就到了文哥的串儿店。店门紧锁，玻璃门里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雨太大，黄金周期间不营业。
一旁的程憬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憋闷，看到对方吃瘪，陆榆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办，学长。”他心情极好地搭上程憬的肩膀，调侃他，“今天这个串算是吃不成了。”
程憬微微转过头注视他，二人四目相对，陆榆才意识到这个姿势让他们俩之间的距离有些过近了。
程憬幽黑的眼眸近在咫尺，陆榆若无其事地将胳膊撤下来，随手揉了揉头发，试图安抚对方：“我和陈修周末约了吃饭……你要一起吗？”
程憬仍然望着他：“会打扰你们吗？”
“会的话，就不邀请你了……”陆榆有些局促地抓着头发，“补你一顿烧烤，而已。”
受邀人欣然应允，邀请者后悔也为时已晚。两人又顺着小路溜达回学校，在途中的一家面馆草草解决了晚饭，便径直回了宿舍。
那之后的数天如今看来都颇为相似：程憬买回早餐，午餐和晚餐就二人一同在校外的小街上胡吃海塞；他们一起走到十月，一个坐进柜台后面，一个在书店中往来穿梭，偶尔偷闲躲到角落里读书，关店时分便一同打扫卫生后走回寝室。
他们各自忙碌，偶尔交谈，到底不复当初那些窘迫、尴尬或针锋相对。
空闲的时候，陆榆便抽一本书，窝进书店的角落，静静地读。如果有客人来访，程憬会在柜台后面招呼一声，藏在角落里读书的陆榆便起身出来招待。
在秋天刚刚开始的短暂日子中，他们在隐蔽的小书店中共享了一段幽静的岁月。
直到不久后的某一天，陆榆看着程憬额角上流下的一行鲜血时，他恍惚而迷朦地想起那段短暂的平静时光：那时他认为他与一个不同的程憬握手言和，他认为他们的命运都会因此而扭转。
这大约都是要讲很久的故事了。总之，从某一刻起，他们的生活悄无声息地步入一场新剧。那状似静好的日子里，都是充满波折的未来所呈现给他们的惊天预兆。
在这个秋天的第一场暴雨后，放晴的第二天，书店开始零零散散有客人造访；黄金周的第四天，陆榆集中将一批打包了各种各样书籍的快递包裹发往全国各地；第五天早晨，店里的前辈苏楠回到工作岗位，同样对出现在店里的学神程憬表达了惊叹之意。同一天下午，程憬从他坐了快一周的位置上站起身来，对陆榆说：维护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后面余下的开发工作，他可以在自己的电脑上完成了。
苏黎夫妇返程于这天傍晚，陈温慷慨地给陆榆放了五六日三天小长假，权作是慰劳他假期全日制坐班，又认真地感谢了一边做白工一边做长工的程憬。
历经反复几番客套，两个年轻人被热情和蔼的女教授一人塞了一包旅游特产，随后就被推出了店门，轰出去好好休息几天。
站在书店门口，手里拿着几小包糕点的二人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到如出一辙的无奈笑容。
在开学前一天下午，a大学子与z大学子在校门口成功接头，三人浩浩荡荡前往那家他们初到a市时打尖的烧烤店。店门上任性妄为的停业牌子已经消失无踪，老板文哥一如既往地和程憬热络客套，此番还赠送给他们一大壶冰凉的酸梅汤。
望着冷饮壶上凝结的白霜，陆榆裹了裹身上的休闲外套。
计算机系大神终于如愿打卡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烧烤，却没能再次成功买单。他的小室友打着找到了兼职的旗号义正言辞地前去付了账，彼时他望着少年人走去柜台边的背影，慢慢地喝光了杯底剩的最后一口酸梅汤。
三人摸着滚圆的肚子走出串儿店的大门，塑胶门帘在他们身后互相碰撞啪嗒作响。秋日的天空高远晴朗，一阵带着秋凉的风从小街上吹过，行道树哗啦作响，又掉下一大把叶子，奏响黄金周的尾声。
在两所学校的校门口，陈修对着他们挥手道别。陆榆有些积极地想定下下一次聚餐的时间，却被自己的多年哥们儿突然打断了。
“其实我什么时候都能跟你吃饭，榆哥。”陈修站在那里，身后是z大的校门和清远的天空，“我很高兴，因为你看起来比以前——”
他对陆榆扬了扬下巴颏：“——快乐了很多。”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