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陆榆让发小儿杵得来回晃悠,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绝望。
这一幕实在太滑稽,旁边的程憬看得想笑,觉得不太礼貌,又问他们:“原来你想报a大,有心仪的专业吗,你们是文科理科?”
“榆哥是文科,他一上高中就打算好了要考a大啦。”陈修回答,又补了一句,“榆哥可文艺啦。不过我就不了哈哈,我是理科生,对z大比较感兴趣。”
陈修说着,兴致勃勃地回头看发小,却发现陆榆整个人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奇怪地问:“榆哥,你怎么啦?”
“我觉得他有点中暑,人太多了,刚才差点儿给他挤倒了。”程憬说,“a大的文科确实好一些,z大理工相对更强,你们选的方向很对,不过也要看具体的专业。”
“啊?”陈修吓了一跳,也没心思关心学校和专业了,连忙道,“没事吧榆哥,要不我自己排一会儿你出去凉快会儿?”
陆榆心说:我希望你出去凉快会儿。
心里这么想,嘴上只能无奈地说:“没事,太挤了。”
这俩人自来熟得太快,陆榆没机会继续愣神儿,只好努力弱化自己的存在,心里暗自祈祷这个突然出现的程憬不要注意到自己。
他虽然没自恋到觉得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对自己一见钟情的程度,却也还是对对方这张脸有点儿应激反应。
见他好不容易开口说了话,程憬笑眯眯地说:“没事就好,我看你一直不说话,以为你不舒服呢。”
陆榆想:确实不太舒服。
他一时想不到程憬为什么会在这里,就像起初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
陆榆大体上是个保守的人,喜欢传统的观点,喜欢旧的事物,喜欢经典的作品,总之,接受新事物对他来说往往是不愉快的,尤其是关于重生和事件发展这种并无定论的事情。
他这边仍然困顿着前男友意料之外的出现,那边好友已经和对方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有来道去。陈修可能生平第一次见着a大的活人,问题多得像个好奇宝宝,旁敲侧击打听他心仪的z大的轶闻。
程憬倒也很有耐心,站在旁边一个一个详细解答,还时不时跟他开个玩笑缓和气氛。
眼看俩人马上要称兄道弟交换联系方式,陆榆虚虚握着拳咳嗽了一声。
那边聊得热闹已经互称起“学长”“学弟”的两个人仿佛终于想起来这里有个人,齐齐转头看向他。陆榆清了清嗓子,视线微微瞟向自己脚边的瓷砖缝隙,对程憬说:“那个,您不用去帮忙吗?”
看着程憬怀里厚厚一摞彩页,陈修方才后知后觉地附和道:“对哦,学长,我们是不是耽误你太多时间了啊?”
“没事儿,我是流动岗位。”听他们这么说,程憬释然地笑笑,把彩页倒了个手,“四处发发传单,跟有兴趣报考a大的同学聊聊天,提供一些经验和建议。再说了,偶尔也可以偷个懒嘛。”
他有些狡黠地眨眨眼,看了看开口赶人后就低头专心研究彩页上信息的陆榆:“你不是想报a大吗,我这也不算消极怠工。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呢?”
陈修连忙说:“那就好那就好,要是耽误您正事儿就不好啦。对了,我叫陈修,这是我死党,他叫陆榆。”
“你们好,我叫程憬。”程憬笑眯眯,通身都是优等生的气派,“a大开学大二,计算机和数学双学位。”
“哇……”陈修及时捧臭脚,一脸崇拜,“大佬啊大佬。”
陆榆看他那个没见识的样子,恨不得原地打死这个没出息的发小。想想原世界,几年后就有一句话流行在年轻人中间:舔狗终将一无所有。
虽然用在这儿场合有点怪异,但陆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脑袋瓜子生疼,还没消化明白程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事实,有点想破罐破摔。
“陆榆?”话题突然又转回他身上来,程憬拿了张传单挡太阳,问他,“你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估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想报中文系呗。”陈修抢答道,“这也是早就想好的了,我哥们儿就是这么不食人间烟——”
陆榆白了他一眼。
陈修适时地闭嘴,用目光询问自己兄弟: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陆榆直接无视这个糟心的朋友,正盘算怎么糊弄过去,程憬却笑道:“确实不食人间烟火,也不爱说话。”
他们三个条儿顺盘儿亮的大小伙子站在人群里,本来就显眼。周围的学生和家长支棱着耳朵听他们聊天。
有几个家长听到程憬是a大在校生时,就有点儿沉不住气,学陈修一样用胳膊肘猛杵自家孩子,叫他们也上去套套近乎。
更有的家长,直接站到他们仨旁边,插嘴道:“小同学,你也跟我们讲讲呗,a大今年什么情况?”
程憬来了正事儿,便不再站在原地跟陆榆二人闲聊,转过身在长长的队伍里发起材料来。
a大的材料自然抢手,没过多会儿,程憬空手从队尾晃回来,心情上好,继续骚扰刚刚认识的两个小同学:“——陆榆是吧,为什么想报中文系呀,有原因吗?”
陆榆不想说话。旁边的陈修正要开口,被他榆哥凉飕飕瞟了一眼,把秃噜半截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威胁完发小,陆榆眼皮都不抬一下,干巴巴地应付:“家里有关系,毕业当老师。”
问话的人显然没预料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旁边的陈修也听得一脸懵逼,心想,这跟之前说的不一样啊,不是为了人生为了理想为了真实的喜好吗?
榆哥那套理论不是还挺洗脑的么。
但是他今天好像特别难聊天啊,是不是有点紧张了。他又看看程憬,怕气氛尴尬,刚想开口打个哈哈,就听见程憬带着笑意的声音。
“哇,不错啊,现在就规划好了。”程憬一脸中肯的表情,“多好啊,不然跟我们似的,早毕业早失业。”
说话间,队伍一点点往前挪动,三人总算熬到了队首。凉棚下的z大招生官正拿着个保温杯一边吹气一边喝水。见他们上来,有点秃顶的招生官上下打量他们三人,目光却落在程憬身上:“嚯,程憬。”
程憬毫无怯色,乐呵呵跟秃顶招生官打招呼:“李老师,您又来啦?”
李老师神色不太明媚,把保温杯一放,冷哼:“少来这套,你排我这儿捣什么乱呢?”
程憬认真道:“您这儿是哪儿的话,我没捣乱,我就过来发个传单。”
李老师:“跑我们z大招生摊儿发a大传单,你让人听听像话吗?老孙之前把你弄走还不够,还让你继续来挖别人,有意思吗你们?”
程憬毕恭毕敬地回答:“您这话可不够有高级知识分子的风范啊,万一让别人听见了,明天您就上报纸。您看您大老远亲自到处招生,最后吃力不讨好,多不合适啊。”
李老师让他气笑了:“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我还少干了吗?就你这种倒霉孩子,给你弄到夏令营你都能溜出去跟对门学校接头,你倒给我支个招,我还能讨个什么好?”
程憬乐不吱儿道:“哎呦您还挺记仇,说的我们跟打游击似的。”
“快滚。”李老师眼不见心不烦,强行把他轰走,挥手把一边晾了半天的陈修陆榆招过去坐下。程憬也不恼,乐呵呵冲李老师鞠个半躬,对他们俩挥挥手:“一会儿来a大啊,我帮你们插队。”
陈修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坐到棚子下面之前还凑过来跟陆榆说悄悄话:“这个程憬学长感觉不简单啊。”
陆榆看都懒得看他,心想:他可不止这么点儿不简单呢,他还是个gay,看你这么新鲜他,要不你试试?
李老师被程憬气的肝儿疼,连带着对他们俩脸色也不太好。只叫他们俩有话快问,陈修便小心翼翼地按自己之前查的资料向李老师起咨询z大今年的招生政策。
他们谈起z大的专业和政策,早已经决定好了去向的陆榆便一声不吭坐在旁边走神。
从见到程憬的那一刻起,他脑子里就一团乱,到现在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只知道肯定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儿。
他在这里是因为他意外身死,两年前重生回了自己的十六岁,但程憬不应该在这儿。
他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对方也是重生者的可能性:自己重生了,是因为自己死了——想到这里,他还是隐约有点难受——但程憬不可能重生。
他活的好好儿的,怎么会死呢。
陆榆下意识地默认程憬不会死。
他们分开十余年,程憬的社交网络显示他的生活堪称丰富多彩:常常和朋友聚餐出游,隔一阵子就会换一个新的漂亮女朋友。照片上的人们总是笑得十分开心,看上去比他和程憬在一起的时候要开心得多。
陆榆看着那些照片,就会觉得反复被刺痛。
他想起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对父母说:他们之间是真正的爱情,他们彼此信任,不会因为没有保障而比别的感情脆弱。
照片上程憬的笑容明晃晃地证明着他是错的。他是天真的单纯的无知的脑残的傻逼的可怜的罪有应得的——
他是被抛弃的。他曾经无比坚信的那些东西,都是不存在的。
那些过去都是他一个人幻想出来的爱情。
程憬在他最需要支撑时单方面跟他断了联系,对方消失得彻底,甚至不给他任何一个解释。他那阵子几乎绝望到濒临崩溃——爱情、理想,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本来是生命的全部,是最崇高的信仰。
然而一夕之间,它们先后崩塌。留着一地废墟,只笑他是个傻子。
半年后,他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端,程憬隔着跨越一阵个大洋的电波,说:“陆榆,我给不了你承诺,你做我的情人好吗?”
彼时陆榆刚刚花费极大力气从阴影中探出个头,程憬的这句话落地无声,轻飘飘地,将刚刚爬到了边缘看到一丝光亮的陆榆按回阴影中,沉进更深更黑暗的牢底。
程憬刚刚消失的日子里,陆榆每天都绞尽脑汁地想:一定发生了什么。
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程憬一定有说不出口的苦衷。他只要乖乖地等着,他只要不放弃,总会等到程憬告诉他事情真相的那一天。
他们那么了解彼此,他们互相懂对方,他应该心照不宣地体谅他。
但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越来越怀疑,越来越动摇,越来越坚持不住。
终于在接到程憬那个电话的不久后崩塌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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