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盒子吸引了,梁九功离得最近,一眼看过去,顿时嘴角抽搐了几下,再看向胤祉的目光里都带上了同情。
胤祐笑了,他伸手将那匣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举在眼前仔细的瞧着,嘴里笑道:“这小狐狸做的不错,惟妙惟肖的。就是不知道这狐狸跟二哥有什么关系,竟也值得叫三哥你跑来御前告我一状。”
那紫檀木匣子里哪里是什么巫蛊之物,分明是一只毛绒绒的白色狐狸摆件,像极了胤禛的那只雪里红。
胤祉不敢置信的大喊:“不可能,里面分明是刻了二哥生辰八字的娃娃,怎么可能变成狐狸?是你,是你换了匣子里的东西!”
紫苏缓缓的将头转向胤祉,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匣子里的,是奴才用雪里红掉的毛黏成的摆件,只因为雪里红喜欢刨奴才的薄荷地,奴才才会将这东西埋在地里,想要逗一逗雪里红,却不知三爷怎么会以为其中是巫蛊之物。”
胤祉扯住紫苏的胳膊,眼睛里染上了血色,他伸手就要去掐紫苏的脖子,却被胤祐一把扯开,丢到一边。
“是你,是你故意陷害我!”胤祉近乎崩溃的大吼着,“你这个贱人!还有你,胤祐,是你叫这个贱人来骗我的,是不是?!”
胤祐将紫苏拉倒椅子后面,不叫胤祉能够到她,然后才又转回头去看胤祉:“三哥莫非以为我像你一样的闲,整日里不干正事,净琢磨着怎么陷害他人?就算三哥你想要告密,也至少先弄清楚紫苏到底埋了什么再来养心殿吧,如此捕风捉影,难道还能怪到我头上不成?”
胤祉气的还要再骂,却被康熙喝止住了:“胤祉,你给朕闭嘴!朕看胤祐说的对,你就是整日里太闲了,才会将心思放在这些邪道上!你这贝勒也不用再当了,给朕滚回去禁足自省去,梁九功,叫人看着他,没有朕的吩咐,不准他再出门。”
梁九功答应了一声,挥手叫两个侍卫进来,将胤祉给拉了出去,胤祉兀自不肯罢休,还在大喊着:“汗阿玛,您是被胤祐给蛊惑了啊!他居心叵测,将来必成大患,您今日的纵容包庇,是姑息养奸,将来您定然会后悔的——”
胤祐站在养心殿内,远远的看着胤祉被拖出去,半晌之后才缓缓的说了一句:“汗阿玛,您说为什么人的心思总是这么难以琢磨呢?我与三哥虽然不算亲近,但也从没有对他不恭敬过,今日这事,到底是为了哪般?”
康熙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那只狐狸摆件细细的摸了摸,答道:“你瞧瞧养心殿里这堆积如山的议储密折,难道心里还没有数吗?若非你这宫女忠心,今日朕说不得也要被逼的做出处置了。小七,权利之道只有前进没有后退,你身在此处,当知退一步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了。”
胤祐侧头看向康熙,那带着调皮的神色一如小时候,他伸手将狐狸摆件从康熙手里抢回来,放进紫檀木匣子中,又将匣子塞给紫苏,说道:“快抱好了咱们的小狐狸,当心汗阿玛看上了来要。”
“朕稀罕你那破狐狸?”
康熙回味了一下手上的触感,嘴里却道:“行了,抱着你那破狐狸回去吧,自己的院子自己看好了,朕可没工夫管你这些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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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哥所胤祐的小院儿里,胤祐坐在凳子上,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跪着的紫苏。
“我记得我叫你养薄荷那会儿,你刚从袁答应身边逃出来,一身是伤,狼狈极了,”胤祐淡淡的开口,“我信了你被袁答应欺负,我额娘带着人举着火把去找袁答应给你出气,我还差点叫她伤到,她也是因为此事被汗阿玛赐死的。”
紫苏低头不语。
“现在想想,这事情还真的是巧了,”胤祐把玩着那只白毛小狐狸,“当时汗阿玛将袁答应圈禁在西五所,而你是伺候她的宫女,怎么就这么容易叫你跑出来了?还偏巧跑来了阿哥所,遇到了我,紫苏啊,你能不能与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紫苏轻轻抬起头,面如死灰:“是荣妃娘娘想办法叫奴才出来的,也是她叫人将奴才送来了阿哥所,就是为了‘偶遇’主子,借主子和成妃娘娘的手,除掉袁答应。”
“荣妃想要伤我我是知道的,毕竟当初她也不止一次下手了,可她又为什么要除掉袁答应呢?”胤祐不解的问道。
紫苏知无不言:“因为袁答应身边的宫女青儿与奴才都是荣妃的人,她吩咐奴才们故意引导袁答应恨主子,又将奴才送出来引主子过去,就是要给袁答应下手的机会。袁答应若是得手,她便除去了您,袁答应若是失败,那万岁爷必然会赐死袁答应,那她在宫外的一步棋就可以用了。”
“袁庶妃?”胤祐问道。
紫苏却摇了摇头:“不止是她,还有她们的阿玛。奴才只知道那姓袁的是废太子身边的人,再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胤祐缓缓吐出一口气,却觉得心里的疑惑解开了许多。
小的时候,废太子本与他关系尚可,可后来却日渐疏远,竟是变成的仇人的模样,胤祐本就疑惑太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今看来,除了天性使然,其中恐怕也有这位姓袁的谋士的功劳吧?
荣妃当真是好算计,放出一个紫苏,换来一个她独赢的局面。
若是他死在袁答应的手中,正好除了她的心头恨;
若是袁答应因他而死,正好叫那姓袁的恨上他,从此蛊惑太子对付于他。
可到底荣妃为什么会这么恨他呢?
当初他不过就是个生母出身不高的有脚疾的阿哥,到底是哪里招惹到了荣妃,叫她恨不得弄死他?
“我记得三十年的时候,我曾在阿哥所附近见过一个宫女与人私会,是你吧?”胤祐继续问道。
紫苏点了点头:“是我。当时三爷找上了奴才,要奴才向他汇报您的消息,否则他就要将奴才的身份告诉您,叫您厌弃了奴才。奴才那时心中害怕,怕您知道之后将奴才遣走,便假意应承了下来,他要问,奴才就随口胡说些,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信了。”
胤禛终于是笑了:“我就说他怎么一直像没头苍蝇一般,原来竟是你的功劳。那这次也是他叫你陷害于我?”
“是,三天前他又找上奴才,给奴才一个娃娃叫我埋在您的院子里,奴才知道那不是好东西,当晚就偷偷给烧了。奴才怕他在您院子里还有眼线,所以故意将那放狐狸摆件的匣子埋了,果然,他今日便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紫苏对着胤祐磕了一个头;“主子,这事情奴才不应该瞒着您,奴才但凭主子责罚。”
胤祐无奈的叹道:“紫苏姐姐,你是怕我心软吧?你怕提前告诉了我,我只会将那娃娃毁去,却不会叫你再埋了别的下去,到时候他知道你没办好事儿,自然不会跳出来告状,也就没有今日他被削爵幽禁之事了。”
紫苏看向胤祐的眼神依旧如平时般温柔,带着几分欣慰,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她的主子太过良善,从不肯害人,可这世上偏偏有那么多的坏人要来害她的主子,对于这样的坏人,就应该一击毙命,不能姑息,所以即便是主子知道后会怪她,她也要这么做,绝不后悔。
“罢了,你起来吧。”
胤祐实在是不能去怪一个一心想要护着他的人,更何况紫苏也没有做错,她不是在陷害胤祉,而是在帮他自保。
如果胤祉没有害他的心思,或者还顾念一丝兄弟之情,不将事情做绝,那便不会有今日之祸,所以这件事怪不得紫苏,反而他得谢谢她。
“紫苏,多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护着我,”胤祐含笑看向自己的宫女,“这件事你做的没错,过去的事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也不会追究。既然你觉得我这儿院里还有别人的眼线,那此事就交给你了,想办法把人揪出来。”
紫苏又对着胤祐磕了一个头,声音里充满了坚定:“主子放心,有紫苏在,绝不会叫人钻了空子伤害到您,如今三爷被罚,那人必然会急,只要他想要打探消息,那奴才定能将他抓出来。”
她的主子,是那般的温柔和善,这么多年来,他对她们这些奴才,从来没有过打骂苛责,反而是将她们护在羽翼之下,不肯叫她们受到丝毫的委屈。
她是人,她有心,主子对她好,她自然也要对主子好,即便是拼上性命,她也会护着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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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嘴里说着他不管,可有哪里能真的不管?
等胤祐问完了紫苏,梁九功就带着人过来了,说是要找紫苏问话。
胤祐也不拦着,让紫苏只管照实说,而这份口供送到康熙面前之后,荣妃再次被幽禁于钟粹宫中,那个姓袁的谋士,也被暗卫抓了起来。
没过多久,那姓袁的谋士就招了,果然如胤祐所想,他因为女儿之死怨恨胤祐,故意蛊惑胤礽对胤祐生疑,而胤礽做的恶事中,这位袁先生也没少出谋划策。
其中最叫人难以置信的一事,便是平妃的小阿哥夭折之事。
世人都知道,赫舍里氏是胤礽的最大的拥簇和倚仗,可谁能想到,平妃的儿子竟然是胤礽害死的!
而真正动手之人竟然是钮祜禄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玉香,不过玉香如今却是死无对证了。
康熙将八公主送去钮祜禄氏府上抚养的时候,玉香是跟着一起出宫去的,可才出去不足一月,玉香便失足落水而亡。
胤祐看着手中的密报,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记得钮祜禄法喀的福晋是索额图的女儿?”
康熙冷哼了一声:“不过是蛇鼠一窝罢了。如今法喀和索额图都远离了朝堂,朕也懒的动他们,不过你若是想要出气,到也不是不行——”
小七啊,权利就摆在你眼前,想要就自己来拿吧。
“看到那些密折了么,”康熙的声音里带着诱惑的意味,“朕可是一封都还没看过呢,你猜猜,里面提起谁的最多?”
胤祐无奈的道:“汗阿玛您都那般明示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也知道应该怎么写吧?这可不是人心所向,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那你说怎么样才算?”康熙好声好气的同儿子商量。
胤祐将地上的密折往远处踢了踢:“汗阿玛,为什么一定要现在下定论呢?您还未到不惑之年,而我还尚未成家立业,未来的时间还很长,您又怎么知道不会有变数?这些密折在我看来,就是一堆废纸,上面写的再花团锦簇,也未必有多少真心。其实太子本就是个虚名,什么半君,都是胡扯,大清只需要有一个君王,只要有汗阿玛在,没有太子又如何?难道还真的会江山不稳朝野动荡?”
“汗阿玛您可别听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胡诌,当真以为储君事关国本了,若是他们念叨的你烦了,你就随便放个圣旨在匣子里,丢到那正大光明的匾额后面去,就说是秘密立储了,谁又管得了你在上面画了猪还是画了狗啊?”
胤祐半开玩笑的给康熙出着招。
康熙被他气笑了:“朕还想把你画上去呢,你倒是说出猪狗来了,这叫朕还怎么画?”
“随便您怎么画呗,”胤祐满不在乎的说道,“反正那些大臣们在意的只是太子这个名号,你就给他们一个虚无的名号好了。”
康熙没说行,却也没说不行,胤祐也不着急要答案,只要康熙不逼着他当太子,那就一切都好说。
“汗阿玛,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退出去之前,胤祐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论起人品才华,其实四哥都不输我,您为什么——”就选定了我呢?
康熙的目光变得有些悠长:“或许该说,你是傻人有傻福吧。废太子那日,你跟老四回宫后,朕叫人将生病的消息同时传给了你们两个,你先来了,老四他晚了你一步,也来了。不过他知道你在里面之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悄悄的回去了。小七,你知道老四他为什么会回去吗?”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傻子只有他一个人呗。
他还以为是康熙偏心只叫了他,却不知道,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他四哥又因为他,默默的退让了。
四哥比他明白,当时就应该想到了那夜留在养心殿里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让了,就像是从小到大那样,但凡是他喜欢的,四哥全都会让给他,从来没跟他争过。
四哥啊四哥,我是个傻子没错,可你比我更傻,明明你想要的近在眼前,又为何偏要往后退那一步呢?
“朕昨日问过老四,那晚为何要回去,他说若是你,他心甘情愿。”
康熙的声音显得有些湿润:“小七啊,朕可以如你所愿,不立太子,但你得自己立起来,不要再逃避肩上的责任,不要辜负了朕和老四对你的期望。”
胤祐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出了养心殿,外面的天空依旧蔚蓝,可他的心却沉甸甸的。
他曾想要一生快活逍遥,无拘无束,然而身为皇子,他有着与生俱来的责任。
如今仗着年纪小,康熙又还年轻,他可以为所欲为,等再过十年呢?二十年呢?
他真的能做到看淡世间事,任凭大清风雨飘摇也不插手吗?
历史上康熙晚年的吏治混乱、国库空虚历历在目,而他四哥继位之后用尽心血积劳成疾,才稳住了大清的局面,他又真的能视而不见吗?
若是他能如康熙所愿,早些插手朝政,或许可以改变历史,让大清更加繁荣昌盛,或许能改变未来中国耻辱的命运,为后世子孙撑起一片天来。
可他要想做这些,又该以怎样的身份去做呢?
储君、帝王。
答案早已经呼之欲出了。
胤祐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这许多事,但是康熙和胤禛加在他肩上的担子,让他想了许多以前从未曾想过的事情,叫他思考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或许,他可以试一试,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里,尽力的去做自己能想到一切,来证明他到底适不适合那个位置。
若是他真的不适合,他相信康熙和胤禛也不会勉强他的,但至少他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倒也不枉来此一遭。
自这日起,胤祐开始慢慢的改变了自己。
他依旧自由,却不再闲散,依旧爱玩爱闹,却不再逃避政事。
康熙欣慰于儿子的成长,也如胤祐所愿,当着众臣面前,将立储的密旨放于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之后,并有言,本朝不会再立太子,待他百年之后,由众位臣工一起取下密诏,拥立新君继位。
这样一封密诏的存在,既安抚了朝臣之心,也叫阿哥们心中有了期望——
密诏毕竟只是密诏,只要没有册封太子,那他们就还有机会。
或许只要自己表现的够好,那密诏上可能就是自己的名字呢?
一时之间,即便是年纪小的阿哥们也都有了干劲儿,上书房的空气里都充满了斗志。
而此时,胤祐却带人出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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