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楼五层,广薇已经等待秦衍多时了,见他过来,赶紧迎了上去。
秦衍慢条斯理带上手套,“他怎么样了。”
她让下属分散守在离病房门三米外的地方,低头压低声音,“十六分钟前醒来了,思维略迟钝但意识还算清醒。”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病房前,广薇伸手推开门。
加护病房比起普通病房多了一个备药间,和病人所在的病房中还隔着一道拉门。
广薇反手关上门,面色沉凝,将第一军团发来的资料转给秦衍。
根据第一军团发来的档案资料,两个被他们抓到的alpha都曾是第一军团作战部,地面军队的军人,被克洛伊杀掉的那个叫佐伊,现在躺在里面的叫李新成。
看履历,两人都是最普通的那种,靠年限晋升的军人。学历普通功劳平平,没有特殊才能,也没有过错。
如果按照军部的正常规定,两人都应该是前线十年、修整二十年,轮三四次以后脱离军队当教官或者其他岗位上。到年龄退休,每月拿一笔高于帝国平均退休金水平的钱安度晚年。
秦衍只翻着手上的资料,不做声。
但佐伊和李新成都没有走普通军人安安稳稳的路,而是在某一天同时提了离职。
就仿佛有那么一个晚上,两人脑子同时抽了筋,商量之下一起决定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正职,放弃对普通人来说光明的未来,携手去过朝不保夕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危险生活。
秦衍的目光停留在两人辞职的时间上,盯着那看了许久,在脑中足足核对了三遍,才抬眼看向广薇,“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辞职的?”
广薇强压不安,“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如果把这两人的辞职时间向前倒退两个月零七天,就是元帅在缓冲带区收养周铭上将的时候。”
秦兆华和周铭之间没有法律上的收养认证。
主要是按照帝国法律,帝国公民只能从公立福利院中□□,同时必须在常住地相关机构办理收养手续。
当年周铭不是公立福利院里的孤儿,秦兆华的常住地也不是缓冲带区军事基地。
而等秦兆华把周铭带回首都星的时候,周铭已经年满十八,超过了收养的年龄。
人总是媚强且善于投上位者所好的。
周铭在进入军部后快速晋升,秦兆华又多次表示对他的满意。渐渐的,两人之间的往事就被一点不落地挖了出来,包括当年的的收养日。
——
秦衍深吸一口气。
看来他没有记错时间。
广薇低声:“少将,我多问一句。里面那个李新成,当年离开军队,是不是和周铭上将有关啊?”
说完她忐忑地挠了挠头,“哎,我也没有其他意思。但这些时间实在是太巧了,总感觉有关。你要不要……把阁下叫过来?”
伊甸园教堂、杜嘉妮、林浅文,种种事情加在一起,让人
很难不去想同样出现转化的周铭。
秦衍抱臂低头。
他沉默地盯着脚下的某一块地面,眉间微微隆起。
“不……()”秦衍极缓地吐出了这一个字,先不要告诉他。?[(()”
秦衍抬手在广薇肩上意味不明地拍了拍,推开备药间与病房中的拉门。
滑轨中的滚轮发出轻微的声音,一下子就引起了病床上男人的注意。
李新成坐在床边,双手带着手枷。壮硕的身体朝前倾,是个下意识做出的警惕姿态。
他的目光在秦衍和广薇的脸上神经质地来回挪移两遍,最终还是停在了秦衍脸上。
“秦少将……”李新成咧嘴一笑,勉强镇定地虚张声势。
秦衍挑眉,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翘起腿。
“好多人都说我长得像秦兆华。有那么像吗?让你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新成离开军队的时候,秦衍还没有出生。作为秦兆华的独子,军部对他影像的保护和高级军官没什么区别。
所以李新成能认出他,一定是因为秦兆华的原因。
李新成粗噶地笑了两声,“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毕竟是在第一军团干过的,辞职后效命的组织说不定还告诉了他更多辛秘。
李新成知道这里不是能刑讯自己的地方,直接把不配合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秦衍缓缓点了两下头,摆出了一副沉吟的模样,“这话有点耳熟。广薇,我记忆力不太好,上一个跟咱们说这话的人是谁来着?”
广薇背靠着拉门,“林浅文呗。”
李新成那本来就是挤出来的笑僵了一下。
秦衍笑着抬起食指,叩叩敲了两下大腿,“对,林浅文。不知道你听说过这个人没有,他的体质和刺杀埃文·兰斯尔特的杜嘉妮相似。虽然是由beta转化的omega——”
那一刻,秦衍清晰地看见李新成的眼眶不可置信地扩大一瞬。
他面上笑意不减,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但是呢,你知道的,omega就是比较珍贵。我们这边报上去以后,第二天皇室就派人来接了。对了,派出来接他的人你应该也认识,是米索伯爵。”
“米索伯爵这两年身体不行了,但以前经常代表皇室慰问前线军队,你见过他不少次吧。”
显然,李新成和当初的林浅文一样,笃定会有人来把他们“救”走。
但也和林浅文当初一样,他们背后的组织根本就没打算救他们,最多只是拿他们的死做文章而已。
李新成眼里强装出来的轻松终于转为了冷冷的警惕。
只能说经历确实会从骨子里改变一个人。
李新成在军部档案的照片里,年轻强健,虽然长相大众,但军队生活让他眼底透着股果决坚定。
时隔这么多年,李新成弓着腰坐在秦衍对面,整个人壮了一圈,看人时,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狠辣仿佛从他的每个毛孔
() 中溢出来。
“既然林浅文都已经走了(),你还想让我说出什么呢?
不不不⑵()_[((),你误会了。”秦衍仿佛心情很好般嘲讽一笑,“你不会觉得你背后的人把林浅文安安全全接走了吧?”
李新成阴狠道:“对,我忘了。您可是元帅的儿子。秦兆华死了,军部怎么敢不给你面子。”
他以为秦衍是疏通关系将林浅文留了下来。
但有一点很奇怪。
——李新成一直没提到周铭。
哪都是人走茶凉,死了的秦兆华说到底还是比不上活着的周铭。
他为什么故意避开周铭?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周铭身体变化,假死离开军队的事情,他知道?
秦衍将所有的沉思梳理都隐藏在不动声色的淡笑之下。
“你想多了。我也想动用点特权,但我觉得让林浅文回首都星,接受更专业的刑讯,能多问出点东西来。可惜啊,米索伯爵来接他那天,飞行器爆炸。”
——!
秦衍不紧不慢的话掷地有声。
“林浅文,连带着米索伯爵和六个随从人员,全被炸死在了舱室里。灭火的时候,那烧焦了的手啊腿啊,全顺着水往下淌。打包装箱运回首都星了,估计得一份一份验dna,才能分出谁是谁的尸体。”
有好一会,李新成脸上的震惊掩都掩不住。
他像是根本不能理解秦衍的话一样,青筋暴突吼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你胡扯!”
秦衍彬彬有礼做了个朝下压的手势,“别激动,别激动。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在你昏迷的这几天里呢,佐伊被不明潜入人员割喉了。”
秦衍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就好奇啊,你和林浅文背后的组织,到底是有什么特殊的本事,能让你们两个,认认真真相信它一定会救你们?”
李新成死死瞪着秦衍,浑浊的眼中血丝骇人。
但广薇给他用的手枷是有限定范围的,如果他敢有动作,手枷的电击功能就会告诉他下场。
“——不可能。”
他声音嘶哑,也不知道这否定是说给秦衍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困兽犹斗。秦衍想道。
按照秦衍的想法,李新成很快就会让他证明林浅文和佐伊的死亡。反正照片视频录像检测报告他这里多的是,只要将这人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击溃,不怕他不说。
广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火上浇油的准备。
但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李新成在短暂的十几秒崩溃后,居然奇迹般地重新冷静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
李新成动了动,一字一顿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为什么?
广薇也有同样的疑惑,但面上不显,轻佻地上下打量李新成,“呦,您还挺自信的。林浅文那个珍贵的二号杜嘉妮,你背后的人都能说炸死就炸死。你比他还贵?不会吧。”
() 李新成触电一样突然看向她,然后再转向秦衍。闭紧了嘴巴蚌壳一样不开口了。
广薇眼神冷下来,状若无意地换了个姿势,后跟在地板上敲了一下。
她在用暗号问秦衍要不要上吐真剂。
病房里的死寂让人不安。
秦衍一点点收了脸上的笑意,“广薇你先出去。”
广薇茫然。
秦衍微微侧头,给她递了个眼神。
……
广薇一步一步退出病房,走出拉门然后,停在了备药间里。
一道木质拉门隔不住声音,广薇轻手轻脚地端了个药箱垫着坐下来。
里面隐约响起军装布料摩擦的声音——
秦衍前倾上半身,“你知道林浅文死了,却觉得自己背后的人不会杀你灭口。是因为,你手上握着关于周铭的秘密。你背后的人怕你鱼死网破,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李新成瞳孔骤缩。
而在外面,广薇难以理解地转头看向关得严严实实的拉门。完全想不通秦衍在说什么鬼话。
——周铭上将的身体,不是像林浅文一样出现转化了吗?
如果李新成不会被灭口的理由是因为他知道周铭上将的秘密。而背后的人怕他鱼死网破,一定会救他。
那不就是说周铭上将和伊甸园背后的组织是合作关系吗?
???
那周铭不就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会发生转化。
凭周铭那谨慎到甚至让人怀疑他有时候在浪费资源的性格,在知道自己身体会转化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不留足准备?怎么可能弄到要假死离开军队,隐藏身体变化的程度?
而病房里,秦衍的手指一点点紧绷。
在那短短半秒都不到的停顿中,他压制住了因为预想被验证的所有惊愕,轻轻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这些很奇怪吗?”
“虽然我是秦兆华的儿子,但我是他被普罗德家族算计以后的产物。秦兆华对我,不过是家族责任,对周铭才是真老子,尽心尽力。包括他死后留在军部的遗产,全都是周铭的。”
“我总不能当个冤大头吧,毕竟是那么大的权柄,谁舍得放弃。只不过我还真没想到,那些似真还假的传闻,居然是真的啊。”
秦衍垂眼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歹也是大集团出来的,即使没有真做过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事,小时候也见多了。野心家的皮说披就披。
李新成不知道他的深浅,一时被唬住,一个字说不出来。
“但有一点我很奇怪,”秦衍带着恶意和年轻高层特有的兴味盎然,“你们既然能控制周铭转化成omega的时间,为什么不早点让他进入转化呢?”
控制转化时间这六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烂了李新成的防线。
秦衍慢悠悠:“如果我是你们背后那位,我就在周铭升上校的时候让他转化。那时候,
啧,年轻,骨头还没现在这么硬,心思也不够缜密。半哄半威胁的,就能让他乖乖听话。有周铭在,伊甸园教堂说不定能开到首都星去。”
冷汗顺着李新成脸侧滑下,他盯着秦衍,嘴唇蠕动了一下。
“你……”
“别你不你的了。”秦衍笑着站起身,上前扶住李新成的肩膀,“只要有一个人也知道周铭的秘密,并有能力散播出去,你对于伊甸园幕后的人来说就是没价值的垃圾。”
“背后人很明显已经知道了这点,所以你和佐伊才会被要求灭口。”
李新成的脑子已经混乱成了一团浆糊。
知道这个时候,死亡迫近的危险感才真实地伸出手,压在了他的头上。
“你……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活着?”
一句话,他说了好几遍才说完整。
“因为我要扳倒周铭,就不能靠虚无缥缈的传闻呀。”秦衍斯文地笑了下。
他走到拉门前,半身挡着李新成的视线。
广薇赶紧起来,对上他冰冷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把摄像功能打开。”秦衍风轻云淡地吩咐,“把原第一军团中士李新成的脸,和他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录下来,以后有用。”
“录完了以后,找个地方让他住着。等调查结束,我让家里的集团给你安排一份工作,你以后就在缓冲带区安稳养老吧。”
·
另一边,周铭用围巾遮住半边脸,走到几栋住院部楼下。
帝国法律规定,除住院部外,不得设立食品售卖点。平时减少了其他区的卫生负担,但今天却麻烦到了周铭。
周铭缓步走过大厅,与三名身穿军装的警卫擦肩而过。
周铭脚下没停,走到自动售卖机前。
大厅里的人影浅浅映在自动售卖机的玻璃上。
不对劲。
光是大厅里,三个为一组的小队就有两个,按照常规,这栋楼里还有十二个小队来回巡逻。
——这里的警卫数量比行政楼的还多。
自动售卖机的机械手送出营养液,周铭拆开,低头喝了一口。
转身的瞬间,眸光在呈环形建造的住院楼大厅一过,停在了最左侧的那一栋上。
周铭抬步走了过去。
·
病床边,李新成深呼吸两次,终于惨淡笑了下,“好,我都说,反正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秦兆华周铭脱不开关系。”
广薇心下一动,就想去看秦衍的反应,但被她自己生生止住了冲动。
“当年,我随第一军团来前线战场,因为在先前的虫潮中受伤,修养了一段时间。所以战后清扫战场的任务中有我。”
“当时探测组说虫潮中有很明显的生命反应,怀疑是虫母,秦兆华亲自带人清理。”
黑色的坚硬洞穴外壁在机甲下碎裂,秦兆华大步走在前面,在众人的惊呼中赶到半昏迷的周铭旁边。
李新成的修辞可以说乏善可陈,但即使这样,秦衍也能想象出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只是那个时候,无论是周铭还是秦兆华都不会想到,在身周的人群中,藏着一个李新成,用一双眼睛暗自记录下了一切。
秦衍:“你是说周铭是被你们从虫巢中挖出来的?()”
李新成狰狞冷笑:是啊,你能想象吗?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在虫巢里活了不知道多久。被救上来以后,还吐出了一大堆液体,后面研究发现,那玩意是他妈的虫母在即将死亡时,喂给下一任虫母的□□!()”
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意顺着在场另外两人的脊背蔓延而上。
秦衍感觉自己几乎已经停止思考,片刻后,他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自己的声音,“你是说,虫巢里的虫母将周铭误认成了幼体接任者。”
李新成就要说话,门外突然想起一声类似外骨骼撞击时发出的声音。
秦衍八风不动,按在就要起身的广薇,看似对李新成说的话并不太感兴趣,“你继续录,我去看看。”
他大步走出拉门,一把打开门,迎面就是一个软倒下去的警卫。
整条走廊,十二个警卫,横七竖八地全昏迷在地毯上。
一个身穿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第九军团制服的人,背对着他站在两步外的位置。
那一刻,秦衍心底压抑着的戾气霎时间窜起,面无表情一步上前一拳砸向走廊内唯一站着的人。
所有动作发生在一秒内。
拳风带着破空声,那人居然生生侧身避让。
秦衍的凸出的指骨在他侧脸擦出一道血痕——
“周……”
身穿制服的人正是周铭。
他蹙眉在秦衍指骨上的殷红上一扫,抬手用手背贴了下脸上的伤,“你藏了什么?”
我藏了什么?
停滞的思维连上。
秦衍在周铭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单手捂住他的下半张脸,拇指将下颌骨外的皮肉压出凹陷。
周铭抬手,但下一刻,整个人都被秦衍反桎梏进怀中。
秦衍一步走进房间,甩上门,将周铭重重压在墙上。
和备药间隔着一道拉门的病房中,李新成的话传来。
【根据我们当时的观察,周铭是个不会被虫族攻击的怪物。那群异种把他当成了同类。】
周铭瞳仁骤缩,仰头对上秦衍凶戾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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