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隆盛帝过来时, 瞧见的可不就是这样一副两两对峙的局面?
脸色明显就阴了一下——
这些混账东西,还真就不肯消停了。
实话说,隆盛帝看不上林国公这些人已经很久了。总觉得“尸位素餐”几个字, 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只□□皇帝大去时,留的有遗诏, 要求后代儿孙, 必要厚待当日跟他一起打天下的那些老兄弟, 以及他们的后人。
那会儿□□皇帝应该是想着,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兄弟们的后辈应该也是国之栋梁。
可事实上却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 早不是那么回事了。也就如镇国侯府、东阳侯府等几个少数勋贵家庭,还能承袭乃祖遗风,为国效力。
至如林国公那样的, 早就在富贵窝里磨灭了身上所有的才华和能力, 站在朝堂上,根本就和滥竽充数差不多。
隆盛帝对他们的不满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心中不喜,不愿被捣了脊梁骨之下,便也就只能捏了鼻子忍着,想着只要这些勋贵们识抬举些, 老老实实做他们的吉祥物, 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谁想到这起子混账, 还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即便他之前对萧恪多有忽略, 可再怎么说, 也改变不了萧恪依旧是龙子凤孙的事实。
结果这些人倒好,竟然把他隆盛帝的皇子看的还没有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儿子尊贵。
让他们陪着下聘,是多有脸面的一件事啊, 一个个的,竟是和自己这个当皇上的欠了他们多少似的。
还真是给他们脸了!
也就是瞧见姚平远以及站在他旁边的萧恪时,脸色才好些——
姚平远这个地上的亲家自然比不得天上的亲家尊贵,可也是亲家不是?
再者大楚能有今日兴盛局面,姚平远这个前任大帅,也确实功不可没,尤其是对比着林国公等人……
这般心思之下,隆盛帝刻意忽略了一副满脸都写着“我委屈,快
来问我”的史煜明等人,却是在姚平远身边停下脚步,声音和蔼:
“姚爱卿身体可是大好了?见到爱卿,朕心甚慰。”
“多谢皇上挂念。”得隆盛帝这般慰问,姚平远很是感动,“臣身体已然无碍,但凡朝廷需要,平远随时可以重返战场,为国效力!”
听他这么慷慨激昂,史煜明等人纷纷嗤之以鼻——
腿都没了,还重返战场,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万岁爷可是最讨厌这样口出狂言的——
之前林国公,不就是因为在隆盛帝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要为大楚“赴汤蹈火、抛头颅、洒热血”……
然后一转眼,国公的爵位就被摘了,送给儿子戴了吗?
想来犯了忌讳的镇国候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他们这边一门心思的等着看镇国候的笑话,不妨隆盛帝不但没有发火,还拍了下姚平远的肩,连说了三个“好”字,心情之愉悦,简直溢于言表。
史煜明等人面面相觑之余,心里的邪火一股一股的往外拱——
同朝为官这么久,大家也算清楚隆盛帝的性子,甭管心里怎么想的,表面上却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结果今儿个倒好,竟然这么着区别对待——
都能把皇上哄成这样了,他姚平远还能不是奸臣?
“瞧瞧这些家伙,眼睛都绿了……”江承佑跟在姚平远的轮椅后,不屑的道——
勋贵之间,祖辈或者亲如兄弟,可到了他们这一辈,大多已经相去甚远。
勋贵中绝大多数,都和林国公府一般,早已经荣光不再,也就是靠着老祖宗留下的那点儿祖荫吃老本罢了。
至如东阳侯、镇国候这样后辈子孙有出息,不但保住了祖上荣光,还能更上一层楼的,则是少之又少。
不过所谓“鸟有鸟道,鱼有鱼道”,林国公等人虽然自家子孙不争气,却很懂得合纵连横之策,比方说他们会有意让家族中女孩子,和寒门出身前程远大的读书人联姻,姻亲多有能人之下,倒也颇有几
分风生水起的气象。
甚至对镇国侯府这样的,还颇有几分看不上——
都什么时代了,依旧只会逞勇斗狠,还真是食古不化!
同样的,姚平远江承佑这些人,可也看不上他们。
只是从前,姚平远忙于军务,不和这些人一般见识罢了。现如今骤然对上,又如何会把这群人看在眼里?
听了江承佑的话,微微一哂,傲然道:
“待会儿,他们眼睛会更绿。”
谁让他们家的小孩就是有出息呢?
一行人各怀心思,先后步入大殿,又分成文武两班站好。
王全一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刚落音,侍御史张元已经捧着奏折在御前跪下:
“启禀皇上,臣有事上奏。”
“……臣张元弹劾六皇子萧恪三大罪状……第一条,滥用职权,辜负君恩……第三公器私用……皇城司本是皇上交到六皇子手中,用以监察百官,惩治不法,结果六皇子却因一己之私,排除异己,中伤大臣,更甚者插手重臣家事……此风不止,众朝臣何以在朝堂上立足?臣请万岁爷严惩六皇子,不然何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张元话音一落,又闪出十多个文臣:
“臣附奏!”
“六皇子此风不可开!不然,必会贻害子孙,危及大楚万世江山!”
“如此辜负皇上信任,如何还能令其端居高位?六皇子不惩治不足以安天下!”
……
一片叫嚣声中,一个三十许中年文官声音尤其高亢:
“臣亦附议……除此之外,臣还要弹劾镇国候姚平远,飞扬跋扈,纵容其女荣安县君公然打折家中奴仆双腿……如此狂妄小人,臣耻于与之为伍!”
众人抬头看去,却是裘正则——
可不正是前礼部尚书秦鸿益的小舅子?
看大家视线都看过来,裘正则头昂的更高——
自打姐夫被逼出了朝堂,裘正则可不是恨毒了姚家?
所谓墙倒众人推,眼瞧着局面几乎是一面倒的形势,这么多人站出来把矛头指向萧恪
和姚家,裘正则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要说整个姚家,他最厌憎的,当然还是外甥秦敬云求而不得的姚舜华,既然连六殿下萧恪并姚家家主姚平远都难以独善其身,那再加上个姚舜华,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正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万岁爷瞧过来的眼神,这么狰狞?那模样,好像是要吃人似的?
殊不知隆盛帝心里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会做主出继史煜明次子史邵元,除了萧恪的原因之外,还和史煜晟有关——
已经做到一省布政使参政的史煜晟是隆盛帝的人,一向深得隆盛帝看重。前些年史煜晟唯一的儿子夭亡后,隆盛帝还关心过史煜晟嗣子的事,听史煜晟的意思,他们夫妇其实都很喜欢侄子史邵元。
可偏偏史煜明心目中只有他自己和长子——
兄弟生不出儿子不是正好吗,以后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是长子的;
至于说次子史邵元,不但要为长子的前途张目,还正好用来做钓着史煜晟的饵……
知道史煜明这个心思后,隆盛帝可不是恶心坏了?这次借了萧恪下聘一事,完成了史邵元的出继,让史煜晟得偿所愿,隆盛帝可也是乐见其成。
至于撸了林国公的爵位,也是隆盛帝一力为之。
结果这起子不长眼的混蛋,竟然在这里乱喷一气——
他们说的公器私用、滥用刑罚乃至倒行逆施,哪里是用来攻讦小六的,分明是指着他隆盛帝的鼻子骂还差不多。
更为不可容忍的是,还敢把火烧到舜华身上!
裘正则被隆盛帝盯得一阵心虚气短,却转而想到“人心所向”四个字——
这么多人都弹劾六皇子和姚家,就不信皇上能把所有人都处罚了!
“打折双腿?裘大人说的还轻了些呢。”姚平远阴森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事实上那奴才可不但被打折了双腿,最后眼也瞎了,断腿处还长满了蛆虫,难忍痛楚之下,一根绳
子吊死在了房梁上……”
明明姚平远声音不高,裘正则听着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也就是在朝堂之上,不然裘正则怕不吓得掉头就要跑。
“以奴谋主,罪在不赦……姚家恶仆王氏,谋害姚府太夫人证据确凿,虽自戕而亡,不足以赎其罪……”林清言冰冷而寡淡的声音跟着响起——
镇国侯府姨老太太周氏做事太过丧心病狂、骇人听闻,可真论起来依旧是姚平远嫡亲的姨母,事关姚府太夫人清誉之下,也就主审案件的林清言详知内情。
这会儿听裘正则竟然为帮着周氏谋害姚太夫人的恶奴鸣不平,当即出列道——
王嬷嬷用心险恶,被打折双腿本是咎由自取。至于说后续悲惨结局,除了她自己种因得果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担心真相败露的周氏一手推动。
裘正则自以为有十足证据证明舜华德行有亏,还想着借以打击镇国侯府自然水到渠成,怎么会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
还不等他想好应对之策,隆盛帝已经狞笑一声:
“荣安县君乃是朕给儿子千挑万选的未来妻子,最是贞宁和顺,竟然连朕亲自敕封的荣安县君都敢污蔑,这世上还有你们不敢做的事吗?”
“来人,把裘正则拉出去,杖二十,赶出朝堂,永不录用!”
林清言站出来后,史煜明并林国公一行人就觉得不妙,却依旧没有想到,隆盛帝处罚会这么重!
其他人也明显懵了,尤其是一开始就站出来的张元,这会儿顿时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更是明白,真就这么看着裘正则被赶出去,他的下场怕是也不会好了,想明白这一点,趴在地上就用力磕头:
“皇上,臣不服!裘大人虽有错,可错不至此!御史本就是风闻奏上,裘大人没有查明事实弹劾姚家固然有错,却哪里比得上利用手中权力插手别人家事,逼得朝中重臣父子骨肉相离的六皇子?”
“皇上不处置六皇子,却重罚裘大人,怎么能让臣等心服?若然皇上不
收回成命,臣愿效法古之名臣,一头撞死在这御阶之下。”
其他人明显也是这个心思,对视一眼,纷纷高声道:
“万岁爷三思!”
“裘大人无罪!”
史煜明更是悲愤的脱下头上官帽:
“臣虽愚钝,可也知道,不当以家事累及国事。如今骨肉被夺,还要殃及同僚,臣这太子少保,不做也罢。”
“你们这是威胁朕?”隆盛帝手指遥遥点了点张元并史煜明等人,忽然抬高声音,“来人,把张元拉出去!”
“万岁——”没想到这么多人站在自己一边,皇上竟是依旧不改初衷,张元当时就有些慌了,却依旧强撑着道,“臣不服……”
“你有何不服?”接话的依旧是林清言,垂着眼皮,神情不屑,“按照你说的,你们诬陷人,就是风闻奏上,为朝廷着想,那被诬陷的人就是活该了,连堂堂县君、现任皇子妃都敢诬陷,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还敢以名臣自居,拿名节威胁皇上,当真是糊涂至极,该死之至!”
如刀一样的话锋,刺的张元不自主缩了下脖子。
不想林清言却还没完:
“即便张大人想死,可也死的远些,莫要污了大楚朝堂。放心,你死后,本官会让人写明事情前因后果,让你这样的‘名臣’青史留名!”
一番话吓得张元腿都软了——
林清言年纪轻轻就任大理寺卿,最为人忌惮的除了明察秋毫之外,还有毒舌本性。
张元觉得,要是他真死了,林清言也真会让人写了说明书,贴在他尸身上,到时候,可真是没脸见列祖列宗了。
本是满腔怒火的隆盛帝,好险没绷住笑出来——
林爱卿耿直的性子还真是相当可爱。
轻咳一声,随即看向史煜明,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
“朕为君父,尚且不能不问青红皂白,随意决人生死,不想史少保这个人父却是比朕这个君父还要威风,做出那等冷血之事,还敢在朕面前大谈什么骨肉亲情,世所谓伪
君子者,非卿莫属。”
“大楚朝堂要的是镇国候这样的真君子,如卿这样的伪君子,朕不敢用,不能用,更不屑用!”
接连三个不用,无疑已是宣告史煜明的仕途正式终结。
怎么也没有想到,联络亲朋大闹朝堂,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史煜明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
“下去!”隆盛帝却是声色俱厉。
眼睁睁瞧着失魂落魄的史煜明被殿前武士叉了下去,朝堂上顿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尤其是那些想要联合施压的勋贵,这会儿更是整个人都僵成了石头一般。
“你们还有谁不服?”隆盛帝连问了三遍,下面却是鸦雀无声,再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
就这么会儿功夫,就折了两个御史,一个太子少保,他们除非是脑抽了,才会继续和皇上作对。
“没有本章的话……”隆盛帝失望之余,更有些意兴阑珊——
今日才发现,朝廷竟养了这么多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
刚想吩咐退朝,姚平远却是一拱手:
“启禀万岁,臣有本代奏……”
林国公等人瞬时哆嗦了一下——
镇国候竟然依旧不肯罢休吗?
“代奏?”隆盛帝也有些好奇,“代何人所奏?”
“代小女荣安县君并四子姚子冉……”
一听说是舜华的奏章,隆盛帝眼睛顿时亮了,心头的抑郁和不快跟着一扫而空:
“快呈上来!”
王全忙小跑着上前接过奏折,又递给隆盛帝。
隆盛帝打开,只看了一眼,就激动的“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天佑大楚,天佑大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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