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到舜华急切的视线, 常福快走几步,就要给舜华磕头:
“咱家见过县君……”
咱家?刘氏和岳大太太明显吓了一跳,同时朝常福看了过去——
这位不是萧遥将军身边的老仆吗, 怎么自称“咱家”?
这称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明明是宫里太监的自称才对。
舜华却是瞬间明白了常福的意思, 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既然连身份都不准备隐瞒了, 根本就是暗示殿下肯定是胜券在握了。
忙伸手去搀:
“公公请起。”
岳大太太好险没咬住舌头——我的娘哎, 还真是个太监。
刘氏却明显想的更多——
这世上除了那些金枝玉叶,还有谁有资格身边带个太监啊?
所以说除了都指挥佥事萧遥之外, 其实可能还有皇子也跟着到了江南
难不成是三皇子?毕竟刘氏也知道,户部那里可是归五皇子萧玦掌管, 之前的贪蠹案,皇上一怒之下,罚的不但有工部尚书, 还有户部尚书……
除此之外, 让刘氏意外的还有丈夫的反应——
从小读圣贤书,自家老爷一向看不起宫里那些阉人,怎么眼下瞧着,对眼前这位倒是挺客气的。
岳林翰明显察觉到妻子的诧异,却是唯有苦笑——
如果是寻常太监, 岳林翰自然丝毫不会在意。可问题是面前这位常公公可是绝不普通啊——
皇上身边的暗卫, 就是此人一手训练出来, 除此之外, 常福还曾经是皇上面前最得用的总管太监, 没有之一。
之前岳林翰科举及第,不过一个小小翰林时,常福已经是皇上身边红极一时的厉害人物, 彼时岳林翰也曾和他打过交道,知道常福不但狡诈之极,手段之狠辣,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后来常福好像是犯了错,逐渐销声匿迹。可即便如此,当年的心理阴影太重的情形下,岳林翰依旧一点儿不敢小瞧此人。
也因此在瞧见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常福时,岳林翰受的冲击根本比现在的
刘氏还大——
幸亏之前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然,岂不是要和恐怖的常公公,以及他背后,更恐怖的那个人为敌?
“程千户,怎么请个人这么慢?”李伯明不耐烦的语气在外面响起,“匪寇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再拖延下去,出了事,谁负担的起?”
这话表面上是说给程千户听的,分明是警告孟家众人。
却是程千户口中和他一起过来“接人”的李伯明,等的不耐烦之下,终是下了马车,过来催促了。
“啊呀,是伯明兄在外面吗?”岳林翰笑着扬声道,“林翰这厢有礼了。”
孟鑫亲自上前,打开了关闭的院门,站在那里的可不正是神情阴郁的李伯明?
“岳大人?”李伯明声音沉了沉——
所以说岳林翰这人到江南来,真是居心叵测?
亏这之前,还觉得此人虽然有些假清高,倒还算老实,对巡抚大人释放了相当多的善意,诸多政令,也都能顺利下达。
还想着可以争取过来,给张大人再添一左膀右臂呢,谁知道对方竟然眼皮这么浅,就这么大剌剌跳出来,要和大人为敌。
“都这个时辰了,岳大人不在府中歇息,怎么倒是跑到了这里?”
“这可不正是我想请教李大人的问题?”岳林翰却是丝毫没有心虚的意思,“我家夫人在孟家做客,我来接夫人回去,难不成李大人也是一样?”
听岳林翰这么说,李伯明的脸色越发臭了,朝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岳大人身为江南按察使,竟然不知道匪寇潜入城中的消息吗?为防匪患肆意劫掠之下,伤了人,张大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李大人也知道岳某不才,担着按察使的职务?”岳林翰脸上笑意也跟着消失,“记得不错的话,缉拿盗贼,本是本官的分内职责,如何匪寇入城的消息,岳某不知道,李大人倒是清楚?而且李大人堂堂布政使,竟然要亲自前来孟家请人,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抑或是,请孟家人去巡抚衙门
,并非时真要防着匪患,而是有其他见不得人的目的,比方说,人祸?”
李伯明不自觉就往后退了下,瞧着岳林翰的神情也变得惊疑不定——
初来乍到罢了,岳林翰有什么样的底气,和自己叫板?还是在明知自己是奉巡抚大人之命过来的前提下?
却又很快恢复正常:“竟然连张大人也敢质疑?岳林翰,你越界了。”
张大人经营之下,江南早就如同铁桶一般,别说一个岳林翰,就是十个岳林翰,又算得了什么。
当下后退一步,冷冷一笑:
“岳大人有些糊涂,公事要紧,程千户,情形紧急,你只管‘请”岳大人和其他诸位一起回去,等到了巡抚衙门,大人自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说了两声,却不见暗影中的程千户有什么反应,就有些火大:
“程峰——”
一句话出口,就听见“噗通”一声响,却是之前还直挺挺站在那里的程峰直接倒了下来,正好砸在李伯明脚下。
继程峰之后,他带来的那百十号人也无一幸免。
李伯明嘴角的冷笑以一种僵硬的姿态挂在唇边,下一刻转身就要走,却被岳林翰上前一步,挽住胳膊:
“李大人这么着急做什么?孟七爷好客,已经准备了上好的龙井,不然我们边品茶边等候张大人过来。”
“岳林翰——”李伯明下意识的就想拿出上官的威风,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又把呵斥的话咽了回去,“这里可是江南,你真要不自量力,和张大人作对?”
“江南又怎样?依旧是大楚的疆土、万岁爷治下。”岳林翰慢声道,“我瞧着是李大人糊涂了吧,竟忘了自己吃的谁家俸禄,要给谁家尽忠!”
“你——”李伯明气的咬牙,好一会儿急促的笑了一声,“岳大人好胆色,伯明佩服。希望明日面见张大人时,岳大人依旧如今日般伶牙俐齿!”
“不用明日。”岳林翰胳膊一用力,就把李伯明按到了椅子上,“很快张大人就会过来,不瞒大人说,林翰过来之前,已经让人给巡抚衙门那边送信,都这个点了,说不
好,张大人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桀桀”的笑声响起:
“让岳大人牵挂了,本官已经到了。岳林翰,你所说的故人在哪里?”
院门随即被人一脚踹开,正拿了茶壶要为李伯明岳林翰两人续水的孟鑫一眼看过去,惊得手一松,茶壶就摔在地上——
门外身形矮胖的张庆和之外,竟是密密麻麻站满了身披甲胄的强悍军士。甚至四面墙上还有无数只弓箭,正对准了院内众人。
瞧着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张庆和明显很是满意——
他的绰号“江南王”可不是白得的,想要在江南他的底盘算计,根本是猪油蒙了心,做什么泼天大梦!
“大人,您可来了——”一眼瞧见张庆和,李伯明好险没有喜极而泣,一把推开岳林翰就站了起来,“岳林翰,竟敢勾结匪患图谋不轨,你好大的胆子!”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岳林翰好险没给气乐了,“张大人,您也是这个意思吗?”
张庆和不屑的瞥了眼岳林翰,根本连和他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只环顾院中:
“听说有故人到了,不知道故人是在哪里啊?”
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跑到江南这地界寻他张某人的晦气。
“呵呵,张庆和,张大人……”一个慢吞吞的老迈声音随即响起,蹒跚的身影跟着挪出来,“这么多年未见,张大人别来无恙啊?”
因是逆着光,站在张庆和的位置,只瞧见对方弯腰驼背,应该是个花甲老人,具体什么长相,却是看不清楚,倒是这把子声音,有些耳熟啊。
“既是故人,何须这么藏头露尾?”张庆和说着,亲自拿过旁边手下的火把,高高举起,登时把常福面前照的亮堂堂的。
待得看清常福的长相,张庆和手明显紧了一下,诧异道:
“常总管,是你?”
他幼时曾在宫中小住,彼时常福就是隆盛帝面前总管太监。虽然时隔多年,常福瘦了不少,也显得老态龙钟,张庆和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好一会儿,重重
叹了口气: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当年本官听说常总管犯了大错,被皇上一怒之下赐死,眼下看来,皇上宽宏大量,当初还是留了公公一条狗命——”
说着脸色一变,怒声道:
“结果公公不说回报君恩,竟然还跑到江南勾结匪患,早知如此,皇上当初就该直接杖毙你这狗奴才才是!”
“虽然公公勉强也算是张某故人,只张某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任你皇亲国戚,既然干犯国法,也休想逃脱律法惩罚!”
“来人,把他们全都拿下,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啧啧啧,张大人果然不是当年宫中那个跟在咱家屁股后撒娇卖痴的小可怜了,”常福“嗤”的一下就乐了,瞧着张庆和的神情嘲笑之外,还有些怜悯,“就只是心急的毛病,还和从前一样……”
“咱家虽然和张大人有些缘分,却不敢自称故人,张大人的故人,是我家殿下啊。”
“殿下?”张庆和身形一僵,视线下意识的四处逡巡,“谁?”
岳林翰内心的焦灼并不比张庆和少,却是直到听常福吐出“殿下”两字,提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也不知到底是哪位皇子,如此明察秋毫?
应该是,五皇子吧?
“不在这里,在你身后呢。”常福依旧笑的慈祥。
张庆和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一刻冷斥道:
“狗奴才,休要装神弄鬼……”
不意一个阴森宛若厉鬼的声音适时在身后响起:
“张庆和,你不看看,怎么就知道,是装神弄鬼呢?”
张庆和惊得霍然回头,入目赫然瞧见一面恐怖的兽头面具。饶是号称江南王的张庆和也脚跟发软:
“六,六……”
至于说刚才还沾沾自喜的李伯明,惊吓太过,直接跌坐回椅子上,手肘狠狠的撞在桌案上,血色都渗透出来了,他却依旧是浑然未知——
来的人竟然是,六殿下萧恪?
这几年,关于萧恪的传言越来越多,每一个却都是让人半夜里都会做噩梦的恐怖故事。虽然没有亲眼见过
萧恪出手,大家心目中早留下一个根深蒂固的印象,那就是六殿下就是皇上手里最凶狠的一条狗。
但凡他出手,代表皇上的意思之外,更意味着决不会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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