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可不知道, 皇城司一番作为,所有功劳竟然全被皇上归结给了所谓的“天上的亲家”,他这会儿正忙着带人监督没有达到皇城司满意, 而被迫进行劳动改造的地痞无赖, 把一棵棵粗壮的桃花树, 种在娶亲必经的路旁。
“常公公说了, 咱们殿下成亲时,正是三月桃花开的时候, 这老祖宗啊,就爱选在这样的日子成亲,到时候,那个桃妖, 都会跑来给咱们殿下赐福呢……”
说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就是真要赐福,不也得请佛祖菩萨, 或者玉皇大帝吗,再不济, 也得请个月老不是?怎么常公公却偏要请个妖来赐福?
一个官员正好路过, 本来瞧见前面是汪海领着一帮皇城司的人, 联想到那些可怕的传闻,顿时小腿就有些转筋, 结果就是这么一呆滞间,突然就听到了这样一番高论,目瞪口呆之外, 再也绷不住, 直接笑出了声——
果然皇城司就是一帮蠢货吧?
明明老祖宗说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宜室宜家”,结果到了这群饭桶口中,就成了妖怪了?
虽然笑的时候,已经尽量压低声音,可汪海的听觉多灵敏啊,竟是瞬时就把头转过来。等瞧见对方竟然是个身着六品服饰的翰林院官员,略顿了顿,直接抬脚走了过来。
那官员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强做镇定道:
“汪,汪大人?”
汪海随即抬手,官员脸色越发苍白:
“下官,下官自问,并未曾做过什么亏心之事,汪大人这是何意?”
不妨汪海的手并没有落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也没啥意思,就是想要请问这位大人,能不能给我讲讲,那个,成亲时种桃树,是什么意思啊?”
常公公可是说了,殿下大婚是天大的事,丁点儿错处都不能出。
自己眼下主管着种桃的事儿呢,要是没把为啥种桃弄清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被常公公尅一顿。
那么可怕的常公公,汪海可是永远都不想面对。
官员无疑就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眼前这人真是经常凶神恶煞一般的皇城使汪海?
“大人?”看他视线发直,汪海忙抬高些声音。
“奥,您说这个,这个桃之夭夭啊……这几句话语出《诗经》,是说,美丽的新娘子,出嫁……桃树葳蕤……和合美满……果实累累,又有百子千孙之,之意……”
被汪海盯着,官员小腿禁不住就有些抖,说话更是磕磕巴巴,却是好歹把意思给大概说了出来。
“所以说不是那个桃妖,而是桃之妖妖?”汪海虽然不住点头,却依旧是一头雾水——
好像就比自己说的,多了个妖,因为是两个妖,所以就不一样吗……
不过这意思就是吉利啊,怪不得常公公让他们种桃树。
又让官员重复了一下那几句话,明明也就没几个字,汪海却是好一会儿才记住。觉得差不多了,冲着官员一拱手:
“果然不愧是翰林院的人,真是那个,那个有好多豆啊……”
戏词里好像说的是,几斗,豆?
不管了,应该就是好多豆!
“老汪多谢了,今儿个多亏您指点,不然我老汪可不是就要犯下大错?对了,以后小李大人什么时候有时间了,能不能跟我们讲一下这成亲要注意的事?”
他们家殿下要成亲,皇城司所有人都要在最短时间内成为礼仪大能,以求让殿下的婚礼不会出一点儿纰漏。
“好,好吧。”汪海的眼神太殷切,小李大人也不敢不答应。
“多谢,多谢,今儿个算是老汪欠了您一个人情,以后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您尽管来找老汪!”汪海说着,胸脯拍的山响。
一直到走出老远,这位李大人还一脚深一脚浅的,仿佛踩在云雾里似的——
刚才传说中阎罗王看门狗一样的皇城使汪海竟然给自己行礼了?
就因为自己给他念了几句诗经?!
一直到进了翰林院,还有些醒不过神来。
其他人看他晕晕乎乎的模样,纷纷打趣:
“李洵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瞧你这模样,不会是梦会神女了吧?怎么一脸的醉生梦死啊?”
李洵这才回过神来,却是“哎呦”一声:
“你们知道什么啊,比梦会神女还要玄乎呢!”
一句话顿时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
“什么事会比梦会神女还要玄乎?”
“就刚刚,皇城使汪大人,竟然跟我见礼……”李洵说着,这会儿还觉得就像做梦似的。
“可见是真的做梦了!”其他人听得纷纷摇头——
皇城司那些人全都是亡命之徒,尤其是汪海,性情之凶残也就比六殿下差点儿,不但是京城百姓的噩梦,就是他们瞧见了,也恨不得绕着走。
眼下李洵竟然说,笑话了汪海不但什么事都没有,甚至对方还跟他见礼,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是真的。”没想到大家都不信,李洵就有些急眼。
“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跟你见礼吧?”
又有人道。
“也不算无缘无故,就是他们种桃树呢,我正好经过,就跟他们说了点儿有关婚俗……”
“就这么简单?”其他人明显不信。
“就这么简单。”李洵用力点头。
其他人却依旧是将信将疑:
“听你说的,好像皇城司的人都转了性子似的,我怎么就不信呢?”
眼瞧着就是当值时间,大家也忙闭了嘴,各忙各的去了。
却也有那好奇的,经过李洵说的那条长街时,刻意放慢了脚步,结果还真撞见了汪海,更在回答了汪海几个问题后,享受到了和李洵一样的待遇。
一直到接连几个人都如此后,翰林院上下才不得不信了。
本来事情要是到此为止也就罢了,结果因为李洵几人虽然不甚乐意,却到底答复了皇城司诸人所提出的问题,给汪海等人留下不错的观感,最后的结果就是,其他官员从那条街上经过时,和皇城司的人依旧井水不犯河水,唯有翰林院的官员,汪海都会老远就笑眯眯的打招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翰林院诸人再清高,可耐不住一向冷面的汪海等人,笑容委实太热情,作为天下顶尖的读书人,翰林院诸人又以君子居多,不能视若无睹之下,到底要点个头。
而双方关系的转折点则和掌院学士张吉有关——
也不知道那天怎么那么倒霉,出门上朝时,驾车的马就开始拉稀,赶忙折返换了马,结果刚走了一小半路,张吉的马车车辕又断了。
偏是这个点了,其他上朝的官员早过去了,张吉的境况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都不为过。
正一筹莫展时,旁边有人拉了个板车过来,张吉忙让下人过去商量,借对方的板车一用。
结果那人倒也爽快,不但一口答应下来,更是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误了上朝的事。
张吉一开始只是觉着声音有些熟悉,等到了午门外,才无比惊悚的发现,何止是声音熟悉,就是人也熟悉的很。这个一路狂奔把自己安全送达目的地的的壮汉,可不正是皇城使汪海?
瞧着一身汗水淋漓的汪海,张吉的反应,说是瞠目结舌都不为过:
“怎么,是你?”
“啊?怎么了?你们翰林院的都是好人,帮了我们这么多,人们不是说,给个桃,就要换……换个李……”汪海笑嘻嘻的拱手。
“投桃报李。”张吉禁不住出言纠正,却是有些感慨,之前总觉得皇城司都是粗人,这会儿却发现,其实竟是有着一副赤子心肠呢。
一旦用平常心去看,之前对皇城司的诸多看法也都渐渐跟着发生改变——
虽然世人都说六殿下是恶鬼转世,可事实上死在六殿下手中的人,却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还有大楚这些年的繁荣昌盛,未尝没有皇城司上下齐心协力剪除恶人的原因……
张吉的态度发生改变,直接带动了其他翰林院诸人,到最后和皇城司的关系终于迈出了一大步——
从点头之交,过渡到互相打招呼。
更甚者在汪海厚着脸皮向张吉请求,能不能从翰林院中选两个青年才俊,到时候帮着应付娶亲时催妆诗这件事时,张吉虽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消息传到宫里时,王皇后正和隆盛帝一起用午膳,听王全说完,也很是吃了一惊:
“哎呦,小六这是转性子了?一向都是不理人的,眼下和翰林院关系倒是好。”
一旁躬身伺候的王全偷偷的看了王皇后一眼——
皇上可是最忌讳皇子交接大臣。
这之前不管是三皇子和五皇子,私下里和各部官员再是融洽,也从不会摆到台面上。
和翰林院,更是会保持一定的距离——
未来整个朝堂的风云人物可都是出自翰林院!
也就六殿下手下那些憨人,才会这么无所顾忌。
皇后这么说,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过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以王全对隆盛帝的了解,都注定皇后的谋算只能打水漂了。
果然,隆盛帝根本就没在意,更甚者,脸上笑容还满意的很:
“都说人成亲了也就长大了,眼下瞧着,还真是。这一说要大婚了,恪儿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王皇后执着筷子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却是很快掩饰过去,又转到另一个问题上:
“还在娶亲的路上种满桃树?都说树挪死,人挪活,臣妾听说,那些桃树还都壮实的很,就是春天那会儿移栽,都不见得成活,更别说现在这么热的天,皇上看,要不要让人过去传个信,让皇城司的人不要折腾了,这看桃花什么时候都行,可要是成亲的路上,多是些枯木,是不是有些不太吉利,再有,就是真活了,明年开春时,怕是也开不了……”
这话表面上说的是皇城司,却何尝没有剑指萧恪的意思?
外人还不能挑出一点儿不是——
那么粗的树挪过去,即便活下来,也是返苗期,明年十有八、九开不了。
“无妨。”隆盛帝大手一挥,直接道,“什么树挪死,那也得看是谁挪的!皇后就和朕等着,桃花盛开时,迎新妇入门罢了!”
有天上的亲家瞧着呢,不就是让桃花开吗,算什么难事?说不好就是冬日,他也能给你弄出花儿来。
把个皇后给噎的,直到送走隆盛帝,还不住咬牙——
皇上肯定是今儿个用膳时,汤喝的太多了,才会说出这么不清醒的话。
还桃花盛开迎接新妇呢,到时候这些桃树不死的话,能抽出几片叶子就不错了。
这么信心满满,真以为他和天老爷是亲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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