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甚尔出现之前,惠完全没想到这么久没见他父亲,听到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的内容。
他说他要再婚。
禅院惠反应相当激烈,倒是让甚尔有了点奇怪。因为他不做人事很久了,带小孩去女人家蹭吃蹭喝也不是一两次,他还以为惠已经无所谓了。
但惠十分抗拒,他甚至跟甚尔闹起了脾气,这让佐助都惊讶了,毕竟惠是一个很乖巧的小孩,在大事小事上都很懂事,很少会干这种“闹别扭”的事情。
这也是佐助第一次发现原来惠还是个正常的小孩,哪怕他十分早熟,又偏执一样的不肯放弃自己,他本质上还是个孩子。
但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甚尔决定的事情他们俩无权干涉,于是一家的姓氏都改变了。甚尔要结婚的女人姓伏黑,三个人就分别成了伏黑甚尔、伏黑惠和伏黑佐助。
在小学开学前几天,这个新家庭就正式组成了。
甚尔的新妻子和他如出一辙——一样的不回家,所以兄弟俩的生活其实和父亲再婚前没什么两样,除了多了一个姐姐:伏黑津美纪。
与她妈妈截然不同,津美纪是一个满心都是真善美的好孩子。
在惠和佐助正式上小学之后,他们一起上了津美纪的学校,成了低她一年级的学弟。
而津美纪不仅会带他们两个上学、帮他们准备很简单的晚餐,甚至还能帮他们辅导功课,虽然惠和佐助都不需要就是了。
虽然惠嘴上不说,但从佐助对认识他几个月来的了解来看,惠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姐姐,乃至逐渐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伏黑惠。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好接近,但惠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孩,只要对他好,就很容易被他接纳。
于是这个新家庭的日常其实只有,早上八点津美纪敲开他们的门,三个人简单地吃点面包牛奶,之后一起去上学。
下午三个人一起回家,如果有人值日晚归的话另外两个会特意留下来等。晚饭通常是津美纪出主力搞定,她会简单加工一些半成品,两个男孩负责之后的收拾工作。
一个六岁,两个五岁,日子竟然也磕磕绊绊地过了下来。
而日常生活总是有很多不如意,许许多多的不如意拼凑在一起,为那一瞬间的崩溃做铺垫。
第一次不如意是甚尔消失了。
再婚后他一样不着家,但一个月都联系不上他之后,伏黑家的小孩便心照不宣地明白了一个事实:
甚尔不见了。
从前甚尔再不着调,最多半个月也会回条短信或者带点钱回来,而这一次足足一个月,简直就是下了判决: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佐助担心惠有什么异常,他仔细地观察了惠一个星期,发现惠至少表面上还算平静。或许是对这一天早有心理准备,也或许是自己还有家人,他虽然心情低落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恢复正常了。
而第二次不如意接踵而来:津美纪的母亲在甚尔消失后不到半个月,也跟着离开了。
她在一个清晨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连津美纪都一无所知。
五人的家庭瞬间就失去了顶梁柱,只剩下三个孩子。
这一次惠的反应反而变大了,大概是因为他明白他们家的生活来源已经全部没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只能靠政府救济。
他对这一点相当忧心,足足心情不对劲好几天,最后大概是津美纪去了解了相关政策,回来跟他说能保证他们上学,惠心情才稍微好一点。
如果就此打住,或许伏黑家的日常还能勉强维持下去,三个人相依为命也并不是不行。
而前面就说过,日常的崩溃总是在一个瞬间。
这样的瞬间在他们国小最后一个学期时来临了。
当电话铃声响起时,家里只有惠一个人。他疑惑地将电话开了免提,有一个温柔的女声询问道:
“请问是伏黑佐助同学的家长吗?”
这个电话彻底打破了伏黑家的平静。
当佐助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面的空气很不对劲。
津美纪和惠一起坐在餐桌边上,一脸严肃,看向佐助时,眼里面全都是沉重的情绪。
佐助看着他们两个的小脸摆出这种表情,只觉得又莫名其妙又好笑。
他对家人以外的人没那么容易放下心防,所以他还没跟津美纪熟悉起来,就问惠:“出什么事了?”
惠踌躇了一下,跟他说:“佐助,老师跟我说你的身体——”
“啊,你说那个体检吗?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你知道这件事吗?”
佐助朝惠点了点头。然后让他惊讶的事发生了,惠猛的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语气对着弟弟大喊:“什么叫做没事?老师跟我说你要马上去医院检查,结果你回家提都不提吗?”
“如果她不给我打电话,你要瞒着我不告诉我这件事吗?!”
上一次见到如此生气的惠还是在甚尔说他要再婚的时候,佐助被他的怒火搞懵了,他又看了看旁边的津美纪,女孩也是一脸不赞同,眼神中甚至还有了点谴责。
佐助:……
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两个在生气什么。
事情的最开始是这样的。
国小对每个学生进行了一年一次的体检,这一次的检查相当正式,包含了很多项目。
而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后,老师把佐助单独叫去了辅导室,拿着他的报告很忧愁地跟他说他的身体相当不好,低血糖、营养不良……
以及哮喘。
老师也是用一种谴责的语气看他:“你患有哮喘自己不知道吗?为什么之前不跟老师说呢?”
而佐助也呆了,他不可置信地反问回去:“哮喘?”
佐助毕竟才有这副身体一年不到,虽然之前有过咳嗽气闷,但他还以为这只是普普通通的小感冒之类的,就没有去管过。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哮喘。
老师把他的体检单递给他,叮嘱佐助一定要去医院看一看,佐助就随便几句敷衍过去了。
佐助想了想,觉得自己家好像也没有闲钱去医院,这几个病也都不是去医院就能马上治好的,于是回家也没有把这事跟其他两个提起。
没想到老师竟然会专门把电话打到家里来。
在惠对佐助生气之后整整两天,他们兄弟陷入了冷战的状态。
津美纪被夹在中间,十分为难但又不知所措,她既觉得惠确实反应有些过激了,但佐助这件事做得太不对,也不能怪惠这么生气,于是也跟着陷入了纠结之中。
但惠到底是舍不得他弟弟吃苦的,所以所谓的冷战就是他不给佐助好脸色,也不跟佐助说话,但该做饭做饭该洗碗洗碗,晚上兄弟俩照样睡一张床上。
虽然惠的冷战措施微弱,但还是颇有成效。佐助被惠冷落了整整几天,又看到津美纪这么为难,还是决定先跟惠说话给他服个软算了。
毕竟自己说到底比惠大了十几岁了,让一让惠也不是不行。
佐助这么想的时候完全忘记了日常根本是惠照顾他多一点。
于是在第三天的晚上,他们都爬上了床,佐助扭过头去问他哥哥:“你到底在气什么?”
惠先是不肯说话,他睁着他那双绿眼睛静静地盯着佐助,颇有一番“你自己反省”的意思,但大概是看佐助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惠只好开口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没有必要吧,家里面钱也不多,这也不是什么去医院就有用的病,我觉得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你这样是不尊重你自己,也不尊重我。”惠打断了佐助的话,直勾勾地看他。
佐助一下子就愣了,他皱着眉反问回去:“怎么就不尊重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哪天出事了怎么办?如果明天忽然我知道你晕倒了,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甚尔就是一个什么都不肯说的混蛋,你也要跟他一样吗?”
惠的声音在抖,他青翠的眼眸也在抖,一张白皙的小脸上可以清晰看见几分痛苦又落寞的神色。
“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是我对你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吗?”
佐助几乎可以听见惠强忍的哽咽声了。他听着惠对他的控诉,第一反应是不解。
惠有这么需要我吗?
他其实还抱着对生命很随便的态度,愿意顺其自然,不自己去做点什么已经是因为惠说要守护他,他被惠打动了而已。
但佐助对“活着”这件事本身,还是没有什么欲求的。甚至在他刚知道自己有哮喘的时候,还很平静的想:
啊,说不定哪天就死掉了。
但惠也有津美纪了,应该没事吧?甚尔不见的时候他看起来挺好的。
所以,如果自己不见的话,惠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但他现在看着惠要泛红的眼眶,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惠大概是很需要他的;而且,他对甚尔的消失其实是很难过的。
或许这份难过在过了一段时间后会淡去,但这种“被抛弃”的疮口已经在惠的心底生根发芽,大约是难以被抹去了。
他犹豫地问:“惠,很需要我吗?”
“你在、说什么话!”惠声音已经有了哭腔:“什么需不需要的,你只要能照顾好自己或者愿意让我照顾你就行了,为什么总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佐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想惠果然还是个小孩,是需要亲情的,大概是需要自己的。
原来他活着还有点价值啊。至少对惠来说,应该还是很有价值的。
一直被坚硬冰层封锁的心忽然就裂了一条缝隙出来,是惠一直坚定地跟他说他很重要,才有的那么一条缝隙。
这条缝隙很小、很细。
但这是佐助对这个世界有期盼的开始。
所以他沉默了一下,说好,我跟你去医院,你不要哭了。
等去了医院检查,果然得到的也只是无法根治只能日常注意的回复,但他们收获了几瓶治疗哮喘的药物和补充营养的药剂,有长期的也有立刻见效的,惠每天认认真真地帮佐助分好药量,盯着他全部吃下去。
佐助也默认了他的做法,每次吃药时虽然格外烦躁,但也默默配合了。
伏黑家崩塌的日常终于逐渐回到了原先的轨迹上,正当三个小孩都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时,有人找上门来了。
那是一个白发男人,用一双墨镜遮挡他的六眼,玩世不恭、放浪不羁,孤身来敲他们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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