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从天际缓缓升起, 给深林覆盖上了一层浅色光晕。
流水潺潺, 鸟鸣啾啾,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然而, 一阵“扑簌簌”的声音响起,一群白鸟被惊起,打着旋儿往天空中飞去, 一边飞还一边凄厉地鸣叫。
在郁郁葱葱的高木遮掩之下, 一场隐秘的刺杀正在进行。
数百黑衣人手持利刃,正前赴后继地往中间那个血人的身上扑过去。
血人长剑飞舞, 一招一式看着古板笨拙, 却总是巧而又巧地挡下敌人的攻势。
他已经与对方鏖战许久,然而不知为何,敌人却仿佛是无穷无尽一般,杀了一批,还有一批。
利刃划过黑衣人的咽喉,这一批杀手再次全灭。
然而,此时的血人却也几乎是强弩之末。
他反手一剑,将一直藏在暗处,此时准备摘桃子的黑衣人刺死,终于支撑不住, 单膝跪倒在地,长剑插′入厚厚的落叶中, 剑身上粘稠的血液缓缓滑落。
他一动不动, 看着像是睡着了, 然而——
“谁!”血人微微侧头,冷喝一声。
出乎他意料的是,从树后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少年。
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白色长衫,纤尘不染。
踩在落叶上的鞋子沾染了一抹血色,让人看了只觉得十分刺目。
在少年的身后,是一个比他几乎高了半个头的男人,一袭青--衫,怀中抱着一把镶金嵌玉的琴。
谢千钧实在是想不到,自己陪着阿壤出来寻找可以收作弟子的妖兽,居然还能遇上一场刺杀。
而被刺杀的人,谢千钧也认识,正是于砚丛。
“许久不见。”谢千钧微微颔首道。
那个血人强撑着站起身,挺直脊背,行礼道,“让谢仙长见笑了。”
“不见笑,一点儿也不见笑。”谢千钧侧头,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
继而他右手手指曲起,双眸微阖。
素手摘星陨,云畔雪生歌。
相知功法,徵。
一阵清雅的琴音响起,青色琴影闪烁,竹叶飞舞,缓缓地落到了于砚丛的身上。转瞬间,之前奔逃过程中所受的伤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愈合。
接下来,琴音骤变。
颐气动坤,惊霄回鸾。
一指回鸾。
这一个技能可有效解除友方身上的不利效果。
于砚丛此时的状况,可不仅仅是受伤那么简单,他还中了毒,是一种慢性`毒′药,正在缓慢地随着血液循环至全身。
只片刻的功夫,于砚丛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瞬间的震惊,但很快他就蹙起了眉,他能感觉到,那迅速逼近的危险。
“谢仙长。”于砚丛想自己将后面的追兵引开,却被谢千钧截断了话语。
“无妨。”谢千钧将阿壤往自己的身后一塞,继而对着于砚丛轻轻颔首,“看着。”
强行切换为莫问功法,谢千钧嘴角勾起。
于砚丛本想上前帮忙,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若自己真的卷入了战局,怕是只有帮倒忙的本事。
青影生辉,谢千钧在江月逐天的范围内辗转腾挪,时不时的还有被他操控的黑影发起攻击。
虽然他现在的群攻技能仍旧有人数限制,但是架不住他的伤害高,用一枪一个小朋……黑衣人来形容也不为过。
等这一批黑衣人彻底清理干净后,谢千钧打量了于砚丛一眼,突然伸手,虚虚一抓,继而一只近乎透明的蛊虫被他抓了出来。
看着谢千钧手心的蛊虫,于砚丛脸色骤变,他曾经猜测过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那一群黑衣人,但对方追得太紧,他也只能是草草检查一番,但却没有发现异常,此时看来,只能说是他自己的功力不够。
谢千钧看着那透明蛊虫,嗤笑一声,顺手就给碾死了。
“随我来。”
于砚丛犹豫了一瞬,想到刚才的战斗,乖乖地跟了上去。
阿壤倒是乖觉,那蛊虫一被碾死,他就扑了过去,开始往谢千钧的嘴里塞丹药。
唔,虽然哥哥没有受伤,但是灵力消耗的可不少。
于砚丛跟在谢千钧的身后,看着对方带着阿壤,仿佛闲庭信步一般在空中漫步,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再往前走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几人的面前就出现了一道山门,而进入山门后,于砚丛看着那断壁残垣的模样,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
“不用担心,没有敌袭。”谢千钧也有些尴尬,他忘记这茬了,“只不过是在重建罢了。”
重建?
于砚丛秉承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想法,默默地将自己心里的那几个问题全都咽了下去。
殊不知,此时的谢千钧也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如果于砚丛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他们玄苍门的面子大概要被他们给丢光了。
事实上,谢千钧和阿壤此次出门也是有任务的,一一排查宗门附近的妖兽,不管是坑蒙拐骗还是对方自投罗网,硬性指标,七日必须带回来一个。
而今天,正是第七天。
谢千钧此时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状态,他真的带回人来了,于砚丛这么大的一个大活人可不能当做是看不见!
至于对方肯不肯入门,这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他们是文明人,绝对不强迫。
“谢长老。”阿蓼冲着他们微微点头。
“辛苦阿蓼了。”谢千钧看着无数蝴蝶蜂拥而至,将一块巨石团团围绕,下一瞬,巨石缓慢升空,稳稳地落在了指定的位置。
其余几处也是如此,宁寻干脆召唤来一群狐狸,其他还有猴子,黄鼠狼等等。
各种各样的灵兽都在玄苍门内部干的热火朝天。
在原先的木质宫殿被阴云腐蚀后,重建的时候,众人选材的时候更加慎重,所用的木材全部都取自灵植。
阿壤直接将重建的木材给包圆了,拍着胸膛说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石料,阿壤也是尽力给出了采石的地点。
而新的玄苍门,整体呈八卦状,最中心是一座大殿,而其余八面则便是掌门院、长老院、弟子院、刑堂、丹堂、藏书楼等。
日后若是玄苍门需要扩建,那么现在的范围便可以划分为内门,扩建的为外门。再扩建的话,那么最中心的便是核心区域,中间为内门,最外是外门。
不过么……现在想这些实在是有些早。
等宗门内的弟子超过十人之后再想这些。
谢千钧带着于砚丛进了最中间的大殿内,这大殿的名字虽然暂时还没有定好,但这已经是整个玄苍门内最完整的建筑了。
实不相瞒。
重建完成之前,他们这些玄苍门之人晚上是集体在这座大殿里打坐代替睡觉的。
以为这样就最惨了吗?
不,遥想大殿还未建好的时候,他们虽然是在大殿内打坐,却和以天为被地为席没啥区别,因为那时候的大殿没有顶。
在于砚丛开口询问之前,谢千钧先发制人,直接问对方到底是招惹了何方人物,不给对方询问现状的机会。
于砚丛苦笑一声,“只不过是救了几个妖修罢了。”
救了妖修?
谢千钧和阿壤对视一眼,继而阿壤开口道,“你居然会救妖修?”
“为何不能救?”于砚丛下意识地反问。
阿壤托着下巴,“因为很多人都觉得妖修包藏祸心呀!”
这还是那一株嗜血藤告诉他的,当初殷时远和傅霄琛落到那种地步,除了实力不如别人以外,这种人族修士隐约的排斥也起了极大的催化作用。
听闻此言,于砚丛正色道,“人有善恶之分,妖修也是如此,除非对方曾经做过大恶之事,不然在于某的眼中,人修和妖修,都是一样的。”
“你倒是看的清楚。”谢千钧对此人的评价再度上升。
不过……
想起此人的背景,父亲为太虚仙宗太上长老,母亲是万剑仙宗的慧剑仙子。
按理来说,这样有大来历的人,身上怎么说都应该带着一些保命的法宝才是。
可方才自己与阿壤撞见对方的时候,他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
不过,这个疑惑只在谢千钧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儿就被他强行压了下来。
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倒是于砚丛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另外一个消息更加让谢千钧在意。
“你是在何处救出的那些妖修?”
谢千钧不觉得他们玄苍门能够留下这个人,不过,那些还不曾被救出来的妖兽就不一样了。
说不定可以收进宗门做弟子。
谢千钧也不贪心,有那么两三个就足够了。
毕竟他们玄苍门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那种包藏祸心的人,收进来完全就是自找麻烦。
“隗友山,小祁门。”于砚丛道。
小祁门?
谢千钧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名字,细细思索过后,他慢慢地道,“就是那个以御兽为傲的宗门?”
在上一次宗门大比中,小祁门位列十一。
三宗十九门,只有上三宗岿然不动,其后的十九门百年一次大比,根据比斗的结果进行排位。
一般而言,前五门很少会发生变动,而从第六到第十,竞争十分激烈,鲜少会固定不动,往往是这个百年你压我一头,下个百年我压你一头。
而第十和第十一也是一个分水岭。
小祁门已经连续几百年的时间都是第十一了,而下一次百年,他们试图挣到第十!
不过,距离下一次百年争锋还有近乎二十年的时间,说急也不急,说不急吧,对于修士而言,二十年,也不过是闭一个长关的时间。
“大概是为此,小祁门,似乎已经不满足于御兽了。”于砚丛语气沉凝,其间隐隐有压抑着的怒火。
“他们挑选有天赋的灵兽,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给他们开启了灵智,继而驱使妖兽战斗。”于砚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和缓,“更有甚者,让妖修化形,驱使妖修。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做的,那些妖修居然也对他们言听计从,丝毫不懂得反抗。”
若说驱使妖兽战斗,于砚丛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么驱使妖修,他就实在是看不过去了。
于他而言,既然修成了人身,那妖修与人修也并无不同,将来飞升成仙,难不成仙人也要分出来一个三六九等?
故而,在发现那小祁门弟子要对御使的妖修行不轨之事的时候,于砚丛再也克制不住,出手将其劫下,却不想,那人的身份似乎很高,于砚丛还不曾想好如何安置那一位妖修,就被寻上,继而便是无休止的追杀。
幸而,他遇上了谢千钧与阿壤。
只不过……
“我遇见你时,你的身边似乎并无他人。”谢千钧肯定地道。
于砚丛点头,“不错,我将她安置在了一处隐秘的地方,身上的一些保命之物也留给了她。”
谢千钧恍然,难怪于砚丛的身上不曾有什么保命之物。
“你就不担心他被小祁门的人发现?”谢千钧蹙眉道。
于砚丛笑了笑,“那是父亲留给我的隐匿符,除非实力高于他,不然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谢千钧在心里艳羡了一下,太虚仙宗的太上长老,实力应当是大乘期或者是渡劫期,而区区一个被驱使的妖修,想来也惊动不了大乘期及其以上的修士。
而且,就一个小祁门,到底有没有大乘期的修士还不一定呢!
然而,被问及为何不立刻去找那妖修的时候,于砚丛笑的有些尴尬,“我……我……找……”
“你方才说什么?”谢千钧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古怪。
“我,忘记了先前将人藏到哪里了。”于砚丛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这话翻译一下。
于砚丛是个路痴。
谢千钧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自己在那个小秘境撞见对方的真相。
于是,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了下来。
谢千钧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经历了极度的大起大落。
原本以为梦寐以求的小弟子很可能就要到手了,然而,于砚丛是路痴。
原本以为自己说不定还能享受一把挑选徒弟的瘾头,然而,于砚丛是路痴。
原本以为……然而,于砚丛是路痴。
路痴,路痴,路痴。
这俩字在谢千钧的脑海里徘徊。
“哥哥。”阿壤扯了扯谢千钧的袖子,“如果距离不远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帮忙。”
“怎么帮?”谢千钧突然间意识到,他家阿壤可是息壤啊,沟通土地、植物不在话下。
但是……
“会不会太累了?”谢千钧担心地道,说到底,在他的心里,无人能够比得上的阿壤。
若是阿壤会因此而受伤,那谢千钧必定会毫不犹疑地放弃。
“没关系,我知道分寸的~”阿壤举起手,认真保证道。
见谢千钧仍旧犹豫,阿壤眼睛转了转,干脆撒起娇来,“哥哥,你就让我试一试嘛!”
一边掐着嗓音说话,还一边摇着谢千钧的袖子。
谢千钧无奈极了,点了点阿壤的鼻子,“和谁学的?”
他可不曾教过阿壤这些。
阿壤立刻想也不想地卖队友,“跟着那一只阵猴儿学的,他想逃避惩罚时候就这样抱着南宿的胳膊晃,一边晃还一边吱吱叫。”
阿壤可会活学活用了,自动将那吱吱的叫声转化成了语言。
于是……
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缠着谢千钧答应了之后,阿壤立刻盘膝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覆盖在了地面上,等了一会儿后,他突然间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谢千钧立刻紧张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于砚丛倒是想问结果,可是看着谢千钧那紧张的模样,最终将自己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阿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那个,我忘记问那人长什么样子了……”
谢千钧:……
于砚丛:……
于砚丛思索了一会儿后,“若只是描述,太模糊了,不如,我画一幅肖像如何?”
“那自然好!”阿壤立刻道。
谢千钧却抿了抿唇,实在是,他对这修仙界的人物画不怎么抱有期望。
想想前世古代的那些肖像画吧,虽然分为写意和写实,但是在谢千钧的眼里,那写实的画法,其实也不怎么写实。
苦于此时没有笔墨纸砚,谢千钧就在自己的背包里翻了翻,把做美人图任务的画纸和毛笔取了出来。
于砚丛也不讲究,没有桌椅,就干脆将画纸摊在了地上,飞速绘画了起来。
随着画卷上人物的成型,谢千钧面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莫测。
他忽然间明白了之前于砚丛说,那小祁门弟子欲行不轨之事究竟是何意了。
不外乎是交′媾之事罢了。
因为画面上的那个女子很美。
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居然能够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
绘完后,阿壤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开始沟通这附近的各种植物和灵植。
他虽然不是修行木属性功法的修士,然而,作为息壤,他可以说是所有植物或者是灵植的大地母……父亲。
和植物的沟通也就更加顺畅。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青草微微摇晃,花瓣细微地抖动,树木上的绿叶也打着旋儿落了下来。
阿壤仿佛是拥有了无数的眼睛。
他看见了追着蝴蝶跑的小姑娘,看见了坐在树墩上正在狼吞虎咽的壮汉,也看见了弓着身子驾车的仆从,还有一对对的青年男女掩映在了高草间——
而同样的,他也看见了无数的罪恶。
正抱着婴儿交给另一人的猥琐男人,拿着鞭子不停鞭打仆从的阴鸷少年,正在大开杀戒的魁梧修士,还有正将一根根细针刺入人体的天真少女——
阿壤有些不太舒服。
他已经很久不曾直面罪恶了。
离开了极意秘境之后,他一直被谢千钧保护地很好。
那些仓换逃命,几乎命悬一线的滋味,也早被阿壤压在了心思深处。
他们好讨厌啊。
阿壤想着。
好想把他们全都埋了。
可是……
如果真的这么干了,哥哥一定会很生气的。
想到谢千钧一生气,说不定就会不理自己,阿壤就有些不开心了。
因为他转念又想到,哥哥分明是自己的,那为什么要因为他人而对自己生气呢?
阿壤就从来都不会生哥哥的气啊。
这样一想,顿时就觉得好不公平。
有点点生气呢。
不过生气归生气,阿壤还是很听话的接着找人。
借助花草树木,阿壤飞快得辨认着自己所看到的人,然而直到他的极限,却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怎么办?
阿壤想了想,突然间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原本是以自己为圆心,然后一圈圈儿地往外扩散,但却很快到达了极限。
他于是将那个圆圈压扁,压成了一条直线,然后以自己为圆心,旋转着那根直线再找了一遍。
如此,他能够搜寻的范围顿时就扩大了好几倍!
我可真是太聪明了!阿壤在心里美滋滋地想道,待会儿一定要告诉哥哥,说不定他还会再夸夸自己。
不过现在么,阿壤有些游移不定。
他有些不太确定自己看到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画上的人。
虽然很像,但是,他记得画像上的分明是一个女孩子啊。
而现在,这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难道是她失散多年的兄长或者是弟弟?
确认再没有其他相似的身影之后,阿壤将自己的思绪收了回来,将自己所看见的告知了谢千钧和于砚丛。
包括那一句失散多年的兄妹。
谢千钧:……
他都要唱起来了!
倒是于砚丛思索了一会儿后,又问道,“小谢公子,她的身上可有一件挂饰?那挂饰是砚台的模样。”
阿壤想了想,肯定地点头,“有!是黑黑的玉,对么?”
于砚丛的面上露出了一抹喜意,“没错,肯定是她!”
至于对方为何换上了男装,于砚丛倒是也能理解。
以那个妖修的容貌,仍旧以女子的外貌外出行走,才是真的危险!
“不知她此时正在何处?”于砚丛的语气颇有些着急。
阿壤指了指西南的方向,“就那里,大概有几百公里呢!”
“她此时可否安全?”
“应该挺安全的。”
“那就好……那就好。”于砚丛喃喃,继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知,小谢公子可否帮忙画一张地图?”
虽然就算有了地图他也不一定能找到正确的路,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没有地图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又会误打误撞地跑去哪里……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