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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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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药材用收纳盒规整地装好,纪珍棠取出来的时候,看见下面还有一只小盒子,里面装了一盒水果糖。彩色的糖纸,斑斓炫目,将盒子填得满满当当。

是钟逾白一同给她准备的。

她惊喜地笑起来,挑了一颗拆开,甜津津的。

“雪,班长在楼下等你。”苏云梨从外面回来。

林瑰雪:“我知道,他喊我去城隍庙,不想去。”

苏云梨问:“啊?为什么不去呀。”

林瑰雪没说什么,反问她:“你去了吗,好玩么。”

苏云梨摇摇头。

她这几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周栀问她是不是和男生约会?她说没有。说的时候还看了眼纪珍棠,两个人视线恰好对上。

苏云梨平静地挪开眼。

纪珍棠的眸色也黯了黯。

她看得出来,苏云梨喜欢钟珩。

她书包上挂的新的学校logo周边,只有医学部才能买得到,最近大概去的很勤。

苏云梨是内敛的个性,可钟珩偏偏又不喜欢很乖的女生。不过男人对爱的探索没有那么执着,也没有那么在意“雾水情缘”与“一生一世”的关联,就算不喜欢,他们也可以试一试。

轻率是刻在DNA里的恶劣本性。

如果说不希望苏云梨和钟珩发生纠葛,她最真诚的理由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可是倘若这样和她说,未免显得太多管闲事和莫名其妙。

许多次,看着女孩子柔弱的背影,她欲言又止。

飞蛾扑火是愚蠢,也可以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壮烈。

她叹了声气。

而且、万一变成回旋镖扎到自己怎么办?

“话说回来,男人最大的用处也就是垫脚石了,我真希望天底下所有的女生都有这种觉悟。”

最后,林瑰雪总结陈词:“把恋爱脑扼杀在摇篮里。”

纪珍棠躺在床上,听见她说这话时,正好点开朋友圈的一条提示。

那天点赞了一下赵斯齐,他的新评论就不停给她发来提示。

有人评论:我好像看见了帅哥[星星眼]。

赵斯齐回:那是我的金主爸爸。

那人问:真的?[惊讶]

赵斯齐继续回:当然啊,也是我爸的金主爸爸。

她都能够想象到,赵斯齐是如何沾了他爸的一点光,牵上了钟逾白的人脉,让他的新兴品牌得到了庇护。而钟逾白又是如何不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当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他大概率都不记得这位公子哥的名字。

比如她今天试探地说起班长,而钟逾白无动于衷。

纪珍棠闭上眼睛,转了个身,握住她搁在枕边的金鱼团扇。

睡不着的一个晚上。

想问问赵斯齐,问什么呢?什么都好,和他聊一聊他的“金主爸爸”,但

是很多忌惮的情绪叠在一起,她犹豫再三,又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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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有关的新闻挺多,比如今天和海科院签约新项目的好消息。

不过并没有多么新鲜的内容,除了生意,就是生意。

纪珍棠兴致缺缺地滑动着,直到看到一条带图片的网页新闻。

她点进去——

图是抓拍的钟逾白在一个葬礼现场的照片,有四年了。

新闻里写,去世的人是钟逾白的二哥,死因:坠楼身亡。

钟逾白到场,为他的哥哥抬棺。

逝者的姓名被隐去,新闻的主角是他。那时候,媒体给他的头衔还是集团继承人。

照片拍得满是噪点,低饱和,阴郁沉冷的色调,又落满飞扬洁净的雪粒。

在隆冬的风雪里,男人一身漆黑色长风衣,搭深灰的薄围巾,被抓拍的一瞬,他正在缓慢地摘下黑色手套。

他矗立于高大的棺椁前,眼神凌厉又深邃,这样一张脸在送葬人群里尤为醒目。

画面竟有几分唯美。

如果不是出现在新闻界面,说是某电视剧剧组路透照片释出也不足为奇。

纪珍棠忽然想起什么。

是钟珩的警告:“我二叔就是被他弄死的,你别不信。”

她的心微微一沉。

再仔细看新闻图片。

钟逾白面色冷静,目光深冷。他微微低着头,身侧是哭得不能自已的女眷。

那一年,青城下了一场难得一见的大雪。男人穿着挺括长衫,鹤立在凛凛的风雪之中,俊美的脸上没有一点温度。

她试图从他表情里看出一点什么。

亲人病故的悲伤,杀人凶手的愉悦。或者愤怒,或者,仇恨?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心如止水,甚至连克制的痕迹都没有。

真正的高手都是杀人不见血。

她突然怔忡于这句话。

-

过几天,纪桓来了一趟学校,纪珍棠受宠若惊,得到了一碗带着家的气味的汤。

“许阿姨听说你生病,给你熬了鸽子汤。”

坐在食堂的一角,纪桓在她对面,帮她拆保温盒,递碗筷。

“你这个什么焦虑,我在网上查了查,什么原因?轻度的应该不太要紧,应该不会……”纪桓说着,试探的眼神看她,“不会有什么自杀倾向吧?”

纪珍棠笑笑说:“没有啦,焦虑就是穷思竭虑,抑郁才是想死。”

纪桓松一口气:“没有就好。”

从爸爸提心吊胆的眼里,她看出来了一点点人情味。很难得也很珍贵。

纪桓个头不高,长相也平平,坐下来与纪珍棠等身,没被她遗传一丁点外貌的不足。她跟妈妈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两个人的长相没有重叠之处,看起来不太像家人。

() “对了,今天给你打三千块钱收到没。”纪桓问她。

“嗯嗯。”她看到时还好奇,怎么一个月给两回生活费,“为什么又给我打钱呀。”

纪桓说:“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小电车?去买一辆,就别老是骑别人的。我看你从宿舍到教学楼,上坡下坡也太累了。学校建在山上就这点不好。”

纪珍棠鼻子酸酸的,想开口,喉咙口哽咽住,便没有接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纪桓公司这个季度收成应该是还可以,他的心情随业绩起伏而上下变动,并不是由她决定的。

纪珍棠下午就去拿这笔钱全款买了辆电动车,粉白相间的颜色,很能满足她的少女心,车子到手那一刻,她就给取了个名字,叫粉白白。

她童心未泯,在粉白白的车头贴满卡通娃娃。

大功告成。

纪珍棠欣赏着她的车车,满脑子都在想爸爸。

一碗鸽子汤,一辆小电驴,就能买到她的开心,买到她一厢情愿的爱。

她一定是天底下最容易满足的人。

周五这天。

丁迦陵按时按点来接纪珍棠,他停在钟逾白指定的停车场。

入夏时节,她穿着简单明净,白t搭牛仔裤,扎马尾辫。从人群里走来,清水挂面不加修饰的一张脸,散发着一种毫不费力的美。

像只天生迷人的小狐狸。

纪珍棠找不着人,左右张望。

“这儿呢纪小姐。”丁迦陵把窗降下来,跟她打招呼。

纪珍棠小跑过来,跟他招招手:“你好呀丁先生,又见面了。”她上车,有礼地打招呼,露出甜滋滋的笑。

“你好,今天心情不错?”

纪珍棠微笑:“是你的老板叫你这样问?”

丁迦陵窘了一下,还在想怎么回答。

纪珍棠又说:“他为什么没有来?”

“钟总日理万机,我也跟着他连轴转啊。就这会子还能抽身出来溜达溜达。”

纪珍棠脑袋快探到前座,小心翼翼的:“你们这个沉章园是个什么地方?”

丁迦陵说:“钟家老太太退了休,这些年在这休息。”

纪珍棠托着腮,轻轻地“嗷”了一声:“那我要见老太太吗?”

丁迦陵笑说:“不担心,见不着。”

很快,到沉章园门口,纪珍棠站在褐红色的蛮子门前,欣赏着青砖红瓦,又仰头看花鸟树木,一应雅致。

丁迦陵去敲门。

管事的人叫徐妈,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领她走进,递来的提梁锦盒里,说是装了些凉糕。

徐妈说:“是钟先生给您准备的。”

纪珍棠说:“谢谢啦,不过我不怎么吃糕点,给我也是浪费。”

徐妈微微一笑:“他说你喜欢。”

她带着三分好奇,将锦盒打开,看到里面的芭蕉糯米卷,椰蓉糕。

是妈妈的味道!

“是喜欢。”她感动地笑了笑,

接过那只盒子。

园子很大,

走了一段路。

被领到一个合院的东厢房,徐妈给她看盒子里的布匹:“这儿一些料子,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全带走也行,都堆好几年了,客人送来的,都是好料子,咱们这里用不上也可惜。”

“哇塞好漂亮,我姑姑肯定喜欢!”纪珍棠轻轻碰了碰那些光滑的绸缎,她不太懂这些,但好货水货还是能从手感分辨得出,“我真的可以带走吗?”

徐妈温和一笑,点了点头。

她也笑起来:“你老板好大方呀。”

“不好的东西,他也不会叫我们送。”徐妈说,“钟老板是体面人。”

说到这儿,外面院里传来一道让她感到熟悉的,又有些锐利的女声。

“今天倒是稀奇,这块不缺人啊,我还说来看看有没有牌打。”

纪珍棠循声望过去。

徐妈往外面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想叫女人声音轻些。

池樱调头一看,却出言不逊:“你冲我嘘什么嘘呢。”

徐妈面色一青。

“好熟悉个一张面孔,”池樱又提防地看向旁边的纪珍棠,冷笑说,“怎么还打探到这来了?谁告诉你这么个地方?不过阿珩平常不来这里,你要求情也找错地方了。”

纪珍棠不解,正在揣摩她这个求情的意思。

池樱继续讥讽地说:“他换女友勤快你也不是不知道,钟家可没你想象得那么好进,歪心思少动,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

纪珍棠:?

池樱声调扬了扬,有几分女主人做派:“还不走,等着我下逐客令呢?”

对面西厢房麻将声嘈杂,她的嗓音在这背景之中显得格外的刺耳突出。纪珍棠正要辩驳一句,“我”字的音节堪堪吐出。

里头传来一个慵懒低沉的男声,截住了她的话——

“能安静点吗,这位大少奶奶。”

纪珍棠站在院中,听着男人的声音清晰利落、掷地有声地吐出:

“你又是几斤几两的东西,我三哥请的贵客,还轮得到你来指教?”

池樱一怔,急忙赔笑,半个身子探进去:“陈总在啊,难得的嘛。”

她又意有所指地冷哼:“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钟家的地盘哦。”

“你们这儿姓钟的,我一向敬让三分。”被唤作陈总的男人接着出声,不紧不慢地说,“可是你好像也不姓钟吧,池女士?”

池樱:“……”

里头喊一声:“徐妈。”

徐妈应:“在呢陈总。”

“带那小鬼进来。”

闻言,徐妈领着纪珍棠,越过池樱,推门走进。

厢房很大一间,外面宴客厅,里面麻将桌,哗哗的洗牌声从机器里传来,一扇古香古色的屏风立在中间,阻隔了桌面的一半。

纪珍棠再往里走,好奇地偷瞄过去。

说话的正是坐在屏风后面的男人,他穿件白衬衣,黑色西裤,领口微掀,懒懒斜倚在太师椅上,容貌周整,姿态却是不拘。长相很年轻,很有精英风范,有气质也有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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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人来,陈恪扬起一双英俊的桃花眼,对上纪珍棠的视线。

纪珍棠在悄悄打量他的时候,陈恪也在看她,扫过来一眼:“站着不累?”

屏风后边,架了一张麻将桌,空间就显得逼仄,他轻抬下颌,向她示意他身侧的沙发。

是叫她过去坐的意思。

然而纪珍棠刚一抬脚,有人比她更为迅速。

池樱一屁股坐下,挑着眉冲她笑了笑,莫名有种挑衅的意思:“来看看牌,不打搅吧?”

纪珍棠:“……”

她望着那也再没空隙的沙发,可怜巴巴问旁边的男人:“我坐哪里呀?”

陈恪瞥一眼池樱,不假思索:“坐她身上。”

池樱:“?”

他瞧都懒得瞧一眼她的脸色,跟纪珍棠说:“怕什么,坐。”

纪珍棠摸下巴揣摩:“嗯……我在看是左腿好还是右腿好。”

池樱:……!

她是真怕纪珍棠坐下,火速起了身,嘴里骂了句“没一个好东西”然后便气冲冲地撤了。

见人走了,桌上的一位牌搭子调侃了句:“这大太太还挺难伺候。”

陈恪懒洋洋地托着下颌看牌,讥笑一声,低嘲说:“十三点。”

他一边摸牌,一边瞥向旁边悠然坐下的女孩,问:“你叫纪珍棠?”

被点名了,她直起身:“嗯,对。”

陈恪个性直率利落,不兜圈子,也不试探,开门见山就问:“你爸做什么生意?”

被点了爸爸,她更拘谨地直起身:“茶叶。”

陈恪摩挲了一下牌面,稍稍思忖,问:“准备往哪边卖?”

纪珍棠说:“日本和韩国,更远的就找不到门路了。”

“东南亚考不考虑?”

“可以可以,”她笑起来,点头如捣蒜:“赚钱就好!”

陈恪看见她这副如花笑面,也不由勾了下唇角,他抬起腕,看一眼手表,问她:“麻将会不会。”

她说:“一点点。”

“过来替我。”

“啊?”纪珍棠目瞪口呆,“可是我牌技超烂,输赤脚怎么办?”

一局牌结束,陈恪起了身,他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再掏出来,指尖夹了厚厚一沓红色票子,他将钱卷起,稍一躬身,将其嵌进麻将桌的抽屉缝。

动作行云流水,一副潇洒阔绰的公子哥做派——“尽管输。”

“……”

于是纪珍棠被赶鸭子上架,坐在他的位置上,陈恪像是有事,急着说先走一步。

() 他出了门,牌搭子甲忍不住啧啧:“这个陈总还真是豪爽,名不虚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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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偷偷议论的声音里,纪珍棠埋头数了数陈恪留下的钱,可能有个快二十张,数的时候,里面倏地掉下一张名片,落在她腿上。

看到远临集团几个字,她喜出望外地惊呼了一声。

幸好其他人在聊八卦,没在意她的窃喜。

纪珍棠偷偷把陈恪的名片塞到口袋里。

牌搭子甲:“他跟祝家那个千金?我怎么记得,不是祝家跟梁家从小结了娃娃亲嘛。”

牌搭子乙:“为这事还结了梁子,你听过一句坊间传闻没?给阿基米德一根杠杆,他能把地球翘起来。给陈恪一根杠杆,他能把梁家的顶掀了。”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哦。”

“可惜了,梁祝梁祝,连姓都这么般配。拆散人家青梅竹马的鸳鸯。这叫什么?现世马文才。”

聊到这儿,外面忽而传来低沉,带点脾气的一声——“梁你妈。”

“……”

“……”

牌桌上骤然静了静。

还站在走廊上抽烟的陈恪,从虚掩的门里望进来,挑一下眉:“谁是马文才?”

牌搭子火速滑跪:“我是,我是!”

纪珍棠没忍住,扑哧一声。

闻声,陈恪凉凉地扫了她一眼。

“……”

纪珍棠快被吓死,连忙收回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她再偷看门外,确信人是真走了,牌桌才重新热络起来。

那日牌局结束得很快,散乱的牌桌有人来清,几个人下了桌便各自告辞。

唯独纪珍棠在位置上坐了会儿,屋里的清茶气味很舒服,灯光下,她把陈恪的名片又拿出来瞧了瞧,不自觉扬起嘴角。

巴不得现在就送到爸爸面前。

她收起名片,又看一看四周,发现旁边的茶几上有一个骰盅。

打开小熊背包,里面装的东西很碎,纪珍棠挑出来挨个看了看,最后打开AirPods,取出一个耳机,丢进了那个骰盅。

牌打的不大,她输了一点,陈恪留的票子还剩许多。纪珍棠临走时将钱交给了沉章园管事的。

这园子很大,里头很深。她的确没机会见着钟家的长辈,从合院出来,很快穿过院子到大门口。

在这时,她接到钟逾白的电话。

混着晚风,男人沉着的声音让她耳朵微微酥麻,他问:“有什么收获?”

纪珍棠笑起来,汇报喜事:“我拿了一张名片,是陈恪给我的。”

他也笑了一笑:“有没有让他记住你?”

“重要吗?”

钟逾白说:“他做跨国生意,家大业大,手眼通天。”

她难为情地笑:“我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我呀。那要是下次再见面,我……应该叫他叔叔吗

() ?”

猜到陈恪是钟逾白的弟弟,但是不同姓,大概是他妈妈那边的亲眷。可是对方看着还挺年轻,她忽然有点理不清辈分了。

钟逾白说:“叫陈总合适,他比阿珩大不了几岁。”

她应了一声,真心诚意地说:“谢谢你。”

他温和道:“不必称谢,这是我的谢礼。”

钟逾白果然很厉害。

纪珍棠印象里,她只是提过一次她爸爸的事,况且没有太着重自己的需求。

寥寥几句就让他听懂。他再清楚不过,她要的是什么。

不是天价的手镯,是人脉。

在檐廊暗红的灯笼下面,她顿足,听着耳畔风吟,纪珍棠说:“太贵重啦,不过我确实有一点需要,那就不推辞了!”

钟逾白跟揶揄她似的,缓缓地一笑:“陈恪有一句口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凡你学得他一半残忍,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她问:“那你有没有人生格言?”

他稍作思考,告诉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纪珍棠笑了笑,“我记下了!”随后又问他:“我今天怎么没有看见你?”

默了默,钟逾白问道:“想见我?”

她急忙否认:“没,我就是有点好奇,我以为你会在的。”

沉吟几秒,他说:“你抬起头。”

纪珍棠果真抬头。

“一盏灯,怎么了?你在里面吗?”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隔一个院子,是合院的阁楼。院子里布满修竹。她抬头,视线里除了暗沉的天色,就只剩梁下的红灯笼。

钟逾白又问:“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不明白他的用意,她说:“等一等,我判断一下。”

纪珍棠抬头望着宫灯下的流苏,随着晚风拂过,轻飘飘的灯笼被吹得晃动起来。

风从西边来,将灯笼往东打。

而同时,她看到方才的视线盲区,灯笼后面,阁楼古朴雕花的窗口,站着一个人。

男人穿深色的衬衣,衣襟在风里翩然,腰线在绵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他面容和煦,儒雅温和,气质矜贵而沉稳。

有一种风烟俱净的凛然之感。

她失神地出了声:“是西风。”

钟逾白温柔一笑:“晚上好,阿珍。”

令人沉醉的夜晚,西风吹皱少女心。她莫名觉察到,身体深处好似起了涟漪。纪珍棠说:“丁特助说你日理万机,我以为不会来的。”

钟逾白说:“本来不打算来,不过,还是不太放心你。”

“不放心我什么?”她问。

“不放心你什么,”他轻轻地,重复一遍她的问题,垂下眸,仔细想了一想,说道,“怕你得不到想要的,也怕你走的任何一步路出差池。”

她没有往前跨,于是灯笼成了视野的阻隔,起风的一刹,才能短暂地撞上他双目里那点似有若无的柔情。

风起而涌(),

(),

也被风送到她耳畔。

纪珍棠望着他,觉得脸色灼热,转换话题,问道:“你怎么不提前说陈总在,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这样更好,”钟逾白说:“他不喜欢圆滑的方式。”

纪珍棠想了想,说也是。

紧接着,陷入无言的尴尬。她提别人来逃避暧昧的念头很容易被看穿。

钟逾白没有刁难她,正要问句留下吃饭?纪珍棠已然急匆匆说了句晚安,像是真的怕被他留下似的。

-

这日夜深。

纪珍棠没有肯留下吃饭,钟逾白不强求,便叫人将她送回去。

等丁迦陵送完人回来,钟逾白正坐在二层阁楼浅憩。阁楼一角,供着一尊菩萨,他面朝观音坐。

窗外星月在水,室内沉烟跳升。

他风声鹤唳,捕捉到楼下一点点的动静,是丁迦陵的脚步声,钟逾白慢吞吞掀起眼皮。

“已经把纪小姐安全送回学校了。”丁迦陵过来禀报。

钟逾白微微颔首,指一下桌旁边的凳子:“坐吧。”

丁迦陵打开电脑,在一旁开始汇报钱银周转相关事宜。隔一张桌子,钟逾白阖眸静听。神情无波无澜,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丁迦陵说到:“这个季度的报表,蒋总已经——”

钟逾白忽然睁眼打断他,问一声:“糕点她拿了吗?”

丁迦陵愣一下,抬起头:“啊?糕点……什么糕点?财务的吗?”

钟逾白见他发懵,无奈地笑了一笑,而后抬起手,轻轻地将他的笔电合上。

“歇会吧。”他劝说。

徐妈在做清洁,钟逾白问老太太睡了吗,她说歇下了。又问他爸,她说也歇下了。钟逾白想着还有没有要交代的事,正说到这儿,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声——

“姓钟的!你有本事就出来!你别躲里面当缩头乌龟!”

丁迦陵眉心一蹙,紧急起身:“她怎么又来了……”

钟逾白面不改色,只微微抬了抬眉毛,少顷,他语气平静地问:“今天初几?”

徐妈脸色也黯了黯,忧心忡忡地答:“是……初七了。”

钟逾白想了一想,没再说什么,轻轻抬了一下指。

丁迦陵会意说:“知道了,我去处理。”

外面难听的骂声还在继续:“钟逾白!阿林的鬼魂是不会放过你的,他今天晚上就来索你的命!你有朝一日一定身败名裂,不会有好下场的!”

钟逾白在藤椅上,事不关己地倚坐。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的处世之道,在任何时候不离其宗。

丁迦陵的声音从楼底下传来,隔着围墙:“这会子可不兴闹啊二太太,您再大点声,万一惊动隔壁派出所就难看了吧。”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来。

“哎哟喂,个则宗桑。赫死个宁。”池樱大惊小怪的

() 声音续上,“精神病院个医生不把人看好,哪能叫她又出来发疯了呀。()”

;?()_[(()”

池樱说:“我有东西掉在里头了,我来寻一寻。”

“改天吧,改天我给你送过去。”

“哎哟,行吧行吧,闹死的了。”

她掸掸衣袖,没眼看,“你们办个年卡,给医院里多充点钱,把她关关好。”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

在琐碎的、恶毒的咒骂声与劝说声里。

钟逾白不动声色地起了身,他手握一块佛手柑气味的湿巾,轻轻地擦拭着手指,动作慢条斯理。

男人面朝窗户站,看外面的远山和星月,修长身形被月色勾画在地板上,将女人的声音落在身后。

徐妈投来一眼,见微知著,知道他这是为礼佛净手,忙去点香。

——“你个走狗!伥鬼,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你叫钟逾白出来!”

擦完手指,钟逾白置若罔闻地放下帕子,接过徐妈递来的三炷香。

他长身鹤立,在狭窄的阁楼,观音像前,微微鞠了几躬。随后供上香,钟逾白仍然站立不动,面色如常看了看香灰的走向。

一切正常。

钟逾白观察完香,又抬头看向这张慈悲敛目的观音面孔。

半分钟后,他转身要走,袖扣不小心缠上挂在墙角的一串细珠,钟逾白垂眸,看衬衣被缠住的袖口。

他的手腕稍稍用力挣了下。

猛然之间,那串佛珠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

钟逾白望着地面跳落的珠子,心没多跳一下,只是摆手,叫人拂了去。

过会儿,丁迦陵一脸疲惫上了阁楼:“回去吧钟总,两位太太都送走了。”

自始至终,钟逾白纹丝没动,像是观了一出戏。他小幅度点头,沉声说:“辛苦。”

听见外面起风声音,衬衣微松的领口被他好整以暇地系好。

钟逾白迈步准备下楼,忽又想起什么,顿住脚,侧了侧身,“徐妈。”

“诶。”

“老太太过寿的邀请函,去给雨灯街的布衣坊送一份。”

正在扫地的徐妈闻声直起背,问他:“哪一家?”

钟逾白一边往下走,一边说:“落棠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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