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
阿米莉亚感受不到眼睛的存在,她浑身如撕裂般疼痛,想要叫喊,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她仿佛漂浮在半空中,慢慢失去知觉,失去感官和身躯,像北风吹起的浮萍,在黑暗中来回飘荡,一点点被吞噬着残躯。
不、不……我想活……
阿米莉亚从疼痛中猛然惊醒,她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她惊慌不知所措,想要哭又感受不到眼泪,紧紧拽着剩余的那点意识,死死不肯放手。
她疼得想哭,想放弃,硬是梗着那一口气默念123给自己加油鼓劲儿。
没事的,再坚持坚持,会有人来救她的。
一定会有人来救她的,不到最后一刻,她绝对不放弃。
灵魂被吞噬的痛比身体上的痛苦让人更加难以忍受,她忍久了,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这疼痛仿佛没有边际般绵长,渐渐想着为什么还没有人给她一刀,还比现在来得痛快。
但她总抱着一线希望。
神明……阿方索,祂会来救她的。
祂性格那么霸道,绝不会允许祂之外的人杀死她。
就是这点渺小的希望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念和灵魂火焰,不至于在侵蚀下完全熄灭。
光芒侵蚀的分割线停留在膝盖附近,或明或暗,摇摇欲坠,有时强烈到让人睁不开眼睛,有时微弱的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可就是牢牢地贴在她的灵魂上,没有前进一分。
“……为什么?”
冰冷清澈如雪水般的声音在她灵魂的每一寸响起,在无边无际的深渊中回荡。
“你活得很累吧?为什么还要坚持?”
阿米莉亚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个问题。
累……?
累啊,怎么不累。
可除了刚出生的婴儿,世上哪里有活着不累的人?
比我累的人有千千万,我算是最轻松的人之一,我为什么要放弃?
能活着,我为什么要死?
阿米莉亚在心里回道。
“……真的吗?”那声音轻轻笑了一声,带着点冰冷的温柔。
“那就试试看吧,让我看看你的决心有多强烈。”
光芒闪烁,在某一刻猛然放大,黑暗的世界被白色侵蚀殆尽。眼前浮了层淡淡的亮色,看什么都是极其刺眼的、朦胧的。
阿米莉娅刺得眼前一白,缓了片刻才重新看清面前的场景,发现眼前出现了一面镜子。
镜面中倒映出一副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那是一处无人的街角,角落里蜷缩着只熟悉的黑暗精灵,满身是伤,昏迷不醒。
这是她捡走精灵时的场景。阿米莉娅刚刚意识到这一点,就见到镜子里的画面开始缓缓播放,一位面目模糊的女孩子走进巷角,捡走了黑暗精灵。
她穿着白色的长裙,温柔又体贴,还很爱笑,悉心照顾着受伤的精灵。
精灵开始很讨厌她,但时间久了,偶尔会低头看一看她,坚冰似的眼神渐渐软化,变得专注又温柔。它开始主动做家务,出门挣钱,为生活清贫的女孩子减少生活压力。
精灵爱上了她。
两人在月夜下交换誓言。
“看到了吗?即使不是你,它也会爱上别人,随便哪个人都可以。”
你放屁。
阿米莉娅咬牙骂道,在心里口吐芬芳狠狠骂这该死的光明神上万次。
是的,光明神。
在那些隐约带着恶意的光芒侵袭而上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其中熟悉的气味。
这狗日的光明神,跟个小强似的怎么打都打不死,还在这儿瞎编气她。
气吧气吧,你能抢走我的身体算你赢。阿米莉娅在心里给祂比了个中指。
“…你不信?”
那声音顿了片刻,又说:“好,那我再给你看看别的。”
这次镜面中出现的景象异常眼熟。
黑沉沉的天空,血色的大地,抖若筛糠的人类和森林中拉着绳子,跌跌撞撞走成一队的教徒。
领头那个正是她。
这不是太阳陨落时发生的事吗?给她看这些干什么?
阿米莉娅没有说话,不妙的预感压得她心尖发沉。
只见画面猛然拉远,层层叠叠的乌云上有一座悬空的沉黑王座,熟悉的神明坐在上面,眸光宛若熄灭了万古的冷寂银河,寒凉,漠然。
祂垂眸看着地面小小的人影,眼中却空空荡荡,映不进任何事物。
神明是多么伟大的存在,当祂回归神位,当祂恢复以往所有的记忆,神性便压制了人性,所有无用的情感全部消失。
曾经满心怜爱的圣女,看着与其他人类也没有什么区别。
顶多比其他蚂蚁更烦人些。
下不了手杀掉?那就让她自己死好了。
漫天血雨落下,夹杂着浓重的恶意和恨意,纷纷扬扬盖了圣女满身满脸,她瞳孔剧缩,仰着头,睁大眼睛看着天空。
那双空洞的蔚蓝眼眸正好对上神明冰冷的眼睛。
神明低头看着她,眼中竟闪过一丝快意。
阿米莉亚呆呆看着这副画面,心头剧痛。原来那时,杀了她许多同伴的人…是祂?
黑暗中不知何时响起低低的絮语。
“杀了她。”
“摧毁她,让她痛苦。”
“蛊惑神明的罪人。”
“她罪该万死!!”
阿米莉亚听得出声音来自于谁,这是她曾经细细啃咬过的舌尖,留下牙印的苍白唇瓣,发出的声音。
祂,这么想让她死?
来自爱人的浓稠恶意包裹着她,让她仿佛坠入无底深渊,心尖像是空了一块般吹进呼呼冷风。
那些不停默念的恶语钻入脑髓,不肯放过地在她耳边大声重复着,诅咒着,像是要印进她的每一处躯体。
血雨渐渐从镜中蔓延到外界,镜内镜外,样貌相同的两位少女浑身浴血,满身污垢。
两双空洞的眼眸渐渐重合。
灵魂火焰暗淡,慢慢熄灭。
光明神满意地轻笑一声。
+
天上下起了雨,接连不断的水滴落下来,打在屋檐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圣堂的神后雕像已经立好,各地也在紧急加快速度打制,预计两三天内即可完成。”
教皇跪在地上,冷意顺着白玉地板直钻入膝盖的骨头里,冷得彻骨,可他动都不敢动一下,直挺挺地跪着。
神明今天的心情似乎很糟糕。
祂说:“太慢了。”
教皇一抖。
“属下再去催,明天、明天一定能做好。”
阶下的人颤抖着声音解释,神明烦躁地拧着眉,手指微动,嘈杂烦人的声音就停了下来,空荡的大殿重归寂静。
“咣当!”
祂丢了枚东西下去。
硬硬的圆球状物体顺着台阶往下滚,发出清脆的巨大声响,咕噜咕噜一直滚到漫长台阶下的平台,撞到教皇的膝盖停下。
“用此物,换掉吾神像上的眼睛。”
说到‘吾’这个词的时候,神明的脸色沉了一瞬,显然以光明神的身份行事让祂心里非常呕心。
“是。”
教皇不敢抬头,停了片刻见上首的神明再无动静,便知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悄悄从大门退了出去。
门重新合上,大殿内再无他人。
神明瞧着远处屋檐下随风摇摆晒得风干的鸡尸,唇角一挑,冰雪似的美人儿面具散去,忽然笑得邪恶又肆意。
光明神陨落的好啊。
祂一死,不仅为圣女让出了位置,给了她成神的机会,那些残留在神像上尚未散去的信仰也会成为她再进一步的踏板。
甚至这庞大的教廷,数以百万计的教徒……都会成为她的基石。
光明神将会渐渐退出众人的视线,神后执掌大权,所有的信仰从光明神移交到神后……所有的这一切,将会在百年间完成,从此以后世间只存在两位神祗。
黑暗神,和祂的神后。
火种燃遍整片大陆,星星火点聚集成山,到了质变的那一日,就是圣女成神的那天。
神明回来的时候,屋里黑黑的。
魔法灯暗下去,圣女经常窝着的躺椅空空如也,只有织到一半的披肩随意扔在一旁,线条凌乱地打成一团。
人不在。
是去花园里玩了吗?
祂从窗边望了一眼,雨还在下,花朵被打的乱七八糟,泥泞的土地上没有脚印。
难不成是离家出走了?
神明眉头一皱,觉得这事儿圣女干的出来,这会儿说不定正藏在哪个角落里偷笑呢。祂当即想把圣女揪回来,眼前却忽然闪过先前争吵时她暗淡的眸光。
算了,先让她玩会儿吧。
她最近心情不好,现在抓回来怕是又要哭。
神明这样想着,坐在她时常躺着的躺椅上,熟悉的气味裹过来,有点淡,月光从窗边洒进来,倒映在地上,显得寂寥又冷清。
这殿里这么冷的吗?
像是冷到了心里。
触手小角从门外悄悄摸摸溜回来,手尖尖还捏着一小袋糕点,血盆大口边带着点饭渣渣,贼头贼脑地卧到床边趴好。
它在床边有一个小窝。
软软的,毛茸茸的,圣女亲手给它做的,里面甚至还放了几个玩具,她养着小角,就像从前在现代时养着的那只娇气又漂亮的博美犬。
神明在无人的殿中坐着,从黑夜坐到了天明,黑色的身影窝在角落,仿佛废墟中游荡的孤魂。
太阳跃至地面的那一刻,许久未动的神明睁开眼睛,五指张开,在虚空中寻找。
祂在找属于圣女的命运之线,循着命运的指引找到她的踪迹。
玩这么久了,该回来了。
回来就告诉她所有的事情,说祂找到了解决办法,省得她下次再跑出去。
然后再和她道个歉吧,祂今天确实有些急躁了。黑暗神从未说过服软的话,但圣女对祂而言是不同的,与所有人都不同。
神明找了一遍,没有找到。
祂直起身,脊背前倾,来来回回在那些线条中寻找属于她的,祂无比熟悉的命运之线。
每一位生灵都有属于ta的命运之线,即使死亡也不会消失,而是会从呼吸停止的那一刻自然断裂,从断口处长出一截新的。
祂曾经用命运之线窥视她的一举一动,昨天还看过,就在那里,散发着与旁人不同的光芒。
所以不可能没有。
神明不停地翻找,找了一遍又一遍,找得眼睛刺痛。祂锋利的眉眼竟然有些无措,手下越发失了分寸。
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金线在祂毫不顾忌的动作下断裂,虚空中隐隐传来裂痕,这片空间承受不住如此重压,若是破裂,大陆的所有生灵都会因此丧命。
这将会是一场浩劫,即使是神明也不能在失去所有信仰后幸存。
可黑暗神没有功夫去管那些。
祂眼睛血红,太阳穴突突地直跳,发狠地寻找着圣女的踪迹,黑色的魔力张开,不仅是虚空中,扫过大陆的每一寸土地,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在哪里。
圣堂里没有,城池里没有,地面没有,天空没有,地底深处也没有。
为什么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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