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澜:“……”
沈凡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他就说这猫的模样看起来分外眼熟,这不就是白天在韦承之屋子里看到的那个木雕的模样吗?
他当时是在脑海里将沈凡与小猫对比了一下,并且觉得这两者十分相似,但他做梦也没想到他的这个想法会直接在梦境里表现出来。
不,他就是因为在做梦才会表现出内心的想法,不光是小猫的模样,甚至连他心里偷偷喊的“沈烦烦”三个字都变成丝巾系到了猫脖子上。
谢云澜跟白猫对视着,心虚地说不出话来。
屋外突然传来杂乱的声响,有人惊慌地喊着:“元戎人攻城了!”
谢云澜神色一凛,也顾不得其他,他一把抱起小猫,往身上看一圈,实在找不到地方放,便将其塞进自己胸前的轻甲里,随即朝城楼的方向跑去。
沈凡反抗不得,变成猫后他的力气同样变成了猫的大小,尤其这猫还只是两三个月大的奶猫,手短脚也短,他费了会儿功夫才从谢云澜的衣服里又钻出来,两只爪子扒在谢云澜胸前的铁甲上,伸出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外边。
谢云澜此刻已经跑到了城楼上,他看到狼鹰旗在远方飘扬着,元戎铁骑踏着漫天雪尘,从冰河尽头浩荡而来。
“谢大人!元戎人攻过来了,现在怎么办?”有士兵喊道。
这是谢云澜白天与黄耀武一起商量好的,所有入梦的士兵全都听从谢云澜的调遣。
“我们有多少人?”谢云澜先问清己方的状况。
“大约一千……只猫……”士兵被谢云澜胸口那只毛茸茸的猫脑袋吸引了注意力,一时说岔了话,但他随即反应过来,纠正道,“大约一千人,跟之前一样,今夜又多了五个人入梦!”
入梦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平民百姓中有多少人新入梦不好统计,但是在纪律严明的军队中,却是统计的很清楚的。
“那就依照白天的计划,各部按令行事,给我把元戎人拦在城门外!”谢云澜下令道。
“是!”
城楼上的士兵们纷纷按着白天的布置,回到他们负责守卫的地方去,严阵以待。
这一个月来,他们不是没有试着反击过元戎人,黄耀武虽然自己没有入梦,但是听士兵们说了梦中的情形,也试着在白天时给他们安排好应战对策,但结果全都是失败,涯州城被屠了一次又一次。
可今夜情况大概会有所改变,因为谢云澜来到了梦中,塔尔古的王师再强又如何,他们也不过是谢云澜的手下败将。
众人一时间士气大震,哪怕他们的守备力量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谢云澜同他们一起守在城楼上,这一点便足以鼓舞人心。
成千上万的马蹄踩在冰面上,便如轰轰震雷,那越逼越近的元戎铁骑,则如压城黑云,带着迫人气势,汹涌而来。但夏军士兵却毫不畏惧,他们同时也没有发动任何反击,不像寻常那样在见到元戎人的瞬间便立刻拉弓张弦,他们的箭矢此刻架在弦上,却引而不发。
众人屏息静气着,等着谢云澜的指令。
谢云澜望着城外的元戎骑兵,他估测着距离,到达如昨日一样的位置后,元戎的前锋也如昨日一样架起了□□,伴随无数离弦之声,漫天箭雨直奔城楼而来。
谢云澜大喝一声:“蹲下!”
众人立刻蹲下身体,躲在城楼的墙壁之后,谢云澜自己躲还不够,还顺手将胸口的猫脑袋按了回去。
他透过城墙的砖缝看着下方的景象,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这个不断重复的梦境,元戎人每回攻城的方式也是一样的。
等着第一轮箭雨射完的空档,他又是一声令下:“放箭!”
拉紧的弓弦猛地一松,情势倒转,元戎的前锋有数人被射落马下,箭矢声不停,夏军按着排布好的阵列,分为一二批次,密集箭雨朝下方倾泻。
元戎人进攻的趋势被为之一阻,但也只是暂时,那些被击落马下的骑兵在地上倒了片刻,竟是又一次站了起来,仿若不死的幽灵。
谢云澜昨日便知道这些黑色的盔甲里什么都没有,同时,他们也是杀不死的,他现在守城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在梦里找到跟梦主有关的线索。
他继续指挥着士兵们攻防,同时找机会问道:“看得出心魔存在的痕迹吗?”
沈凡说昨日入梦的时间太短才没法判断,今夜应该是有足够的时间了。
可谢云澜却没等到回应,只感觉胸口的衣物里有什么东西在钻动,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沈凡方才被他按回衣服里去后还没用那双短短的爪子重新钻出来。
他连忙将小猫抱出来,猫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许也有,但谢云澜看不出来,只听到沈凡用不是很开心的声音说:“如果心魔在梦主身上的话,那么一定会在梦境力量上有所体现。”
“怎么体现?”谢云澜心思一转,说,“是元戎铁骑?”
白猫点点脑袋,元戎铁骑是梦主力量所化的虚影,从它们身上可以判断出这个梦境是否有魔参与。
他从谢云澜手里挣脱出来,踩着谢云澜的肩膀,跳到谢云澜脑袋上,俯瞰着战场全局,他看到有元戎士兵被箭矢射中倒下,覆着铁面的头盔滚落,内里空空如也。
昨夜沈凡入梦时塔尔古已经安回了他的头颅,是以沈凡是第一次注意到这种景象,他同时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失去头颅的盔甲自己复原的场面。
谢云澜他们看不到什么,但沈凡看到了那牵动盔甲复原的如丝线般细小的黑气。
“是魔气。”沈凡说。
“果然是心魔。”谢云澜沉声道,他把脑袋上的小猫抱下来,又塞回了胸前的衣襟里。
他这回体贴的给沈凡留了个脑袋露在外面,同时问:“有什么办法找到梦主?”
梦主就在城中,但是,谢云澜回望着城内,成百上千的百姓在四散奔逃,想在其中找到做梦之人何其难,尤其他们还要面对元戎军队不断的进攻。
“很难直接找到对方。”沈凡也说,“梦主未必就是人形,他可能根据自己的意识幻化成任何形态,就像……”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爪子,随即又抬头看看谢云澜。
谢云澜连忙偏过视线,不敢与那幽幽的眼神对视。
他轻咳一声道:“没办法了?”
“还是得从梦境表现的方式来找线索,梦境会反应梦主真实的内心,就算屠城只是为了利用人心中的恐惧增强自己的力量,但这个梦境的某些细节中一定也代表了他的自我想法,包括他的憎恶、恐惧、爱恋之类的感情。”沈凡又一次将视线投向下方的战场,“例如那片冰河,冰河对增强百姓的恐惧没有意义,它反应的一定是梦主的内心,这代表了什么?”
谢云澜跟着望过去,冰河浩大而宽广,同时也冰冷且荒芜,他站在城楼上,只感觉冰河无边无际,这寒意庞大到要将人淹没。
冰河代表了什么谢云澜一时想不到,但是他根据沈凡的思路想到了另一件事,为什么盔甲下是空的?
元戎骑兵的出现是为了唤起百姓心中的恐惧,塔尔古的面孔只会让这种恐惧加剧,空空如也的盔甲跟冰河一样,在这个梦境中是无意义的,它一定代表着梦主的想法。
谢云澜心念电转,在他思索间,倒地的盔甲又一次站了起来,元戎骑兵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这回由那塔尔古形貌的铁甲亲自带队,他手握黑金宽背狼首刀,一骑锐不可当,冲锋在前。
谢云澜顾不得再思索,他从士兵手中拿过一张大弓,弯弓搭箭,瞄着塔尔古铁面上漆黑的眼洞,他猛地松弦!
箭矢呼啸而出,虽然塔尔古在御马快速奔跑,但谢云澜箭术过人,便是在空中疾行而过的大雁,他都可以一箭穿喉。
然而,冰河上突然有一阵风吹过,不偏不倚,将这只疾射的箭矢吹得偏了几寸,它贴着塔尔古的铁甲而过,最后落入空无的冰面中。
他射空了。
谢云澜一怔,他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上回他就发现了,这个梦境里,他似乎特别倒霉。
“因为梦的主人不想让你赢。”趴在他胸前的小猫开口说,“梦主的力量除了这只元戎骑兵,同时还时刻影响着这个梦境,他能够改变一些现实中不能改变的规则,像是风的朝向。”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谢云澜不解道,直接改变规则的话,干脆直接掀起一阵飓风,将城楼都吹塌了,省时省力。
“因为你们的意识也会影响梦域。”沈凡说,“我先前跟你说过,这个梦域是由梦主和所有入梦之人的意识一起构成的,梦主构成了这个梦域的绝大部分,但你们的力量同样会影响这里,你们对现实规则的认知让他无法随意更改梦中的规则,目前只能稍微加大一下风势,让你的箭矢射偏,但是随着他的力量越来越强……”
“他能改变梦境规则的能力就越大。”谢云澜接话道。
沈凡点了点头。
谢云澜揉了一把猫脑袋,自言自语着:“所以不能让他再加深百姓心中的恐惧,得阻止他屠城。”
小猫晃了晃脑袋,像是不太愿意被谢云澜摸,但是他目前的力量又甩脱不开,只能在谢云澜的手移开后不满的抖两下耳朵。
“咣”一声,城楼在震荡,塔尔古率领的骑兵已经在冲撞城门,还有部队在架起云梯,想要攀上城墙。
谢云澜拔剑出鞘,冲士兵们呼喊着:“往下面浇火油!绝不能让元戎人进城!”
士兵们齐声应是。
冰河上杀声震天,火油浇在元戎人的盔甲上,却依旧无法阻挡他们攻城的步伐。
他们浑身燃着烈焰,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箭矢和火油渐渐耗尽,双方开始短兵相接。
这守城的一千夏军已经足够勇武,他们一遍一遍将利刃刺进元戎人的胸膛,然而这些杀不死的盔甲又一遍遍的复生,己方的伤亡越来越多,便是谢云澜也浑身浴血。
他身上添了很多伤口,鲜血积满剑柄,几乎难以握持,唯独有一处,那装着小猫的胸口,被他牢牢护着,半丝伤痕也无。
火光在漫天大雪中烧了一夜,城楼上死伤无数,但他们硬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元戎人攻进城内的步伐。
终于,火光燃尽,天色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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