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羊不吃人，贪念吃人
话谈到这份上，早已经不是一个科学院的研究课题的问题了，当意识到这点之后，李二立刻派人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和李靖请入了宫中，共同商议这项国策。
当四人到齐，李二让胡迭重新又讲述了一遍他这‘羊吃人’的构想，四名重臣听完，皆是面色凝重。
首先开口的是杜如晦，他对胡迭问道：“这羊毛编织成线，你可有把握？此事从未有人做过，你凭何如此肯定自己能够做到？”
胡迭回答得直截了当：“羊毛衣我穿过，在我的家乡，这玩意儿几乎每个人都会有几件，不然冬天根本没法过。”
杜如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了：他没有追问胡迭家乡的事情，以及胡迭的来历，因为他知道，既然李二敢这么重用胡迭，其来历的问题就肯定是已有了结论的，他关心的只是这羊毛是否真能如胡迭所说，有这么大的作用，若是如此，那胡迭的此计，还真的是很有几分可行性。
房玄龄则问道：“你的想法虽好，但你有没有想过，突厥就算大规模养羊，也同样是可以一边养羊，一边养马的，而且凭借着养羊所获取的利润，他们完全可以迅速的增强国力，若是碰上一个有作为的英主，其为祸也许会更大。”
听到这问题，胡迭笑了——房玄龄的这个担忧，并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事实上在另一个时空里，也确实有国家这样干过，并且还成功的逆袭，从一个谁都能过来踩一脚的东亚病夫，在短短的数十年内，就硬是混成了蓝星上的二当家，着实亮瞎了一地的狗眼。
可是，这样的例子，全世界也只有这一个，在那之后，很多国家都想学习这一成功的经验，但无一例外的全都扑了街，运气好点的，还能躲在大国的身后混碗饭吃，运气差的，索性就放弃治疗，也不搞什么工业化了，全力发展旅游和第三产业，国内贪腐如潮，黑帮横行，挥舞着钞票的外国游客和被隔离的本国贫民简直就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
胡迭的笑让众人很是不解，不过，胡迭却还是很快的解释道：“理论上是这样，如果他们真能有这样的决心和意志，那他们不仅不会被羊吃掉，甚至还会反过来吃掉羊，壮大已身，成为我大唐真正的威胁，但事实上，我不认为他们能够做到，而且，我们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做到。”
“如果我没猜错，你想到的办法，应该就是当年越国对吴国所用的办法吧？”看着胡迭，房玄龄饶有兴致的说道：“售以美酒丝绸，让他们沉迷于享乐，磨其意志，耗其精骨，用不了几年，想来，他们这些部族的头人们，便会一个个肥得连马都上不去了，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威胁到我们。”
胡迭笑了笑，说道：“用不着这么刻意，这些东西就算我们不去推销，他们也会求着我们来买，而且不光是丝绸美酒可以消磨意志，安逸的生活和舒适的环境同样也能消磨人的斗志，草原牧民悍不畏死，是因为他们平时过得实在太苦了，所以为了一点财物，他们就能不惜舍命相搏，但如果他们也能凭借着养羊就能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呢？卖给我们羊毛，他们可以赚钱，而我们可以把羊毛织成毛衣再卖回给他们，有了这些毛衣，他们就不会再忍冬天里彻夜难眠的寒冷，有了茶叶，他们也可以清理肠胃；有了铁锅和廉价的食盐，他们可以吃上美味的食物，如果羊毛收成好，说不定还能每天喝上几两烈酒，试问有了这样的好日子后，他们还会舍得为了一点财物就去拼命吗？”
见君臣们若有所思，都没有出言反驳，胡迭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而且，手握着羊毛贸易这根大棒，我们完全随意的决定收谁的羊毛，或是不收谁的羊毛，草原各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要是哪个部族铁了心要与我大唐为敌，我们完全可以拒收他的羊毛，然后与他的对头交易，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分化草原各部的力量，就连这些头人自己的部族牧民，怕是都要对他不满了。”
“但是，这其实还不是这个计策最可怕的地方。”
说到这里，胡迭回忆着历史书中对于英国羊吃人事件的描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仅仅只是这样，还远远谈不上羊吃人，真正的羊吃人，是要等这种交易的规模壮大之后才会出现的。”
“当羊群的多少可以直接决定一个部族，一个势力的财富多寡之时，当整个社会对于羊毛的需求越来越大，几乎没有极限之时，逐利的天性就会驱使着这些部族的头人们不顾一切的去追求更高的利润，他们会拼命的吞噬和挤占那些小部族，个体牧民的生存空间，将所有的资源都纳入自己的怀中，他们会驱使着所有属下的牧民去替他们放羊，但事实上，放羊这个职业，是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人口的，而就算加上领主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而养活的武装，也会有无数的牧民会因为失去赖以为生的草场和牛羊而陷入破产与绝望，最终的结果，要么就是沦为盗匪，在抢掠中杀人或被杀，要么，就只能等着饿死，或是投身于某个部族成为牧奴，过得猪狗不如的日子。”
“这时候，我们甚至可以主动的将羊毛的加工技术和机器卖给他们，让这些部族头人们也能像我们一样，去组建自己的羊毛加工产业，从而赚取更多的利润——反正他们的衣服和羊毛线织好之后，还是得卖给我们，大唐完全可以凭借着贸易上的优势，轻易的获取定价权。”
“让出一部分小利，对大唐无足轻重，但有了这些技术和机器后，草原的头人就会更加疯狂的压柞他们的牧民，他们会逼着牧民放下马鞭和弓箭，驱赶着他们进入作坊，替他们日夜不停的劳作……是的，他们会变得很有钱，很富有，凭着这些财富，他们或许可以组建出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华丽军队，但这时，他们再也不可能威胁到大唐，因为这时候，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已经不会再是如何带人来大唐劫掠，而是该思考着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财富，不被那些快要被赶上绝路的牧民夺走了。”
胡迭的话说完，四座寂静，君臣五人望着他，皆是久久无语，眼中都透出难以描述的神情。
羊吃人……原来这才是羊吃人！
最震憾的莫过于李二，之前听胡迭讲述这羊吃人的计策时，还只是觉得兴奋，但此时听来，明明谋算的是对手，却听得他有一种混身发寒的感觉。
羊当然不会真的吃人，但羊毛所带来的暴利，却是真正能够吃人的魔鬼，李二很难想像，那些人得疯狂和愚蠢到什么程度，才会做出如此自毁根基的行为，但理智上，却又不得不承认，胡迭的这些预言，不是有可能会发生，而是一定会发生，因为这样的事情，千百年来，实在太多太多，这不就是中原大地上土地兼并的翻版吗？
有那么一瞬间，李二甚至对胡迭的这个计划产生了一丝抵触，尽管这是对大唐最有利的做法，但这样的胜利，却并不符合他的期待。他所期待的胜利，应该是谋臣智士运筹于庙堂之上，名帅猛将决战于三军阵前，在万民的颂扬声中，将强大的对手碾得粉碎，用敌人的头骨来装饰他的王冠，让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可现在，胡迭给出的这个计策算什么？扔出一块骨头，看着对手咬成一团，把人世间最肮脏，最贪婪，最愚蠢，最阴暗的一面勾引出来，让对手在自己的欲望中沉沦，毁灭，这样的胜利，有何荣耀可言？
当然，这只是李二的一点执念，他还不至于会为了这点执念，就放着这么好的计策不用，而非要用千万大唐将士的鲜血去换取胜利。
沉默良久，长孙无忌缓缓开口，看着胡迭说道：“老夫只有一个问题：你这羊毛的织机，什么时候可以做出来？”
这个问题，可谓是一针见血，因为到目前为止，胡迭所有的谋算都是建立在羊毛可以利用的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只有他真正将这羊毛的纺机和织机生产出来，将羊毛变成可以利用的资源，这个计划才有实施的可能，所以，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连个实物都没有，计划商议得再好，也只是空中的楼阁。
胡迭想了想，说道：“纺线机不难做，不过这羊毛的纺织跟普通的丝线纺织有些不同，要达到理想的效果，得多作些实验才行，估计两三个月吧，顺利的话可能一个月内就能拿出简单的样机。但怎么将羊毛线编织成衣，这个恐怕就有些麻烦，因为这种羊毛线很粗，而且很松软，并不适合用传统的方法来编织成布，得靠手工直接编织成衣，这织法我也只是很小的时候曾见过几次，并不懂得该怎么织，到时还得找人来摸索。”
见君臣们有些失望，胡迭又说道：“当然，就算这羊毛衣的制作一时间有些困难，羊毛同样也是大在用处的，洗净后作为填充物，它的防寒效果也一样很好，我们可以用丝绸或是麻布制成那种带有很多夹层小格的成衣，然后将羊毛填充进去，这样制成的衣服一样可以用来保暖，效果也不比毛线织成的衣服差多少，只不过这样做成的衣服，不是很便于清洗保存，利润肯定比不上真正的羊毛编织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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