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霖愣愣地看着陆以?尧。
从他说完那个“你”字,冉霖就?再听不见任何背景音了,这个世界仿佛忽然安静下来,只剩陆以?尧在说话?。
人都喜欢听表扬。
如果是从前被这样夸,冉霖心?里能放起烟花。可现在,他不想再问下去,更不想陆以?尧继续。这些好听的话?就?像一只只白蚁,啃着他心?里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堡垒——他建不起铜墙铁壁,只能搭个木头的,不及时止损,迟早要被啃得天塌地陷。
“那个,我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抬起眼,冉霖避免和?陆以?尧目光相?接,只看着他帽檐上方的军徽,“韩泽就?算不喜欢我,也没必要自?降身价演这种都是新人的片子吧?”
陆以?尧正沉浸在刚刚建立起来的含情?脉脉的氛围中,忽然被打断,有一时的错愣。
等?到他思路开始转,想回答的时候,很自?然去找冉霖的眼睛,结果视线怎么都对不上,到最后冉霖回身拿了杯酒,冲旁边的彭京与举举,示意。
彭京与来者不拒,见状放下空杯,又?从旁边拿了杯新酒。冉霖很自?然倾身过去和?他碰了一下杯,然后礼貌笑笑,这才回过来重新坐正身体,问陆以?尧:“你怎么看?”
冉霖问的自?然还是韩泽和?他抢资源的出发点,但让他这么一搅和?,原本显得多余的彭京与又?重回圈子,二人私语的气氛完全消失殆尽,空气重新流动成三人畅聊。
陆以?尧有点失落。
彭京与倒自?在不少,没等?陆以?尧说话?,又?开始插嘴:“这件事其?实没你想那么复杂,你们两?个一个公?司的,存在资源竞争关系,人设定位又?差不多,这部?戏不抢下部?戏也得争。说不定他就?是看你不顺眼,这世上损人不利己的多了。”
陆以?尧没好气地看彭京与一眼,忽然觉得这人没和?霍云滔成为朋友,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霍云滔常年在海外,不然以?两?个人的话?痨属性,分分钟能聊到相?见恨晚歃血为盟。
彭京与发誓,他从陆以?尧眼里看见了嫌弃。
他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两?个亲哥看他十眼,有八眼都涌动着这种情?感?。
但被亲哥嫌弃他认了,被一个还比他小一两?岁的男艺人横竖看不上是什?么鬼……
“这世上确实有损人不利己的人,但损人利己的更多。”陆以?尧懒得再理信口就?说的彭少爷,放下这句话?后,便拿出手机搜索起来。
冉霖知道陆以?尧从来不会说不负责任的话?,尤其?在给别人意见或者建议时,陆老师恨不能搜罗一整本论据来支持自?己的论点,所以?陆以?尧用手机网页搜信息,他就?安心?在旁边等?,总会等?来有干货的内容。
彭京与看这俩人,一个全神贯注,一个乖巧耐心?,也被勾起了好奇。原本已经想起身离开了——这一方空间实在待得他怪怪的,这会儿又?压住了走的心?思,索性抿着小酒,也准备等?等?看陆以?尧的高见。
陆以?尧也没做太复杂的事情?,就?是搜了一下韩泽的信息,主要是看看他的近期作品,哪些拍了也播了,哪些拍了准备播,哪些拍了但什?么平台播出还没动静。
一查,就?大概明白了。
“韩泽前年拍了两?部?电视剧,都应该去年上映的,”陆以?尧把手机页面递给冉霖看,“但一部?压到现在还没播,一部?虽然播了,没上星,只是地方台,基本没有水花。而他去年只拍了一部?电视剧和?一部?网剧,网剧现在正在播,口碑和?点击都很惨淡,电视剧还在做后期,已经定了今年上星播,但从主创阵容和?故事梗概上看,我个人是觉得很平庸,不太容易出彩……”
冉霖貌似有点懂了:“你的意思是韩泽正在……”
“走下坡路。”陆以?尧一针见血道,“他现在的名气都是在吃以?前的老本,如果一个艺人持续没有作品,或者没有好作品,资方很难再对他重拾信心?,找上他的资源就?会越来越少,想在越来越少的资源里挑出好的,一跃翻身,就?更难。这是个恶性循环,也是艺人一旦Flop就?再难重新起来的原因。”
“所以?他必须维持住曝光度。”冉霖带入韩泽现在的处境,大约能够体会了。
“对,因为这个圈子里从来都只缺资源不缺人,无论投资大小,资方能选择的余地都很广,如果视野范围里他总是不出现,很快就?会被遗忘。”
“但是降咖位去演一个全是新人的男一,值得吗?”
“这就?是个人选择了,”陆以?尧灭掉手机屏,英气的帽檐下面,眼神深沉而内敛,“如果我是王希,我会劝他再等?一等?,艺人的形象是禁不起透支的,一旦和?烂片或者和?脸熟但平庸画上等?号,想再惊艳观众会更难,而且说不定就?因此把后面真正的好机会给错过了。”
“但你不能确定后面就?一定有好机会,”冉霖眉头轻轻蹙起,仿佛能感?同身受韩泽的纠结,“如果错过了这个,后面也没有其?他机会了,不是两?边都落空?”
陆以?尧摇头:“就?算在走下坡路,以?韩泽的咖位和?人气,后面总还是有机会的,只要能耐得住心?等?,绝对比《凛冬记》的前景好。”
冉霖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说服了,不,已经被说服了。
然而理就?是这个理,但不是谁都有这个信心?和?底气去等?。瞬息万变的娱乐圈,总是让身处其?中的人更容易慌张。
“其?实我不奇怪韩泽抢男一,但我想不通的是王希为什?么不劝住他,反而还帮他争取了。”陆以?尧不解道,“我都能想到的事情?,王希不会想不到的。”
冉霖心?里掠过一丝惊讶,暂时忘了什?么白蚁啃木屋的矫情?,抬头对上陆以?尧的视线,说:“我也觉得奇怪。如果希姐一开始就?先考虑韩泽,根本不用到我这边绕一圈,还弄得大家都不高兴。唯一的解释是希姐最开始就?是为我争取的这个角色,后来才被韩泽横插一杠。但以?我对希姐的了解,她不是会被人牵着走的性格,所以?之前我一直以?为她只是更偏心?韩泽。但如果按照你说的,这些利弊她都分析得出,那么为了韩泽好,她也该劝,而不是帮。”
陆以?尧耸耸肩,只能猜测:“或许是韩泽比较坚持吧,艺人总是更容易没有安全感?。”
冉霖摇头:“说不通,希姐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其?实是很难被动摇的,就?算韩泽……”
话?没说完,冉霖忽然停住,过往的一幕幕像逆流而上的大马哈鱼,争先恐后跳出记忆长河的水面。
黑色乖巧的学生帽下,冉霖白净的脸上变幻了好几种情?绪,一会儿蹙眉,一会儿眯眼,一会儿抿嘴唇,好奇得陆以?尧想买票进他大脑里参观,黄牛票也行啊。
终于,冉霖缓缓开口。
不过却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还记不记得王希在迪拜买过一对情?侣表?”
陆以?尧抬手轻刮鼻梁,做出一副深思模样,实则什?么都没想起来。
别说王希,关于那场迪拜之旅的90%他都印象模糊,除了记着自?己千辛万苦给老妈和?妹子买买买,剩下就?只有冉霖身上香水中调的味道。
淡淡的,清新的香,闻着的时候闭上眼,能看见蓝天草地。
“陆老师?”冉霖伸出手在陆以?尧面前晃一晃,不想去探求他到底走神到了哪里以?至于一脸心?驰神荡,“不记得你就?说不记得,你这样不出声,让准备继续往下讲的我有点尴尬。”
陆以?尧眨眨眼,把思绪从蓝天白云里拉回美式客厅,特配合地一点头:“嗯,那对情?侣表有什?么问题吗?”
走神完全不影响接茬,是陆以?尧的独门绝学。
冉霖莞尔,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才继续:“那对表的女款王希一直戴着,但我从来没见过她男朋友,公?司里也没人知道她男朋友是谁,更重要的是以?她的工作强度,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她除了忙我的事,就?是跟着韩泽……”
陆以?尧眼里浮出不可思议,嘴唇微张,良久,才道:“你该不会是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冉霖定定看着陆以?尧扣得一丝不苟的军装领口,目光沉如水:“知我者,陆长官也。”
陆以?尧一拍他头顶,隔着帽子的布料,没法揉头发,只能挑西瓜似的拍两?下:“局势太动荡,要不你还是回学校念书去吧。”
冉霖囧,把他的爪子打下来,认真道:“我不是开玩笑。虽然我没见过韩泽戴另外一块表,但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啊,再强势的女人在面对自?己恋人的时候,也很难坚定立场。”
陆以?尧扶额:“你有没有想过他俩差了二十岁?”
冉霖立刻摇头:“十五岁。”
陆以?尧放下手,认真眨了下眼:“那好像还行。”
冉霖摊手:“对吧……”
所有围听群众:“哪里对了!”
气势如虹一声吼,陆以?尧和?冉霖不约而同一激灵,齐刷刷转头,就?见原本只有彭京与的单身沙发周围,或坐沙发扶手上,或坐羊毛地毯上,或干脆和?彭京与挤到一个沙发里,总之全是人。
黑胖二胡艺人挤着白面青帮少主的画面已经够美的了,油头男演员还挨着地下工作者,鲜艳的西装和?破烂补丁的短打就?像强行把其?中一个人抠图贴进了画面里。
剩下的京剧名伶、商行少爷等?等?,就?不赘述了,反正全都瞪着好奇宝宝的眼睛,一脸天桥底下听书的兴致勃勃。
“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陆以?尧觉得领口有点紧了,总想学彭京与,也解个扣子,但不行,那样就?不帅了。
“在你用手机查韩泽的时候。”夏新然整理整理小西装上的褶皱,好心?替友人解惑。
冉霖囧,那足够往前推八百年了。
这帮人等?于围观了全程,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可能没发现!
“你俩聊得太投入了,自?带屏蔽系统啊……”谭影叹为观止。
浓眉大眼的谭影一惊叹,眼睛睁得更大,在五官里完全是压倒性的存在,冉霖真心?觉得,就?这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标志性特征,真的不适合当地下工作者。
“你懂什?么,这就?和?演话?剧一样,”苏慕淡淡开口,眼神是同他的油头粉面完全不匹配的深邃迷人,“舞台上追光一打,就?是整个世界,好的话?剧演员根本不会去想一片黑暗的台底下还有观众,只专注台上,只专注对手,戏,即人生。”
随着话?音落下,苏慕举杯轻饮,风流倜傥的姿态,竟真有一丝复古的讲究。
“哥,跑题了,先聊完八卦,然后你再静静装逼。”袁逸群受不了地把他手里的酒杯夺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四下环顾,问,“刚才聊到哪儿了?”
潘大攀和?彭京与异口同声:“差十五岁。”
“对,”毕夜声音细腻清澈,不唱青衣正常说话?的时候,不娘,反而有一种好听的温柔,“你的经纪人和?你的公?司一哥,相?差十五岁,然后你怀疑他们之间不清楚。”
没等?冉霖和?陆以?尧说话?,夏新然先行宽慰:“放心?,他们只生产八卦,不做八卦的搬运工。”
冉霖又?好气又?好笑,显然和?这帮人混,世界上就?没什?么秘密了,但既然夏新然说了他们只听,不传,冉霖愿意相?信。
而且也只能相?信,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来不及了。
“不用管我们,你们继续。”见二人迟迟不说话?,谭影出声鼓励。
冉霖哭笑不得:“没有能继续的了,就?这些,而且只是猜测,我也没实锤。”
“能聊到这种程度我也服气你俩了,一个同行探讨愣是聊出了推理剧的水平。”潘大攀颇为感?叹。
彭京与是听得最久的,却也是听得最认真的,他对什?么王希什?么韩泽不感?兴趣,让他意外的是陆以?尧,这人聊起来各种“我认为”“我觉得”“我想”时,那个语气那个神态和?他两?个哥哥特别像,而且见解也都很透,不像男明星,倒像深谙这一行的专业人士。
彭京与不是看不起明星,但术业有专攻,所以?通常艺人都会把更多的心?思放到作品和?通告里,这就?是为什?么艺人需要经纪团队,因为他们大部?分是没那个心?力和?脑力钻研业内规则的。
所以?最开始被问到意见时,他真的就?是随口一说,根本都没用脑子仔细想。
等?到陆以?尧给冉霖分析时,他才明白那个“嫌弃眼神”的含义?。
陆以?尧说的这些他都懂,但他没有为冉霖费脑细胞的意愿。
不费就?不费,还偏要插嘴,被人嫌弃,一点不冤。
没人注意到彭小少爷在自?我反省呢,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发表对“姐弟恋猜想”的看法,聊得热火朝天。
可惜最后也只是猜想,没人能一锤定音——到底恋没恋。
后面不知谁起的头,开始聊上了其?他八卦,他们不避讳听别人的,同样也不避讳让别人听,于是冉霖生生收取了一箩筐狗仔队求之不得的信息,有一种后悔来这个Party的忧伤——只能听不能说,貔貅也要憋死的!
不知过了多久,聊累了的人们围着沙发东倒西歪聚一圈,沙发里的,扶手上的,地毯上的,还有人拉来了高脚椅,伙伴们高低起伏,错落有致,一弦二胡,拉回了旧时光。
潘大攀坐在拉过来的椅子上,那椅子原本在餐桌旁,深棕色,纯实木的椅背上雕着镂空的花纹,看起来就?像是哪个大户人家请来了江湖艺人,于是灰扑扑的一人一琴,便与这周遭格格不入。
然而二胡的声音,夺魂摄魄。
印象中,二胡总是凄婉哀凉,勾得人心?酸,可潘大攀拉的这首曲子,气势豪放,苍劲有力。
冉霖从不知道,听二胡也能听得酣畅淋漓。
一曲结束,客厅安静下来,但余韵久久不散。
潘大攀看向毕夜,颇有点挑衅的架势。
毕夜从容开口:“《听松》。”
冉霖悄悄用手机搜索,发现是《二泉映月》作者,阿炳的作品,据说第一次演奏是在抗日战争时期,符合今天民?国的主题。
没考住毕夜,潘大攀小小失落,但不气馁,直接放下琴弓,下巴一扬:“来一段吧。”
毕夜不推辞,直接起身,虽然他扮的是名伶,但未带妆,而是一身素净的长衫打扮,然而即便如此,抬手一亮相?,眼波流转,万种风情?。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游园惊梦》。”陆以?尧贴在冉霖耳边,悄悄道。
冉霖猝不及防,耳朵一热。
良久,才缓过来,轻轻抬眼用余光看陆以?尧,那人仍认真听着,时不时还跟着晃晃脑袋,是个懂得欣赏的模样。
但冉霖总觉得今天的陆以?尧有点奇怪,可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不过告诉他戏名,肯定是看出他的茫然了。
可惜知道名字,冉霖还是听不懂毕夜在唱什?么。但不懂,不妨碍他欣赏。毕夜唱得很有韵味,是那种不需要了解背景,不需要知道戏名,单纯感?官上就?能享受得到的美。
原本只属于毕夜和?潘大攀的PK,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民?国才艺大比拼。
彭京与单手撑着头,看着开始唱《夜来香》的苏慕,怀疑自?己交了一群神经病。
可他就?是喜欢这群神经病,在满是虚伪客套的世界里,总要有些清流,哪怕它们流淌得奇形怪状。
看着偶尔低声交谈的冉霖和?陆以?尧,彭京与不知怎的就?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总觉得不捉弄一下,对不起刚才被忽视被嫌弃被诡异气氛折磨的自?己。
苏慕的靡靡之音结束,时光仿佛被带回了旧上海的夜总会,袁逸群正撺掇潘大攀再来一曲《昭君出塞》,彭京与忽然出声:“冉霖。”
冉霖还沉浸在我爱这夜色茫茫的旋律里,猝不及防,呆愣抬头:“嗯?”
彭京与扶着沙发扶手,身体前倾凑近他,声音却是全场都听得清的:“你也来一个呗。”
冉霖不明所以?:“来什?么?”
彭京与笑得不怀好意:“随便什?么,吹拉弹唱,要不跳个舞讲个快板也行,但不能是现代的,必须符合我们今天民?国Party的主题。”
冉霖囧。
围观群众倒来了兴致,袁逸群也不骚扰潘大攀了,和?其?他伙伴一起期盼地看着“新人”——相?比“旧人”,当然是冉霖更有新鲜感?。
对着这么多双星星眼,冉霖骑虎难下。
气氛正好,大家也玩得嗨,他要说不,真的很扫兴……但是没人说还要准备才艺啊,还是民?国的,敢不敢更坑!
陆以?尧知道这些人没恶意,就?是玩嗨了,但还是不喜欢看冉霖茫然无助的样,皱眉开口:“我……”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冉霖清朗的声音,打断了陆以?尧的话?,也冲散了《夜来香》的氤氲暧昧,整个空间,忽然被他字正腔圆的朗诵,从歌舞升平的上海大世界,拉回了军阀混战帝国主义?横行的旧社会。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
冉霖朗诵得认真,专注。
没人笑话?,反而也听得入了神。
陆以?尧忽然想起了苏慕那个比喻,追光灯一打,除了自?己和?舞台,哪里都是黑的。
冉霖现在就?在台上,万众瞩目地发着光。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手。
不,是掌声。
“闻一多,《死水》。”苏慕放下手,看向彭京与,“你要不要还一首?”
彭京与僵住,却还嘴硬:“有什?么可还的。”
毕夜慢条斯理道:“你让人家吹拉弹唱,人家应了,你是不是得礼尚往来?”
彭京与囧,这帮混蛋到底是哪一头的!
“算了,别逼他了,”谭影出声解围,“他也就?能听听靡靡之音,到不了反封建反帝国主义?的高度。”说完,他忽地又?看向冉霖,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要不要跟哥一起当地下工作者,我觉得你一身正气,很有潜力!”
冉霖哭笑不得,朗诵酝酿起来的气势早成了烟。
刚唱完《夜来香》的苏慕不乐意了:“谁是靡靡之音?”
没等?谭影和?他掐,夏新然已经先一步过来挤开陆以?尧,哥俩好地揽住冉霖脖子,嘿嘿乐:“他们都是神经病,但人都很好。”
所有小伙伴不管在看热闹的还是在掐的都瞬间停住。
半秒后,全体都有——
“在Party上诗朗诵的才是神经病吧!!!”
陆以?尧第一个乐出声。
现在就?剩他一个纯吃瓜群众,完全可以?无负担地看热闹。
齐声吐槽完的民?国帅哥们,也没正形地乐成一团……
咔嚓。
对相?机快门声音的敏感?几乎是所有艺人的共性,一刹那,欢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猛回头,猛抬头,猛侧头,目光方向一致——田麦。
举着老式相?机戴着格子帽的田麦一脸无辜:“我是小报记者。”
所有男神缓缓起身,一步步向其?逼近:“民?国的狗仔也是狗仔,不能原谅……”
冉霖和?陆以?尧坐在远处,悠哉围观。
田麦几乎是被秒杀,只来得及嚎一句——
“我他妈没放交卷啊!!!”
陆以?尧忍俊不禁,低声道:“夏新然没说错,果然是一群神经病。”
冉霖有点羡慕地看着他们:“但是很可爱。圈里朋友能交到这个程度,不容易。”
“是不容易,还得表演才艺,”陆以?尧乐,“如果刚刚是我,估计只能冷场了。”
冉霖既后怕,又?有点小得意:“幸好撞上了,我最近就?练朗诵呢,挑的诗好几首都是民?国的,一首要是不够,我还能给他们背几首。”
陆以?尧刚想问练这个干嘛,忽然想到拍《落花一剑》那场重头戏时,仲家昆好像过来和?冉霖说过什?么朗读的话?,他没记太清楚……
“真要感?谢仲老师,要不是他建议我用朗诵练台词,刚才我恐怕真的只能唱《夜上海》了。”冉霖怎么都觉得这件事既凑巧又?幸运。
陆以?尧的记忆碎片慢慢拼凑完整,也更觉意外:“他就?那么一说,你就?听话?去练了?”
冉霖不太开心?的挑眉:“什?么叫‘一说’,演了一辈子戏的老师愿意给你点拨,求都求不来的。”
陆以?尧看了他半晌,“嗯”一声,虚心?受教。
心?里却感?慨,不是冉霖幸运,是他比很多人更努力。
冉霖被陆以?尧看得不自?在,索性别过头,去看那帮小伙伴。
民?国帅哥们已经追逐打闹到了楼梯口,这会儿乱成一团,也看不清谁是谁。
陆以?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忽然轻声道:“不用羡慕他们,我们两?个交得也很透。”
冉霖余光看了下陆以?尧,发现没有紧迫盯人,心?里才稍稍松了一下,但没接话?。
因为实话?是,他们回不到曾经那样心?无芥蒂了,所以?还能做朋友,但做不到楼梯口那帮人那样没心?没肺。
但这话?不好说,说了只会破坏气氛,徒增尴尬。
本以?为陆以?尧会追问怎么不说话?,可等?来等?去,却等?到对方换了个问题:“如果当初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喜欢你,我们现在会怎样?”
冉霖呼吸一窒,第一反应就?是转头,瞪大眼睛看陆以?尧。
他知道他不应该,可控制不住,如果这是一场戏,他会飞天遁地去找剧本。这种没有剧透的“深度交流”,简直比恐怖片还可怕。
相?比冉霖的震惊脸,陆以?尧倒从容不迫,浅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做个假设,你可以?把它当学术问题来探讨。”
冉霖豁出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是当事人好吗,我连找个树洞吐槽都抹不开面子你让我现在把它当学术问题讨论?!你是真以?为我说翻篇就?……”
陆以?尧眼里忽地闪过一丝希望之光。
冉霖没察觉,只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吃力地续上:“翻篇……当然是已经翻了,但毕竟不是什?么欢天喜地的事儿,我真不想翻出来再讨论,你要是把我当朋友,这件事……”
“我就?是把你当朋友才问,”陆以?尧打断他,目光紧锁在他脸上,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不管你喜欢谁,即便不是我,未来你还会遇上其?他人,如果刚好两?情?相?悦,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冉霖被他的认真吓着了,条件反射道:“那就?在一起啊。”
陆以?尧看了眼楼梯口,闹成一团的人已经四散,大部?分跟潘大攀去了吧台,剩下零星两?三个,有的站在窗前发呆,有的坐在楼梯上交谈。
收回目光,陆以?尧声音低沉而缓慢:“如果你们两?个都是艺人,你想过未来吗?”
冉霖怔住,没料到陆以?尧是真的在和?自?己正经探讨问题,不自?觉也正色起来,抽离小情?小爱,客观思考。
良久,他听见自?己说:“如果那个人愿意冒着毁掉事业的风险和?我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陆以?尧心?跳加速得厉害,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波动:“那你自?己的事业呢,你那么喜欢演戏,不怕毁于一旦?”
“能毁掉一个演员的事情?太多了,谣言,绯闻,意外之灾,甚至是和?经纪公?司的纠纷,随便哪个都可能让我一蹶不振,但就?算不当演员,我也还要过我的人生。”冉霖苦笑一下,压低声音,近乎呢喃,“我天生喜欢男的,这事改不了,而一个人一辈子能遇见的所谓对的人,其?实是很有限的,没有人有义?务原地等?你,我怕一犹豫,就?错过了。”
陆以?尧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平静,眼底却好似涌动着很多东西。
“当然了,”冉霖甩掉苦大仇深,努力露出个轻松笑容,让自?己神采奕奕,“能不被发现是最好的,所以?呢,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一天,我会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做一个360°无死角的铜墙铁壁的地下工作者。”
终于,陆以?尧松口气,肩膀松弛下来:“说得容易,你以?为狗仔是吃素的。”
郑重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冉霖一挑眉:“我也不是吃素的!”
陆以?尧莞尔:“请问不吃素的冉同学,昨天都干什?么了?”
昨天是情?人节,冉霖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回答:“家里宅一天,绯闻绝缘,一切安全。”
陆以?尧点点头,抬手扶正冉霖的帽子,又?帮他整理整理校服,看着从头到脚都漂漂亮亮了,才心?满意足地开口——
“那明年的昨天,我能和?你一起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所有小伙伴灌溉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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