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完了, 纪绣年闷闷地说了一句:“不要笑了。”
周琅忍着笑:“好。”
她把吊灯关了,只留下一盏壁灯,手机递还给她, 掀开被子, 在床头靠着坐下。
“年年…”
“嗯, 怎么?”
周琅顿了下:“没事。你要是困了就先休息, 我看会新闻。”
她暂时还不想问她生病的事情。
周琅靠在床头, 看起了财经新闻。
灯光落在她侧脸上, 轮廓分明, 嘴唇抿得极紧,非常专注。
纪绣年怔愣地看了她一眼。
她不是不意外的,但没打扰她, 也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工作笔记本。她习惯了随时随地记录一些灵感碎片, 睡前大多时候会写写画画, 每隔一段时间会做集中整理。
时针指向十点。
周琅逼着自己看了一晚上的新闻,可脑子里始终想着江蔚说的话,说纪绣年身体一直不太好。
新闻看完, 她让助理去网上看专家门诊信息, 可乐城问她要哪一天去看医生的时候, 她顿住了:“再说。”
放下手机,她看见纪绣年仍拿着笔写写画画,眉心轻轻拧着。
高度敏感大概是艺术工作者的必备特质, 她对生活有非常细腻的观察,以前她也经常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别人说话, 也有人笑着说她专注的有点呆。
周琅静静看了她一会, 没打扰她, 先躺下了。
她耐心等纪绣年结束工作,可快十二点了,她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拿指尖戳了戳纪绣年的脸颊:“本子上写了什么好看的,比我更好看吗?”
这话其实很不讲理,最初明明是她先做起自己的事情,不与她说话的。
纪绣年放下笔和本子。
灯光落在她浓密纤长的眼睫上,温温柔柔地洒落一道柔和的光晕,她声调也柔和:“嗯,没你好看。”
周琅握着她手,拉着她躺下,轻轻环住她:“你不理我。”
这话只是这么说说…是她心里千头万绪无处安放,情绪复杂感慨,没话找话而已。
纪绣年好脾气地笑了笑:“好,是我不该不理你。”
她越这么柔和,周琅心里越不是滋味。
她忍不住想,换了其他人有纪绣年这般的境遇,也不知是否还能保有一颗平和向上的,认真生活的心。
周琅靠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到眉宇,再到唇瓣。
轻轻的,不含情|欲的,透着无尽怜惜。
可夜色深时,又是相拥而握。
这吻很自然地失控。
窗外,一弯下弦月静静挂在如幕布般的浓沉夜空中。
在体温攀升之前,周琅逼着自己停下,用被子将她包起来,伸手关了灯:“好了,睡觉。”
等她带纪绣年去看医生,等她问清楚一切。
她不能冒险。
纪绣年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嗯?”
她气息乱了,尾音依旧轻轻颤着,余韵犹存。
落在周琅耳中,这声音像带了钩子,搅扰得她心里更加难受。
她低低嗯了声,下巴抵在她额头上:“年纪大了不能熬夜…早点睡觉。”
这个理由好像有点说服力。
纪绣年一向克制内敛,自我要求严格,作息时间也很正常,早就不知道年轻人夜夜笙歌是什么滋味,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可…她们错过了这么多年,难道不应珍惜如此良夜吗。
周琅感受到她呼吸起伏,抚着她后背,又重复一遍:“睡觉吧年年。”
像是怕她不肯答应似的,她又加了一句:“我累了,真的。”
过了好几秒,纪绣年才说了说:“好。”
她声音压得有些低,透着说不出的情绪,倒也不是怪她,只是…如今紧紧相抵的柔|软,刚刚被手掌把|玩过,此刻愈加空虚,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叫人觉得难熬。
她忍不住想。
明明今晚周琅看见手机上的搜索记录了,也该知道她的想法…是要她更直白吗?还是说…已经有过一次了,是体力跟不上了吗…
周琅紧紧拥着她,越发感觉到彼此的身体曲线是多么契合,她更睡不着,也不舍放开她,就这么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多晚才睡过去。
翌日一早,颜以笙见到她的黑眼圈,意味深长地咳咳两声。
周琅没心情跟她解释,剐了她一眼:“别乱想。”
她昨晚没睡好,回去路上犯困的厉害,在车上睡着了。
直到被电话铃声吵醒。
纪绣年侧过身去,怕吵醒她,声音也压得很低:“您什么事?”
电话那边依稀能听见声音:“你…又跟那个周琅搞在一起了是吧?”
纪长宏中风后行动不便,但说话倒没受大影响,这话说的当真难听,落在安静的车厢里。
周琅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把电话挂了。
没想到纪绣年摇了下头:“是,如您所愿。您想看看吗?我们马上就回家。”
她挂了电话:“大哥,把以笙和两个孩子先放下,直接去我家里。”
江蔚深深看她一眼:“好。”
他没多问,开车过去,抢先一步敲门:“我来吧。”
门一开,纪长宏看见他,气得牙齿咬紧,还没说出一句话,就看见他身后的周琅,眼睛里是怨憎的光,像要吃人。
纪绣年对她点了下头:“我爷爷在楼上。”
“没有先说一声,会打扰老人家吗?”
“没关系,爷爷不会在意的。”
“站住!咳咳…你们站住!这是我的家…”
江蔚抱着手臂冷笑:“纪先生,还是安分点吧。”
他没上去:“去吧,我在下面等。”
楼下吵闹,楼上却安静。
纪绣年敲了敲门:“爷爷,您在休息吗?”
“年年啊,进来吧。”
门打开,纪老先生一生温文儒雅,见到周琅后,笑着招了招手:“小周是吧?”
哪怕儿子正在楼下大喊大叫,他也依旧笑容慈蔼。
周琅被他一注视,莫名低下头:“爷爷,我是周琅。”
老先生含笑看着她:“是个好孩子。”
楼下吵闹声不断,老先生笑着摇了下头,目光中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后悔:“你爸爸做错了事,要承担错误。爷爷觉得这样也很好。”
没等纪绣年说什么,他挥了挥手:“好了,回去吧,好好过你们的生活。”
“我们…”
“回去吧。”
周琅似没想到她祖父会这么平静,许多话没说出来,有些晃神。
楼下动静渐渐大了,地上一地碎瓷。
纪绣年一把拉住周琅:“小心。别踩了。”
江蔚回头笑了笑:“你爸非要站起来,把花瓶碰倒了,可不能赖在我身上。”
刚刚挣扎站起来的纪长宏依旧坐在轮椅上,正气喘吁吁地,憎恨地盯着她们。
江蔚摇摇头:“走吧年年。”
纪绣年摇头:“大哥,你和琅琅先出去。”
“嗯?”
“你们先出去吧。”
纪绣年坚持着没出去,也未解释。
等大门关上,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她低下头捡起了几枚碎瓷,目光依旧清净:“您知道吗,我看见过,我妈她拿这碎瓷片想割腕。可她放不下我,所以一直没狠下心。”
纪长宏瞪着眼睛:“你、你想做什么,难道还想对我动手?”
纪绣年闻言笑了下:“怎么会。”
她将那枚碎瓷片放到纪长宏的掌心:“我只是想,您该感受一次,如果人生中什么都不再握得住,只能握住一片碎瓷片,该有多绝望。”
语气这么平平淡淡,却让纪长宏彻底僵住了。
室内冷静寥落,可门一推开便艳阳高照。
春天这么短暂,不该再虚度。
她看见周琅站在一棵玉兰树下等她。
硕大的花瓣洁白干净,而树下是她的爱人。
周琅没去问她说了什么,只牵起她的手:“走吧。”
午餐没叫外食,纪绣年做的饭,西红柿鸡蛋汤,清蒸虾仁,胡萝卜肉丝,非常简单。
周琅看到最后一道菜,愣住了。
“不许挑食,快吃。”
纪绣年直接往她碗里夹菜,不管她抗不抗拒。
周琅皱着眉头吃完这顿晚餐。
纪绣年去厨房里简单收拾一下,没让她插手。
周琅拿起水壶,到阳台浇花。
一转身,就看见阳台玻璃上贴了一张标签,写着:记得跟她说这件事。
她站在阳台上很久都没进去,直到听见厨房里有电话铃声。
周琅放轻脚步,走进去。
“明天来复查吗…好的,我知道的。”
纪绣年站在窗边,跟她的主治医师通电话,她和医生认识多年,宛如老友般聊天:“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嗯,有时觉得胸口闷闷的,不太舒服。”
她打电话打得专心,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划过,忽然听到客厅里的脚步声。
周琅特意往前走了两步,脚步放得重。
纪绣年愣了下,低声说了几句,立刻挂了电话。
“琅琅…”
周琅拉过她在沙发上坐下,一言不发。
“对不起,有一件事我以前就该告诉你,但那时我没有勇气。”
“嗯。”
“我心脏不是很健康…家族遗传病史。我一直在想何时告诉你。抱歉,我很抱歉。”
毕竟,所有以婚姻为终点的恋爱,应该一开始就坦白。
周琅揽了揽她的发丝,静静地看着她:“你瞒了我这么多年。”
“你生气吗?”
“不是生气。”
怎么会生气呢…明明只是心疼啊。
周琅只有难过,盯着她眼圈红了。
明明已经从江蔚那里听到这件事,可现在听纪绣年这么说,她还是难过。
纪绣年朝她笑了笑,像是用尽了力气般的,语气还是平静的:“我…现在不会影响我的日常生活,我在坚持运动,希望以后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会成为你的负担,如果你在意的话…”
周琅一把揽住她:“胡说!”
她的傻年年。
她不敢顺着她的话往下想。
越往下想,心里越觉得难过,空空落落。
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地说起这些话呢。
到底是反复想过多少次,到底是辗转难眠多少夜,才能这么平静开口。
她也终于明白,纪绣年跟她相爱…大概是用尽了前半生积攒的勇气。
纪绣年轻轻舒了一口气:“我可能会跟不上你,为此我曾犹豫很久。”
周琅依旧没说话。
这一瞬想起以前的很多瞬间。
那时校运会,她在跑步,纪绣年在高台上看着她,脸颊在阳光下干净到近乎透明,趴在栏杆上为她加油…
那时她也希望像她一样自由自在吧。
那时…到底有多少次,她一个人,在不远处悄悄地看着她,也觉得跟不上她。
那些不被理解的瞬间此刻全都串联在一起。
她心里仿佛压了块石头般的喘不过气。
她这么久的沉默,久到纪绣年轻声问:“如果你介意的话…”
可这句话没问完,唇瓣就被指尖按住了。
周琅语速很慢:“我当然介意。”
纪绣年抿了下唇,素净脸颊有些苍白。
“我介意看你一个人站在没人的地方,我介意你永远都远远地看着我,我介意你这么孤单。”
“我介意的要命。”
纪绣年的眼睛里积蓄起水光,抿紧的唇缓缓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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