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芦苇荡包围的水塘在桃花村的东南边, 平日里也大多只有谢家人上后山看陷阱时才会经过,等到谢景长大些,抓猎物也成了他的活, 这条路也就只有他会走了。
从芦苇荡一路慢悠悠走回去, 一路上倒是遇到不少村里人, 一看着他这副模样, 登时吓了一跳。
“这是掉哪里去了,没事吧?!”
村里的大爷大娘也算是看着原主长大的, 也都知道他在谢家是什么待遇,所以也没问他一个半大小子怎么大晚上的不回家吃晚饭倒在这里游荡。
谢景眉眼低垂着, 瘦弱的身体在被水浸湿的衣服的包裹下显得更加瘦骨嶙峋。
他憨憨地笑:“不小心掉水沟里去了, 这就家去了。”
大爷大娘看着不忍, 皱着眉赶紧催促他:“别慢慢悠悠的,赶紧回家去洗个澡, 别着凉了到时候……”
话没说完, 但是意思大家都清楚。
谢家那婆娘可不是好惹的, 谢二郎要是病了,那婆娘可不一定会拿钱出来给他治病。
到时候更要不好了。
谢景只作不懂的样子, 手摸了摸后脑勺, 脚下也赶了几步。
等到看着谢景慢慢走远了些,确认他听不见了,大爷大娘们才三五个聚在一起,忍不住摇头晃脑念叨。
“谢家那婆娘真是不像样, 都是自己生的,一大一小当个宝,中间那个就当个草!”
边上一个大娘啧啧嘴:“我听说啊,那老大家生的孙女都当成个宝贝呢, 你说村里哪家女娃又过洗三又过满月还要过个百日的!要有这个钱,不如早点给二小子筹点钱讨个老婆呢!”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老太太翻着白眼打断:“还讨媳妇呢!我看这家是要把这二小子吸干了血还要敲碎了骨髓吃了才算完,你不知道,我听说啊,谢家那婆娘今儿个一大早就张罗着要把她那二小子的铺盖挪到柴房去,你说说,马上可就入冬了,这二小子身体可不健壮……”
这可不得了,哪家能这么对自己亲生的儿子啊!
这是铁了心要人命?!
几个大娘忍不住质疑:“不能吧,再怎么不喜欢也是亲生的啊!”
自觉自己提供了最新情报的老太太嘁了声,斜了眼他们:“你们等着吧,这谢家二小子这么湿哒哒地回去,保管没有好话,一会儿保不准还会闹起来,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说罢,一个人乐悠悠地哼着小调转身回家去了。
这消息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几个聚在一起看热闹的村里老太太也面面相觑,到底还是散开了。
只几个混在其中的老太太眼珠子骨碌一转,好似打了什么主意一般,避开了人群,竟慢慢跟在谢景身后,也跟着往谢家去了。
谢景当然知道背后那些村里老太太会说些什么。
他浑身湿哒哒的,就是他自己透过河水看,都觉得自己看起来可委屈可怜了。
他特意没有走以前经常走的小道,而是选择了这条直接穿过了小半个桃花村的大路,不仅如此,这条路刚好经过了桃花村一棵大榕树,村里七大姑八大姨们吃了晚饭大多都会打着蒲扇在榕树下说说闲话,他选了这条道,刚好在众人瞩目下回谢家,为的就是让一会儿的闹剧更加热闹一些……
如果他没有算错的话,如今的时间点刚好就是原主第一次对家里这些日子的好运气产生怀疑的时候。
也是因为他才刚刚产生怀疑,所以得到的“惩罚”也只是回家路上脚滑窜到河里去。
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偏差,原主刚才差一点点就真的死在那条河里。
但是按照原主的记忆,他这次本应该没有受大罪,虽然差点被淹死,但是也只是差点,还没力竭的时候,原主就抓住了河边的芦苇从而顺利地爬上岸边。
之后,原主死里逃生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自己的铺盖被卷了卷放到了柴房,家里人看到他这么湿淋淋地回来,不仅没有一声安慰和关心,还满口就是抱怨他回来晚了,猎物不知还有没有活着,毕竟活着的野鸡野兔和死了的价值可相差太远了。
这是原主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心冷这个词。
原主刚出生时,他是跟着爹娘一起睡,稍微长大一些,就搬到了他哥房间,后来他哥开始读书,不能受到打扰了,他娘就给他收拾了家里原本放杂物的小房间,这时候他好歹还有自己的房间。
等到妹妹出生,小房间不得不一分为二,中间挂一张布帘子,两边一人一张床。
如今妹妹长大了,原主就要继续让。
一步步退让,就算是个木头人都能感觉到自己在家里的地位。
更何况,原主看着沉闷老实,其实还算是一个挺聪明的人。
这也是他和谢家一家人产生明面上的矛盾的开始。之后原主死命拦着家里人的好运气,更是戳了一家人的肺管子。
原主总想着,是侄女福宝不对劲。
但是如今谢景走这一路上,细细想来,却觉得,与其说是福宝不对劲,不如说,是这谢家一家人不断索取着福宝的好运气。
原主当初送一家人去京城的时候说得很是直白。
他说:“老天爷是公平的,提前享受了多好的运气,后面就要加倍还回去。”
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谢家一家人没有一个人想到吗?
如果真的是疼爱福宝,爷奶爹娘加小姑,五个人,真的没有一个人想过以后福宝会有反噬的可能吗?
但是即便如此,为了自己生活更好,他们还是毫无顾忌地透支着福宝的好运气。
这么想着,谢景也溜达到了家门口。
正是夜幕时分,家家户户关上了门户准备吃晚饭的时候。
谢家屋顶却没有炊烟升起。
门内,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谢美的声音尤其刺耳:“娘,小心我的柜子,别让二哥的脏东西弄到我床上!”
又有他哥谢江打边鼓:“算了,二弟的东西太乱了,不如直接铺盖卷一卷拿过去得了,让他自己收拾,娘,福宝的晚饭还没吃呢!”
他爹一贯地不说话,隔着一道门只听到几声烟袋子敲在门栏上的“哆哆”声。
又有几声他娘着急忙慌的声音:“晚饭都快好了,保管饿不着福宝。”
谢景只装作不知道,跟往常一样低眉顺眼地推开了门走进去。
“爹,娘,我回来了。”
几乎是刚入门的功夫,屋里就传出熟悉的骂声。
“还知道回来啊!都几时了,你自己倒是毛毛糙糙饿着也就饿着了,你让福宝饿着了怎么办?!你还知不知道一个当人叔叔的责任了!真是半点没有良心……”
说话间,几乎说得像是因为谢景一人晚回来了少许时间,一家人都要饿死了。
等到谢景进屋后,谢母更是火冒三丈。
“你去作死了啊!半大小子走路都不会啊,衣服弄得这样湿哒哒的,你明天还要不要出门,还是你就是想偷懒,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心思不正啊,从小就想东想西一脑门子歪脑筋,简直是个扫把星……”
说话间,直接将手上的铺盖一把往谢景身上丢。
“老娘还给你收拾东西,赶紧的,自己老老实实把东西搬到西侧房去!别给我乱碰你妹妹的东西!”
谢景微微抿唇,眼里有些倔强:“娘,西侧房是柴房,不能住人。”他手紧紧护着自己的铺盖,准备说些什么,刚想开口,一个木盒子直接“唰”一下砸到他头上。
木盒子实打实的不算轻,直接把谢景的脑门砸得又红又肿。
对面砸了他的谢美还笑嘻嘻,坐在椅子上,双腿悬在空中,一蹬一蹬的,摇头晃脑道:“你这么脏兮兮的人,不住柴房要住哪里?我就是因为跟你住一个房间,才会被人笑话身上有味道!”才不过五六岁,她却能全程笑着说出这些伤人的话。
而这期间,边上的谢父谢母都完全没有要阻拦女儿的意思,只有边上的大嫂在谢美说完后,象征性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笑嗔道:“你这孩子,尽说些不着调的话,怎么能这么说你二哥呢。”
话虽这么说,但是不管是她还是家里其他人的表情,显然都没有将谢美说的话放在心上。
或者说,在他们心里,也是半点不拿谢景当做是自己一家人的。
饶是谢景,也不免因此齿寒。
要知道,谢景身上有味道,完全是因为家里一应重活都是他干的。
家里的田地要施肥灌溉,要除草驱虫,后山的陷阱要经常去收猎物,收了猎物来活的直接拿去镇上卖给酒楼,死了的当场就要剥皮处理好。
加上一般农家子,没有说每天洗澡洗头的,更不用说是谢景,他长大后几乎都是去河里洗,在家里从没有他用热水洗澡的份。
久而久之,身上自然会有一股味道,但是要说多浓也是完全没有的。
他仅有的几件衣服也是勤洗勤换,为此还不止一次被谢母骂穷人多作妖。
如今却被人拿这做借口,将他赶到柴房去。
哪怕是爹娘用妹妹长大了,要给妹妹一个单独的空间做理由,也比这好得多!
他以前一直觉得,他哥读书为家里改换门庭做贡献,他爹娘劳累了一辈子,他妹妹还小,以后还要出嫁,在家还是松快一些的好,为此,虽然自己拼死拼活地干,却还是觉得自己是对家做出自己的贡献了,这样他才觉得自己也是谢家的一份子了。
如今,却是一个巴掌当面甩上来,告诉他:他错了,这个家里根本没有人把他当做是一家人!
谢景眼神微冷,手上死死攥着自己的包裹。
“柴房是下人住的,我不住柴房。”
他说着,语气有些委屈:“我真想不明白,难道真如外面那些人说的那样,我不是谢家的血脉?”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