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台前。
陆姑娘抱着祝平娘的七弦琴从远处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这一身干练的纯黑色琴服,笑着说道:“祝姐姐,你今儿真好看。”
“好看什么。”祝平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他来了?”
“您说的谁?”陆姑娘勾着嘴角。
“你说呢。”
“若是说徐公子,那自然是来了,姐姐不是都瞧见了。”陆姑娘走到祝平娘的身后,贴心的整理了一下她细腰上的系带,随后补充道:“若是说其他人,那没有……咱们祝姑娘的琴艺,向来是不给其他男子看的。”
“贫嘴。”祝平娘转过身,敲了敲自己这个侍女的脑袋,随后问道:“送的点心,他吃了没?”
“会吃的吧,我都那样提醒他了。”陆姑娘回应。
“他喜欢吃,就最好。”祝平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眯着眼睛笑得狭长,像只媚态的狐狸。
陆姑娘见状,愣了一下。
祝姐姐为了他上台也就算了,怎得连这些小事也要亲自过问……
陆姑娘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尽管她已经将徐长安的地位看的很重了,但是实际上……徐长安在祝平娘眼里的地位比她所想的还要高。
她还是低估了祝平娘对徐长安的喜欢。
可……为什么?
陆姑娘自己对徐长安的好感是极高的,毕竟她也是青楼出身。
但是若是变化一下视角,理性一些去看待。
她作为祝平娘的贴身侍女,对于仙门的事情了解的不多,但是还是知道一二的……相比于平日里那些来拜访祝平娘的人,徐长安在祝平娘的口中,似乎哪方面都不甚出彩。
“怎么,想什么呢。”祝平娘看着她。
“祝姐姐,您可真喜欢那小公子,因为什么?”陆姑娘没有隐瞒,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该问的不要问。”祝平娘柳眉一横,眼里泛着一抹冷光:“掌嘴。”
“姐姐说的是。”陆姑娘牵起祝平娘的手,在自己的面上打了两下后问道:“所以呢,我知晓姐姐一开始就看重他的,不过这次很明显更重视了。”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天底下总是这样的。
“臭丫头,若是往年,我非打你一顿不可。”祝平娘啐了一声,不过很明显她心情其实好得很,在那儿笑呢。
“我方才可是教训了几个说姐姐“平”的臭丫头。”陆姑娘看着一眼祝平娘的胸口,接着挺了挺自己的腰背,向祝平娘讨要维护她的奖赏。
“……”
祝平娘的眼角抽了抽。
她的身材也不差,是很标志的那种。
可是就因为这个古今皆平的称号起了个平娘的名字,偶尔就会被仗着被自己宠爱的丫头们调笑。
“你这妮子这几天伙食是不是太好了。”祝平娘那漂亮至极的手掐在陆姑娘腰肢处。
“我不怕痒。”陆姑娘抬头看了一眼徐长安雅阁的方向,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您为了小公子专程打扮演曲,楼里可是又不少姐妹都很吃味呢。”
包括她也是。
“乱吃什么飞醋。”祝平娘啐了一声,随后问道:“我真的很明显?”
“嗯。”陆姑娘点头。
何止是明显啊,简直就是将重视写在脸上了。
以往的时候祝平娘也重视徐长安,但她作为侍女看在眼里,能够感觉到祝平娘是长辈对晚辈的重视,但是今日这种突如其来为了他演曲的改变,纵然是她也会有一种……祝平娘是不是动了“凡心”的错觉。
又是雅间、又是化妆换衣裳、又是出台抚琴的……谁都会这么想。
“我没想这么多。”祝平娘偏着头,她只是在表达重视。
“所以,姐姐是真的比以往更看重他?是不是因为他这次回来俊俏了很多的缘故?”
“……”
“还是因为公子的修为潜力比以往……”陆姑娘问。
“看重是看重,不过与修为没有关系。”祝平娘摇摇头,张开手看着自己手指上那黑白相间的指甲。
徐长安以往只是李知白教出来的一个学生。
如今,他被李知白发自内心的认可了。
这才是他的重量在祝平娘心里飞速提升的原因。
就这一点,哪怕以往她不喜欢徐长安,也会直接将他当成嫡系的,更不要说她本来就挺喜欢徐长安。
祝平娘特意演曲,兴许有几分想要徐长安在李知白那边夸她两句的意思。
只是这种事不好与自家的丫头说。
“嘛,丫头们吃点飞醋,估摸着几个时辰就过去了,谁让对象是徐小公子呢。”陆姑娘在祝平娘耳边说道:“其他的男子不好说,但是小公子一定不会误会您的意思。”
因为知晓徐长安不会误会、不会将祝平娘的重视当成是暧昧,所以她们对徐长安很是放心。
于是一切的疑惑和怪异不会针对徐长安,只是会针对祝平娘,让人觉得她想要吃“嫩草”了。
总的来说,让人不放心的不是徐长安,而是自家祝姐姐啊。
实际上直到如今,陆姑娘也不敢确定自家小姐就真的……对少年没那方面的兴趣。
“我瞧着,你也挺喜欢他啊。”祝平娘眯着眼睛。
“喜欢是分许多种的。”陆姑娘咳了一声。
在她的眼里,少年人相当的耐看,气质谈吐与普通的同龄人完全不同,既不是故作成熟,也不是青涩稚嫩,有时候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很难形容的、淡雅的气质。
不过,陆姑娘开口就是:“公子年轻俊俏、玉润温和,还有一手好厨艺……谁会不喜欢呢。”
“厨艺,你听谁说的。”祝平娘问。
“都这样传。”
“啧。”祝平娘不说话了。
陆姑娘见状,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她忽然问道:“祝姐姐,您今个怎么没吃东西。”
她收拾房间时候看见的,还以为今日自己的饭菜不合她的胃口,如今看来,姐姐是想吃……他做的东西?
“臭丫头,平日里不见你这么机灵。”祝平娘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姐姐莫要生气,我这个月的休息不要了,帮您点账……”陆姑娘冥冥之中觉得身上好像有鞭子的疼痛感,她立刻给了在祝平娘一个讨好的笑容,说道:“我去给您备食材,一会儿送到公子歇脚的地儿。”
“大小也是个管事了,还像个孩子一样。”祝平娘很是无奈。
拿自己这个侍女也没有办法,谁让她宠着呢。
“只在您面前这样。”陆姑娘屈身行了一礼,将古琴楼下后,转身离开。
祝平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
“……”
在她面前是个小丫头,在其他人眼里是严肃的女人……
她想起了朝云宗上的秦岭。
不过,在带出了一个秦岭之后,她就有刻意的转变与少女的相处态度……陆丫头虽然也很依恋她,但是至少,陆丫头还是喜欢男子的。
至于秦岭……
想起这个粘人的小麻烦,祝平娘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那秦丫头……已经没救了啊。
算了,不想这些。
看了一眼徐长安的方向,祝平娘眯着眼睛,腰间一张黑色的纸质饰品顺着风轻轻荡着。
希望,小长安能够明白她的心意。
——
徐长安的确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他分明是在花月楼的,但是心里却总是闪过……先生的样貌。
李知白。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一层整个花月楼的布置都偏向暗色的黑白相间,而祝平娘身上这漆黑的贴身长裙,也挂着几分李知白身上的道袍的设计。
细节、姿态,都和李知白有相似的地方。
最简单的,如同徐长安所在的这个雅间的墙上,就挂着一幅好字。
徐长安看过去,只见细腻的笔墨间,藏着一股子优雅的氛围。
【知白守辱,安常守故。】
八个字精致的墨字装裱雅间的墙上,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就好像生怕他看不见一样。
以往的徐长安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多想,反而会夸赞几句好字。
这几个字出现在青楼这种灰色地带中最符合不过。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他知道先生的名字了,还知道一些秘密。
这种情况下,这几个出自祝平娘之手的字,怎么看,怎么不太对味。
这位祝前辈,不会对自己先生……
还有秦师叔……
徐长安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作为晚辈不该有这种臆测。
天底下炙热的感情并非只有爱情,至少从他先生那里,他所见到的情感是凌驾于爱情甚至亲情之上的、更为耀眼的东西。
也不知道,先生与祝前辈有怎么样的过往。
徐长安笑了笑,随后拿起手边的点心咬了一口,细嚼慢咽的同时,在想云姑娘方才说饿……也不知道歇脚的地方有没有给她准备点心?
正想着,忽然一阵亮光升起,伴随着姑娘们的声音,徐长安意识到琴会要开始了。
他收敛了杂思,专心的看下去。
前辈……不,长辈专程为了他而上台表演,他也不敢不认真看。
……
此时,牡丹花混合着海棠花的香气在花月楼中弥漫,楼中一片寂静,所有姑娘的视线都放在了台上唯一正走向古琴的黑衣女子身上。
顶上是明亮灯光,映照着她的头饰,散发着闪闪的光亮,十分的晃眼。
事实上,在花月楼演出还佩戴银饰是很忌讳的事情,现在隔着老远看着舞台,就能看到祝平娘头发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但是意外的,祝平娘漆黑的衣裙和银饰反射的光芒融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其和谐、绝美的画卷。
此时黑与白,在徐长安心灵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让他再一次确认……自己方才应当没有多想。
祝前辈,一定是在暗示他什么。
是因为这次上山后,他被先生认可了吗?
应当……不是吧。
徐长安不喜欢自作多情,于是没有继续往下想。
……
祝平娘已经在古琴前坐下,灯光洒在她的一身黑衣上,被吸收了光华,却反倒更映着几分清冷。
花月楼与祝平娘。
这两个组合在一起,本该是再媚色不过的东西,如今却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那台下来听曲子的姑娘看着台上的女子,眼里皆闪烁着或迷恋或憧憬的光芒。
祝平娘修长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勾。
“铮——”
金铁铮鸣响彻,瞬间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她的面容上引到琴声里。
旋即一抹慵懒,悠然的琴声沿着优雅的弧线在花月楼中缓缓流淌,静中带动如飞絮,飘忽空灵。
徐长安听的认真。
他曾经就听过祝平娘的曲子,不过那时前辈不是那么认真,像是在调笑他。但是即使是这样,徐长安当时听了她的琴声也觉得神清气爽,是一种绝佳的享受。
如今,前辈认真起来后,徐长安不自觉的闭上眼睛,用心体会波荡的琴声。
琴声委婉连绵,时而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时而若山石不禁雕琢、质朴自然。
因为是演奏给自家姑娘和徐长安听的,所以选曲子不需什么深意,只要好听就行了。
但琴曲是心声,诠释着奏者内心的波澜起伏和心路历程也是事实。
于是随着台上祝平娘嘴角勾起,她指尖沾染了灵气,琴声也发出了细微的改变。
她知道徐长安灵台坚固,内景是没用的,但是可以用更简单的一些办法。
在祝平娘的刻意下。
认真的徐长安就“看”见了一幅画面。
——
画面上,年轻一些的李知白席地而坐,手中捧着一杯泛着热气的红茶,侧着头正与谁说着话。
——
徐长安:“???”
他又看见李知白了。
徐长安闭着的眼睛眉毛抽了抽。
听着琴声的徐长安忽然意识到,云姑娘不在他身边是一件好事。
虽然云姑娘不会吃醋,但是如果妻子在身边……
他逛青楼听曲子也就算了,脑子里都是先生?
尽管有可能是被暗示了,他还是会怀疑人生。
……
嗯,云姑娘不在意。
就算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可因缘线曾经存在过。
那是正妻,想想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