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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5 章 Chapter175 前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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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壬戌年腊月十三,南疆飘起鹅毛大雪。新冬深雪中,第一朵殷红梅花悄然开放。

天色入暮时,南疆某镇一隅,一户普通人家传来孩童呱呱落地清脆的啼哭。

是个娇弱的女孩,但孩子父母仍是欢欣满足。

伴随着新生儿的啼音以及天空中飘荡的大雪,一抹白色人影如仙如魅般降临在农户家窗外。

不是踏在实地或建筑上,而是足尖虚虚地踏在窗外一株红梅的梢头,寒风飘雪的天,她只着了一身雪白衫裙,足下甚至没有穿鞋,光裸着脚踝,却毫不觉得冷,墨色长发披散至腰间,浑身没有太多饰物,只有额上一枚殷红珊瑚佩,如红色水滴般镶嵌在眉眼间,衬得容颜清冷高洁。

她似乎在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甚至,已在窗外等候了良久。

屋里人发现来人最初是惊吓,在看清女子的长相打扮后,除了床上不能动弹的产妇,其余人齐齐冲入屋外,对着来人伏地叩头行大礼:“圣主!圣主降临!!”

这般打扮与神韵,唯有南疆圣主。

圣主是整个南疆的神祗与帝王,见过的人莫不激动敬仰,而眼前神祗也真如神祗般,高华不可攀,她虚虚地停在半空中,眼望天空,用手指掐算一番后,自语:“果然是神诞之时。”

旋即望向农户:“你的孩子诞生于神诞之时,我已掐算过她的命数,她将是我南疆下一任二十一代圣主,你可愿我带她回朝?”

南疆圣主的传承,从来是按神诞日选择,传说每隔十余年便会有一个神诞日,每一任的圣主便是由神诞日中得来,现任圣主便会在神诞日挑选下一任接班人,这个日子颇为神秘,除了历代圣主,谁也不得而知。

同时,这亦是南疆宗派最为重要的继承,南疆全国子民最重要的信仰传承。

南疆人又将这种情况称为“天选之子”或“神之后裔”。他们相信每一任圣主的诞生都是上天的旨意,只有天神后裔,才有绝顶的天赋与力量修炼神术,守护南疆。

听闻自己的孩子竟是神之后裔,农户们惊得半天没有回话,最后当家的汉子战战兢兢磕头,“愿……愿意。”....

天选之子是整个南疆未来的希望,没有人能违背神的旨意。

众人战战兢兢将孩子送上来,孩子裹在包被里,小而粉嘟嘟的一团。

风雪越发肆意,几朵纯白雪花落到孩子身上,风一吹,雪花又走了,落到枝头红梅上,深雪中红梅殷红傲人,白衣女子抱着孩子,看着雪中落梅,道:“雪为白,梅为殷,你就叫白殷吧。”

“愿你这一生,如雪般纯粹高华,如殷梅傲然不屈。”

新一任天选之子降临的事很快传遍整个南疆国度,不论王庭或乡野,皆在为新一任圣主的来临欢欣鼓舞。

而还处于年幼期的未来圣主,则被带回王庭,由接回神诞的现任圣主兰封亲自教养。

南疆向来是一代圣主亲自教导下一代圣主,作为王朝接班人,术法的巅峰传承者,每一任圣主都是从婴孩起开始培养,无论是灵术造诣或治国之能,灵术造诣上,南疆许多无上秘术不能外传,唯有历代圣主可知,只能代代间紧密相传,为了打下坚实的基础,还需从小使用某些对灵力有助的药物;至于治国,除开修习异术外,孩子还需通晓文墨学术,为日后通晓时政,培养高度的政治能力打下基础。

文韬武略,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基本素养。

培养一个合格的君主本就是难事,更何况除文韬武略,还会顶级灵术的君王。

是以南疆要培养一个杰出的圣主,几乎举满朝之力。

每一任圣主的年幼,都是在高高的白雁塔上度过。

白雁塔是南疆最高建筑,古人心中,越高之地越能与神明通灵,是以它也是历代圣主专用之地,在高而无人打扰的塔上,每一代圣主在这里修行、学习、增长、提升。

这一次被带回来的天选之子亦是如此,甚至,兰封对她的要求更严厉,从她婴孩时期有记忆开始,生活与教育就在塔上,令人惊喜的是,这个神选之子果真如众人所期待一般,哪怕是婴幼儿期,就早早展现了她的不同寻常。

她说话比寻常孩子早,认辨及各项反应能力都比同龄孩子快出一截,记忆力感知力都超群,是以对她的教学启蒙都比历代的圣主更早一年。

历代圣主是从三岁开始,而白殷是两岁不到。

兰封也更加用心,每日雷打不动来几个时辰,在密室里亲自教导未来继承人灵术或者文墨,教导完后就要由孩子自身参透——没错,即便是孩子,也得从小自我锻炼,不断提高悟性,为日后冲击天赋巅峰做准备。每天也都会布置课业任务,若没有完成,会有处罚,丝毫不顾她只是个几岁幼儿。

而除了兰封,塔上就只剩几个侍候的仆从,所以塔上几乎没什么人烟,空荡冷清,幼小的白殷大部分时间都在密室里独自呆着,陪伴她的只有成堆的书籍、术器、秘宗。

只有极少数时间,她能休息片刻,尚小的身子站在塔最高层,看向外面的世界,但也只是看一会,她就得回自己的密室继续修行。

这几乎是种苦行僧的模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对一个孩子来说,很残酷。

但帝王的成长过程,本身就是残酷的。

五岁那年,年幼的白殷也曾展露过孩子的心性,她爆发过一次,她丢了手中密卷,像普通孩子一样哭泣,拒绝再练功,并质问前来教导的兰封,自己为什么要每一日都要过这种枯燥的生活,为什么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欢笑玩乐,随心所欲?

那些极少的、站在塔上往下俯瞰的瞬间,她看到塔下的疆域、百姓、街道、形形色色的生活气息,就连最普通人家的孩子们,也能自在的奔来跑去,欢乐打闹。

为什么她不可以?

兰封什么也没说,只牵着她的手,带她下了塔。

小白殷是下过塔的,在某些节日,或者被允许的时刻,她下塔在王庭行走,接受民众的朝拜。但这一次,她们去的却不是王庭,而是城都。

南疆的城都是整个南疆国度最繁盛之地,她们穿过大街小巷,看着繁茂的商贩、人流、市井人家,一切都是安定祥和的模样。

然而,繁盛中亦有缺陷,富足城里亦有流浪的乞儿,热闹市集有跪着身体卖身葬父的幼童,医馆门口有得了病没有诊金而生生等死的病人。走出城后,逐渐展露的大片农田中也仍然有许多穷苦人家,农田中风吹雨洒辛苦劳作,仍未必能吃得饱穿的暖……

兰封指着这些人问:“看了刚刚一切,你有什么感受吗?”

年幼的白殷想了想,“世上有富人也有穷人。”

“觉得穷人可怜吗?”

还只到兰封大腿高的小姑娘联想方才一切,点头,“可怜。”

吃不饱,穿不暖,甚至居无定所,家庭破碎,生命在死亡里打滚,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怜呢?她的日子虽然枯燥,但好歹有吃有穿,还有人伺候,也从无性命之忧。

兰封道:“白殷,我们的南疆看着还不错,但仍有众多需要我们扶助的百姓。”

“你看到那些吃饱穿足的富人百姓,是以前历代圣主治理国家的功绩,而这些穷人,是她们未完成的工作,我们后辈的职责,就是继续她们的脚步完成……”

“白殷,不要怪师尊对你严厉,我们是圣主,是国度的王,这不是一份荣耀,而是一份责任,我们享受国家最多的供奉,就要尽最大的义务,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国家与子民,师尊要你学习,就是为了日后更好的治理国家,帮助百姓,守护国土,如果有一天,每个百姓都能吃饱喝足,不流离居所,能家庭幸福安居乐业,就是我们最大的成就。”

“听懂了吗?”

五岁的白殷没有答话,但此后的岁月,她没有再抱怨过,更收住了眼泪,终其一生,再没有像寻常人般哭泣软弱。

习文,修术,她比以前更刻苦。

那一句,生来就为了国家与百姓,与历代所有的圣主一样,被刻入了血脉里。

随着年岁增长,小姑娘逐渐长高变大,也越发聪慧多思,各项天赋愈发锋芒毕露。

她生来就是奇才,灵术及头脑智商皆是拔尖,过目不忘,感知力领悟力惊人,哪怕不修术,也会在成为某业内的顶尖人物,但她偏偏被选为了圣主,由着国度最顶尖的人物教导,兰封几乎是倾囊相授,又有最好的资源供奉,她的修为越来越高,不到十岁她的灵术便可以超越朝中三四十岁的高级术师,十二岁,媲美资深十长老,咒术、灵术、卜术、幻术,南疆顶级四大术她成为历来圣主中唯一全修的,甚至有人断定以她的天资,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南疆圣主中最拔尖的人物。

十四岁那年,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圣主兰封因病仙逝,兰封圣主亦是南疆不多出的杰出领袖,一生建功立业,为南疆鞠躬尽瘁,死前放心不下的,除了终身守护的南疆国,还有未长大成人的徒弟白殷。

这些年她虽对她严厉训导,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爱护有加,亲如母女。

南疆是她的心血,白殷又何尝不是。

看着师父担忧不舍的眼神,半跪在床榻前的少女坚定道:“师尊放心,我会好好的,也会好好替你、替历代所有圣主前辈,看护我们的南疆。”

兰封至此逝去,刚满十四岁的白殷正式登位,成为南疆国第二十一代圣主。

白衣白裙,额戴红佩,端坐在王位上,身着圣主传统

服饰的少女,早已褪去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与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端重与威严。

曾有人担心圣主继位太早,无法统领国家,但很快猜测被击碎。

十四岁的白殷哪怕年幼,却已具备了一个统治者该有的素养,灵术拔尖,且仍在飞速突破,治国理政,头脑聪慧灵敏,作风沉稳大气,虽然年幼,但行事有条不紊。

另外,即便上一任兰封去了,但她的主教风河还在,按南疆王俗,一代圣主配一代主

教,圣主死,主教虽不至于殉葬般丧失人性的手段,但大多会归隐,待百年后与圣主一起合葬。而新的朝代则由新圣主与圣主相对的新一任主教继续传承。

但白殷继位时还年少,兰封放心不下,同时因为风和一直没有寻到出色的继承人,是以托风和续辅佐白殷,待有了合适主教继承人,再退位让贤。

在风和忠心耿耿的辅佐下,白殷虽然年少,但成长极快,国事政事越发通晓,且她的政治才能也随着登基展现出来。她性子看似清冷高洁,但骨子里自律克己,对百姓有着天生的怜悯与慈悲,爱民护民,重视农业发展,鼓励生产,轻徭薄赋。且大胆提拔选用人才,礼贤下士,善于纳谏,制定出许多促进经济的国策。

另一方面,她建立国学,鼓励各阶级国民受教育,储存培养更多人才栋梁,这些都为国家的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助力。

一时间,南疆在她以及各位贤臣辅佐治理下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而这还不够,新晋圣主甚至走出王庭的庙堂之上,深入民间,微服私访。

自她打算开立国学后,不仅吸收了王庭内不少人才加以培养,在民间,她也希望能找到更多有天赋有才能的人,毕竟人才济济才是民之福兴,国之昌隆。

这一路,倒是选了不少人,有侠肝义胆一心为国的侠士,有出身普通人家却有抱负的子弟,还有贫农寒农里资质尚可的孩子。

又一日,大雪纷飞,她们来到了南疆某小镇,街头,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在风雪里发抖。

一个馒头丢过来,是镇上富商在施舍米粮吃食,孩童伸手去接,却见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一只白皙的手捡起雪地里的馒头。

那只手将馒头上的脏污拍去,重新递到他眼前,孩子抬头,见到一张微蒙着面纱的脸,面纱遮着鼻翼以下,他只看得到一双澄澈的眼。

女子看起来年纪刚至妙龄,却没有同龄人的活泼与稚嫩,只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镇定与淡然,她打量了他一番后问:“小家伙,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跟我回王庭,成为我们南疆的战士,保护人民与国家。”

女子摘下面纱,露出她全部的面容,孩子险些跪倒在地,“圣……圣主……”

竟然是南疆最尊贵的圣主,孩子啜诺道:“我愿意……”

来人正是深入民间的白殷,她颔首,再问他:“小家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八岁的孩子抬头仰望着她,语塞。

哪有什么名字,从他记事起就是流浪街头的乞儿,不知父母是谁,不知家在何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与狗争食,窝睡在屋角坟堆,旁人叫他都是“小乞丐!臭要饭的!”哪里有什么名字。

女子看穿了他的心思,抬头望天,此时雪霁天晴,一轮明日挂于苍穹,光明温暖。

然后她说:“以后你就叫阿昭吧,朗朗乾坤,白日昭昭,希望我们南疆能像这天上的明日一样,光明坦荡。”

受兰封影响,后来白殷对每一个收留在身边的人取名,皆寄寓了美好的愿景以及对家国天下的祝福。

这大概是每一任圣主骨子里对国家人民的爱恋。

取名做阿昭的孩子被带回了王庭,分到了青卫营,那是国学司里专门培养年轻一代的训练营。

人是白殷亲自领进去的,从街头一个生死无着落的乞儿到国家最好的国学司,从此衣食无忧,甚至还有着远大的前程,小家伙激动下再度朝圣主跪拜,对方却扶住他,并未让他跪下。

她淡淡道:“阿昭,你无需自卑,你来这便是具备了资格,你很有天赋,我希望你好好努力,成为南疆出色的战士!”

孩子啜诺着点头,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而她松了手,继续往前走,这硕大的青卫营练武场,作为全南疆的信仰,有太多勇士想见她一面。

自此,阿昭便留在了青卫营。

能来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拼,有的是感激圣主与王庭收容,有的是想为自己拼一个前程,有的是心存抱负日后要为家国出力……这些,阿昭都想。

最主要的,他不想让带他来的人失望。

虽然他现在还小,但她亲口说了,他是有天赋的人,他想试试,自己这卑微的命运,是不是真有值得人看重的闪光点。

青卫营每四年会有一次大考核,脱颖而出者会不断晋级,完成从新手训练者到合格战士的转身。

四年后,进营时还是孩童的阿昭已经成为一个少年,在训

练营的练武场上,拿着剑,辗转于各个对手之间,拿到考核第一。

这说明他不仅能够成为一个合格战士,能从近千人里考核第一,甚至击败许多大他年岁对手的成绩,更能说明,他的确具有常人不及的出众天赋,假以时日,他必能成为大才。

而此时的圣主,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她的神色依旧淡然,但在看到他拿了第一后,唇畔微微牵起,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笑。

她说:“下一次是一场大考,我会亲自试炼你们,拿到第一的,将会成为我新一任的左卫与右卫。”

圣主的左卫右卫是圣主最贴身的保卫力量,历来也由圣主自己选择。

又一个四年,这一年选拔左右卫的大考,阿昭真正站到了她的身后,彻底褪去了孩童的稚嫩,成了高挑健硕的少年,左卫笔挺的铠甲在他身上流转着金属光芒,还有他意气风发的脸,与他相对的右卫,是一个叫鸿雁的女孩,这次考核与他并列第一,据说,她的名字,也是圣主取的。

考核结束后,一贯淡然的圣主突然道:“你们两除了左右卫的官职外,还想要什么奖励吗?”

鸿雁与阿昭一样,均是出身贫寒但勤奋上进且天赋卓绝的年轻人,也因为出身不好,所以两人格外拼,才能以十几岁的年龄登到左右卫的职位。不过鸿雁的性格远比阿昭活泼,她原本是牧马家庭出身,有种农牧女子的豪爽与耿直,她瞅着圣主一笑:“真要奖励的话……我想摸摸圣主的手……”

这要求可谓好笑又大胆,别说触摸,在信奉神的南疆,圣主是神在凡间的代表者,没有圣主的命令,他们这些凡人与她的距离,不得靠近三步以内,否则是冒犯与亵渎。

可话说回来,全南疆上下,又有谁不想得到圣主的触碰呢。

圣主是神的存在,据说新生的孩儿,只要圣主摸一摸额头,便能终身远离灾祸,不病不痛。

所以,鸿雁的要求也可以理解,不过她又笑着摇头解释,“我不是为讨祝福,我只是单纯的崇拜圣主,想跟圣主亲近亲近。”

圣主看起来严厉清冷,但她对于百姓的慈悲爱怜,是每个子民都能感受到的。

这样心存仁爱的神祗,谁不想触一触,增加些亲近?

鸿雁也知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毕竟圣主的神躯哪能由人随便触碰,但她没想到,原本坐在王座上的圣主忽然朝鸿雁伸出了手,鸿雁顿时傻在那。

圣主真的会满足她的愿想。

这是对她考核出色的奖励,亦是一个圣主对臣子、部下、人民的爱意。

鸿雁不敢相信地摸了摸圣主雪白纤细的指尖,内心太过激动,竟转头看向一旁阿昭语无伦次道:“阿昭,你也来试试?圣主的手,是暖的……”

天爷啊,她以为圣主冷冰冰的样子手必然也是冷的,没想到跟他们一样都是温热的,倒真的让人生出了更多亲近之意。

阿昭哪里敢,他连与圣主的直视都不敢,便只低头腼腆一笑。

其实那一瞬,小伙子不是没有过渴望的,但他放弃了,他不敢触碰,她是高高在上的神,他能远远看着就够了。

再心存仰慕,也不过是在练武场的人散后,将她在墙上曾留过影子的地方,用指尖浅浅触碰,满怀虔诚。

因为成为圣主左右卫,此后,两人有了进入白雁塔的资格。

比起过去两人呆在训练营,只能每隔一段时间白殷亲去亲卫营才能看到圣主的情况,如今的两人已能日常跟随白殷。

相比起右卫鸿雁要兼顾王庭军防,左卫阿昭贴身保护圣主的时间更多,但凡是他的轮值日,无论她做什么,他都陪在左右。

除了在王庭处理要务,大多时间白殷都在圣主的专属之地白雁塔上看书,习文,练习异术与武学。

其实作为圣主,她只需精通异术就好,武学,是侍卫的事。

但她对自己异常严苛,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他时常看到她学术间的火烛通宵达旦明亮。....

偶尔她也会带领两人一起看书学识,左右卫虽在青卫营受了教育,但学海无涯,既然做了白殷的贴身人物,白殷总希望她们能更好,闲暇时她会亲自指点他们。

鸿雁什么都好,就是毛躁了些,虽通文墨,但字总是写得歪歪扭扭,没个章法。有几次白殷便亲自拿着帖子督促她写,对她写不好的地方,还会亲自示范。

至于阿昭,为了能使自己更好的侍奉白殷,他一贯什么都尽力做到最好,但便如此,也总有不懂之处,每每如此,白殷也是细细教导,表情虽清冷端重,却从无不耐敷衍。

他们虽是她的左右卫,可某些方面,算是半师半长。

偶尔有休息的时间,白殷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站在白雁塔上层,白雁塔周围栖息着南疆特有的白雁,通体无一根杂毛,雪白美丽,因着她们盘旋于塔周身,这座塔才被称为白雁塔,它是南疆最高建筑,高耸指向天,仿佛建得越高,便越意寓着圣主与神通灵。

究竟能不能

通神阿昭不知道,但他看见那女子站在塔的最上,一袭纯白衣衫,墨发散披着,垂到腰际,除了额头珊瑚珮,身上不戴一件饰物,干净到纯粹,白雁在她身边扑扇着硕大的双翼,翱翔穿梭,而她肃容,目光不悲不喜地俯瞰着南疆。

这一刻的她,真正像一个生于云端天际,面目肃然的神祗。

随着跟随她、守护她站在白塔俯瞰的场景越来越多,直到有一次,他看向她的背影,心莫名狂跳。

十六岁的少年

第一次恐慌又无措的发觉,随着相处的深入,他对她渐渐生出了除主君与师长外的其它感情。

明知不可又无法控制。

这南疆里,有太多人无法控制,过去在练武场,无数人为她狂热。

他们的圣主,英明、睿智、慈悲,还有一张清冷而美的面容,这种美在神的光环被无限放大,人们不敢亵渎她,却又止不住的仰慕她。

这种狂热,像凡间的子弟仰头望着天上的神女,喜欢,更知天人有别,默默压抑,化为追随的动力。

更何况与她朝夕相对的他。

某一次,像是压抑的心太久,他鬼使神差走到她身后,走到两人距离的三步以内,他跨越了一个普通臣子与主君的距离。

听到他的脚步,她回头看他,墨发浓睫,瞳仁幽深。

与她视线对撞的一瞬,仿佛被她清冷的眼神看到心底,他忽然局促至极,只能掩饰着拿了件披风给她:“塔上风大,圣主别吹凉了……”

她没有接,只凝视着他的眼睛,逼得人心无所遁形,她冷声道:“阿昭,我大你七岁。”

“而且,你也不再是当年懵懵懂懂,我带回来的孩子了。”

他一愣,她却再度看向塔外。

她凝视着塔外飞来飞去的雪雁,她似乎很喜欢那对雪雁,它们想飞到哪就飞到哪,而她,最多的时间都在这高高的塔上。

这里,有她要担负的所有责任。

她看了雪雁很久,倏然轻声道:“阿昭,我知道你的心思。”

顿了顿,她说:“但你要明白,站在圣主的位置上,我这一生,这一切,都属于南疆,不属于我自己。”

“此生,我最不可能拥有的,就是自由。”

后来很多天,他渐渐懂她语气里的无奈,以及那句自由。

她何其聪明,她当然看穿了他的心。

但她又何其坚定,她是圣主,南疆的统领者以及所有子民百姓的信仰,她这一生都得奉献给神,奉献给子民。她的感情,只能有大爱,而无小情。

他特别想问问,在成为圣主之前,她的生活是怎样?

据说她只是普通人家出身,可若是家庭和睦,父母宠爱,姐妹兄弟陪伴,也不乏最寻常孩子的欢喜和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闹就闹……可她没有,从一出生,她就被王族选为天选之女,接进高而疏离冷清的白雁塔。

从此,她以神的身份居于白雁塔。离开父母亲人,也不能再有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因为她是神,神是冷静的,自持的,从容而无所不能。

他很想问问她,在这座塔上,高高俯瞰着南疆的疆域时,她有没有向往过人间琐碎而平凡的情感?有没有有过去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有着最纯粹喜怒哀乐的百姓生活?

最终他没有问,因为他懂了她的心。

半年后,他自动请除左卫的职位,拜在了大主教门下。大主教风和坐在高台之上看他,眼神悲悯,“年轻人,你为什么想到我这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回答:“因为我想要以另一种形式,永远陪伴她。”

成为主教需要历经艰难的过程,主教是圣主的陪伴者与朝堂协助者,是国度里唯一能与圣主并肩的人,所以他们必须异常强大,要懂得修术,还要学会理政,这与他从前一心修武是不一样的道路。

可他义无反顾。

他修习得晚,便要付出常人多倍的努力,从前就极端勤奋自律的他,更加疯狂,旁人勤奋不过闻鸡起舞,他是一天几乎只休息一两个时辰,没日没夜,疯狂修习。

好在,命运总是眷顾勤奋的人,加之他天赋不错,竟然当真通过了大主教的考核,拜在了主教门下,成了关门弟子,下一个主教继承人。

有人问他为何做出如此选择,左卫的职位已是不错,而主教虽更显赫,但必须承受更多。

作为主教,圣主的终身陪伴者,他们不能成婚不能生子,不能有正常人的生活,他们的一生,就为了奉献给圣主。

但他甘之如饴。

他从没想过在她身上得到更多,也没有想过这一生该有怎样的生活,对他而言,能用这样的方式陪伴她,守护她,就是他认为的最好未来。

三年后,前任大主教风和离世,真正去了地宫去前圣主兰封合葬。一圣主,一主教,这一生不是夫妻亲人,却是一生中最好的协助者,相守人。

生相随,死相伴。

而阿昭,则顺利接任主教之位,

成为这一任圣主白殷的正式主教。

他们接触的机会也越发多,商讨朝政,灵术同修,但这一切都隔着距离,只是伙伴与战友之间,不曾任何逾越。

唯一的逾越,大概只有一件。

那是他成为主教后的第二年,因为边陲某城水利之事前去查探,那边陲与中原紧邻,在毗邻中原小镇市集上,他见到一支玉簪。

中原汉人盛戴玉簪,南疆人倒是戴得少,但不知为何,见到那玉簪的第一眼,就

让他的眼神挪不开,那玉簪上的白雪殷梅的雕刻花型让他想到了她。白雪殷梅,多么衬她的名字,白殷。

最终他买了它,明知自己不该买。

但在结束公干回王庭后,他没有勇气给她,汉族男女间送饰物,总是有着别样的情愫……这种情愫,是他们之间不该有的。

最终他没有亲自送出去,而是趁她不备,悄悄放到了她的内室。

他想,就当它不代表任何情义,仅仅是玉簪寓意衬她,是可遇而不可得的饰物罢了。

他将簪子放在了内室案几上,她稍一注意就会发现,其实是有过期待的,虽然不指望这枚簪子代表情义,但也单纯的希望她喜欢……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她这一生,过得太沉重,如果能有一点点小小的礼物让她稍微开心,也是好的。

而后面,她从没有佩戴,也从未提过,好像她就从未见过。

后来,他就不再多想了——本身也不该多想。

直到又有一天,青穗问他:“阿昭大人有什么生辰愿望吗?”

哦,白殷几年前的又一轮神诞之日,终于选出了自己的下一任继承人,青穗,带回了身边教养。

教养了几年,此时青穗还小,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娃娃。白殷对她严厉,但到底顾忌她是孩子。

——说起来还是因为自己当年的经历。

当年幼小的白殷被接到兰封身边,兰封的严厉让她一度不适,即便现在能体会师尊当初的不易,正因为每一任圣主肩上担子的沉重,在青穗的幼年间,她尽量不给她太大压力,一面认真教导,一面尽可能给她一些孩童空间,毕竟圣主这一生付出太大,太过艰辛孤苦,比起成年后亢长的沉重岁月,孩童单纯之乐她尽量保留一些。

所以她对年幼的青穗没有太过压抑天性,甚至在青穗生辰时,还记得给小青穗放一天假,并满足她多日的心愿,带她进城游玩。

年幼时期几乎都在塔上枯燥度过的小青穗听闻能跟师尊出去游玩,高兴极了,想法黏着师尊,拉着她的袖子一道下塔。

下塔后刚好遇见来向白殷禀报政务的阿昭,大概是兴奋,小家伙特别高兴地跟阿昭打招呼,还问阿昭:“阿昭大人,你什么时候生辰啊,师尊说了,生辰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候,可以许愿的,我今年愿望是下塔去城里游玩,师尊答应了!那阿昭大人你呢,你生辰有什么愿望吗?快对师尊说。”

阿昭微笑着摇头,“没有,我是大人,大人不需要愿望。”

人生到他这个地步,应该满足了,可是他看了看与小家伙一道出来的白殷,看着她雪衣之上乌顺的头发,心里又想,如果真要有什么愿望,便是希望能看到她戴上那枚发簪。

当然,只能是想想。

就这样吧,就这样能守着她,已经是最好的人生了,他不该太贪心。

但他不知道,这一晚,游玩归来的青穗跟师父回塔之后,小不点青穗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师尊,阿昭大人是不是喜欢你?”孩子正是年幼单纯,心头有什么话便说什么话。

白殷微怔,道:“小孩子不能想这个问题。”

懵懵懂懂的青穗反而追问:“那师尊喜欢他吗?”

白殷并没有回答,只道:“再胡说,师尊可要生气了。”

小青穗便不敢再问,刚巧天也晚了,便去了内殿一侧小床乖乖入睡,只不过睡前还在遗憾嘀咕:“为什么师尊不能喜欢他,阿昭大人那么好,什么都为师父着想,还送了师父发簪……”

但孩子就是孩子,再疑惑,也很快就入睡了。

但她不晓得,这晚上,师尊很晚都没有睡。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小青穗被轻轻的声响扰起,小床上的她侧过头,被眼前一幕惊住。

内室里的师尊,竟挽起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她雪白的素手,将一枚发簪轻轻戴在发间。

乌黑的发,配雪白的玉簪,一贯鲜少打扮,此刻竟对着镜子细细端详。而她的手一直抬在发间,握着那枚簪,须臾,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师尊很少笑的,更多的是清冷与端重,更从未这般小女儿形态的笑过,眉目间,甚至带着一抹罕见的娇羞。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师尊收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那抹笑意淡去,变成了一抹怅然。

她伸手,轻轻取下了那枚发簪。

这是小青穗唯一看到师戴过发簪的机会,此后,这幕场景再也没有过,那枚发簪也不知被师尊收到了那里

,小青穗再没见过。

不过懵懵懂懂的小青穗却是知道,师尊心里或许不是没有阿昭大人的。只是她们彼此的身份,无法再前进。

话说回来,南疆最顶级的两个位置,圣主与主教,均是终身不能成婚的。

主教又有一个称谓,叫做神仆。既是侍奉神之圣仆使徒,便是为了能全心全意将毕生所有精力奉献给圣主,所以终身不得成婚。

至于圣主,一方面,在中国某些传统习俗中,神是高贵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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