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初冬的天,暖阳稀薄,一辆马车自官道上疾驰而过。
里头的女子着绯红衫裙配兔绒外套,一张小脸儿俏生生望向马车外,有风吹进马车里,她似乎不觉得冷,正凝眉沉思,正是顾莘莘。
那一晚从小爵爷处得知宋致已奔向边陲小县预备退亲后,顾莘莘这个娃娃亲当事人,便踏上了赶往林县的道路。
得知消息的顾莘莘当时意外又惊讶。过去她远离林县谢家,追随谢栩一路来往京城,一晃四五年过去,她以为林县谢家早已与宋家解除了那陈芝麻烂谷子的娃娃亲,以至于在京城面对宋致也比较坦然,却没想,娃娃亲的捆绑仍在。
事实上顾莘莘还真不了解内幕,这些年她陪着谢栩东奔西走,不少时候都是在生死间摸爬滚打,哪顾得上林县的陈年旧事,且当年她离开林县时,已跟林县的黑心舅舅舅母们撕破脸皮,照普通人讲,闹到这般地步,她人又跑了,一般人只怕没辙,就此罢了,可不想林县的舅舅舅母们竟如此鬼迷心窍,明知外甥女跑了,还抱着攀上高门大户的心死攥着不靠谱姻亲不放,顾莘莘走了这么多年,他们竟还做梦想让人嫁到宋府去,哪怕女当事人根本不在,他们也能一而再再而三在宋府追问真相时用各种手段哄骗,一会外甥女因双亲去世要守孝三年,一时又是外甥女生病常年缠绵病榻,暂时不能完婚,总之就不退亲。
可怜宋致好好一个有为青年,有出身有长相有才华,却被一群无耻之徒硬拖四五年,活活熬成了大龄未婚男青年。
得知真相的顾莘莘又气又恼,过去她纳闷为何宋致至今未成家,原来里头竟有这么出大戏。
想通这点后,顾莘莘觉得还是自己备马出京,亲自去林县更为妥当。
娃娃亲这档子事她是不会接受的,同时她也不愿意谢家人继续蒙骗捆绑宋致。
谢家骗了宋府这么多年,可见心思贪婪卑鄙,宋致这次亲自去林县,指不定他们会闹出更出格的事来,不如她这个当事人跑一趟,亲自解决。
娃娃亲一事搁在顾莘莘心里也有好些年了,过去她拒绝,因为她根本不是原身顾璇,不想一穿到陌生古代就糊糊涂涂嫁一个不熟悉的人,且那会儿与谢栩关系不明,担心谢栩未来会成为一个佞臣迫害自己,不愿连累宋府才拒绝。只是那会儿年纪小,没有很正式拒绝,才导致黏黏糊糊这些年,如今该正儿八经解除这段关系了。
顾莘莘现在坐的马车,正是徐清给她改装的马达电动跑车,速度奇快,全速从京都到边陲林县三天可达,而宋致骑的是普通马匹,日夜兼程也得五六天左右,所以顾莘莘能赶在宋致前两三天,布置一切。
马车果然在第三天下午抵达林县,顾莘莘直奔谢府。
过去跟这腌臜之地有过恩怨是非,要不是为了解除娃娃亲,顾莘莘没想过会回来,再想着谢家黑心舅母舅舅们的为人,顾莘莘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
果然,
面对她的到来,谢府炸开了锅。
一别多年,谢府还是当年的谢府,家风腌臜如旧,家势却比过去衰败了很多。
当年顾莘莘与谢栩走时一场大闹,让谢府二房夫人进了牢,二房老爷降了职,大房也受到不小牵连。
如今二房夫人还因贪污公款在牢里蹲着没出来,二房老爷降职之后亦是萎靡不振,浑噩度日,而大房受了牵连,政途再无长进,大房老爷日日寡欢,大房夫人更是再得瑟不起来……整个谢家死气沉沉,前途晦暗,也因为这一点,谢家人才不惜蒙骗欺诈,孤掷一注的抓住与宋府的亲事。
同时他们对顾莘莘的恨也越发咬牙切齿,他们觉得顾莘莘才是谢家衰败局面的最大始作俑者,如果顾莘莘是个被揉捏好操控的软绵女人就好了,别说大闹谢府了,早就被他们送到宋府联姻,谢家也早就攀上宋府的高枝全家鸡犬升天了!
故而当顾莘莘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谢家上下整个都炸了。.
谢家大房夫人陈氏首先发难,她双眼圆睁,怒骂:“你这小贱蹄子!还敢回来!”
一惯阴沉惯的谢家大房老爷谢守德想起外甥女过去种种,亦是拍案而起:“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
顾莘莘丝毫不惧,站在谢府大门口悠悠开口,“哎呀,多年未见,瞧你们那火气,定是过得十分憋屈啊!”
“小贱蹄子死到临头还嘴硬!”
“我嘴硬?要我死也得看你怕不怕太尉大人怪罪。”
听闻太尉两字,谢家人表情一震,理智稍微回了神。
顾莘莘仍是笑,“哈,你们总算记起来了,当年我可是跟现任太尉,谢栩谢大人一起去的京城……唉,谁知道当年那被你们关在冷院里磋磨的年轻人,如今身登高位大权在握呢?”
谢家人脸色更是剧变,新太尉的事早就从京城传了过来,他们得知当年被自己苛待的小堂弟一步步登向高位,本就心虚恐慌,只是他们没想到,自家这个外甥女当年竟真的追随谢栩去了,不是只做作作样子!
而顾莘莘今儿敢来谢家,就不怕谢家发难,谁让她这些年抱到了一个好大腿,此处不用何时用,拿权势如日中天的谢太尉镇场子,再合适不过了。
“说来我算是慧眼识珠,当年追随太尉去京城,如今我也沾了沾光,太尉看我多年追随,对我很是看重呢!”
顾莘莘故意表现得得意洋洋,气得谢家人够呛,尤其是大房夫妇。
可顾莘莘说的是实话,当年她的确协助过谢栩,若她如今真是谢栩羽翼下的人,那么他们要动她就不容易了。
谢家人心知肚明,可看着顾莘莘在眼前得瑟,过去在打秋风的落魄户外甥女面前作威作福惯了的陈氏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尤其眼前这人还是与宋家联姻的关键,这么多年她可算回来了!
陈氏向丈夫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管不了那么多,颓废的谢府要翻天改命,他们只有宋家一条指望了,天高皇帝远,况且他们也不知道顾莘莘
巴结上谢栩的话是真是假,横竖顾莘莘现在是他们府里的外甥女,他们绑也要将他绑到宋家去!
于是陈氏一声招呼,立马冲上一个人高马大的婆子来扭拿顾莘莘!
那婆子是陈氏养了多年的恶奴,最是粗鲁跋扈,用来惩罚女眷再好不过!
就在婆子扑向顾莘莘时,突然两位带刀大汉冲过来,其中一个直接一手抓住婆子,“咯咯”一扭接着“砰”一甩,婆子便如扔麻袋般甩出一丈远,那婆子被摔得头破血流,啊呀痛呼,脸摔得鲜血不止不说,那被大汉扭过的右臂,更是骨节断掉,当场成了个残废!
不过眨眼便去了一个人的半条命,谢家人集体唬住。
大汉则挡在顾莘莘面前,气势如雷地道:“奉太尉之命,若有任何人敢对小姐不利,当场打死也不为过!”
这话当然是假的,大汉实际上是顾莘莘的人,顾莘莘巨富之身,花价钱请几个高手护身不在话下,只不过再加一个太尉的名头,唬人效果更佳。
其实谢栩有想过给顾莘莘塞一些侍卫的,但顾莘莘觉得用自己的人更自在顺手,拒绝了,但这并不妨碍她拿着谢栩的名头狐假虎威。
再敢上前就血溅三尺的煞气果然吓到了谢家人,他们没想到谢栩如此护着顾莘莘。顾莘莘瞧出他们眼中疑惑与怯怕,趁热打铁,摆出更唬人的架势:“你们再动我下试试,谢守德,你如今已沦落到七品芝麻官,难不成最后一点荣光也不要了,摘了乌纱去街上讨饭?至于陈氏,你是不是也想去牢房蹲一蹲,大二房的婆娘正孤单着呢,你进去陪她坐个十年八年?或者,你们不顾自己,连自家儿子也不顾了吗?那谢文龙据说现在万郡做了个小军官,每日盼着熬出头,可你们要知道,太尉是五官之首,捏死一个地方小军官比捏死一只蝼蚁更简单!”
这话说完,大房夫妇再不敢动弹。
谢家上下所有把柄皆被顾莘莘拿捏,就连子孙辈里唯一的指望谢文龙也被顾莘莘捏得死死的,他们便是再外强中干,有谢栩这个顶尖权臣压着,也不敢再翻浪了!
最后,顾莘莘以大获全胜的姿态离开谢府,离去时眼风见大房夫妇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不敢说,简直大快人心。
强压谢家一头后,至于娃娃亲一事,顾莘莘也下了警告,谢府估计不敢再使坏了。
接下来就要看顾莘莘自己的,来的一路,她已经想好了对策。
她以最快速度在林县周边租了一个小庄子,将里头打理好,假扮居住的状态,等着宋致上门。
等待过程中,顾莘莘还吃了个大瓜。
她的人手在离开谢府时留了个心眼,悄悄潜进去收买了几个眼线,虽然谢府已被她整治过,但有备无患,安点人进去,防止谢府背着她生出什么事端。
谢府向来是家风齐整,有贪财的主子,便有贪财的下人,顾莘莘收买的几个下人一见到钱便什么都张口了,其中就有一个婢女捅出一个大瓜,说谢府这些年一直做着与宋府联姻的梦,见顾莘莘迟迟不回来,谢府
人心一狠,竟然又想出了一个大招。
他们打算找一个人冒充顾莘莘嫁到宋府去!这个人就是当年与顾莘莘不对头的表姐妹,二房姑娘谢柳柳!
谁也没想到谢家人竟敢狗胆包天又异想天开来了这一手,他们的奇葩想法是,既然宋家联姻的是谢家的姑娘,顾莘莘不在了,那还有顾莘莘的堂姐妹谢柳柳啊!
说起那谢柳柳,当年为了坑害顾莘莘反而搬石头砸自己的腿,害了自己还把自身名声破坏殆尽,加上她的娘又去蹲了大牢,家丑传得满县城,此后更难嫁出去了,拖到现在,破罐子破摔,身材越大臃肿肥胖……
谢家人倒是想找个跟顾莘莘身材差不多的外家女子送到宋家,但谢柳柳毕竟是谢府的嫡亲女儿,是一家人,以后嫁出去跟谢府一条心,更好操控。至于身材肥胖,干脆对宋府说,是因为这些年缠绵病榻,喝多了汤药导致的,以后会瘦下来……想来宋家那般讲理要脸面的人,估计不会因女子形象不佳便毁婚吧。
总之谢家算盘打的啪啪响,正准备找日子将谢柳柳送过去,不想顾莘莘刚巧杀了回来,搅碎了他们的美梦!
不过他们现在恨也没有办法了,谁让顾莘莘现在背靠太尉惹不起呢!
得知这一内情,顾莘莘亦是大大惊讶了一把,看来这一趟她来得对,不然宋致就要被迫接受谢柳柳这样的媳妇了!
吃完大瓜的顾莘莘缓缓喝了一口茶水,觉得自己歪打正着,来得合适。
瓜吃完,接下来就等男方当事人宋致到,正式拆了娃娃亲了。
两日后宋致果然到了。
他也是先马不停蹄去了谢府,不过谢府被顾莘莘一闹,不敢再翻浪,也不敢再按原计划哄骗宋致,只说外甥女不在府里,多日前因病到别庄疗养了。
是顾莘莘给他们的说辞,若是宋致找来,就说外甥女得了传染疾病,被送到县郊的庄子里养病去了。
将宋致名正言顺带到自己面前,远离谢家人,顾莘莘才能更好解决事情,这是顾莘莘的目的。
随后,宋致果然因为这一番说辞离开谢府,找到庄子上。
面对宋致的到来,顾莘莘按计划行事,她坐在屋子里,门窗全隔上了帘子,遮挡住屋外视线,外面的人看不进来。
接着外面传来她先前交代过小厮的说辞,“宋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我们家小姐本是想亲自来迎您的,但实在是不巧,小姐之前一直缠绵病榻,身子不利索,近日来又生了水痘,担心传染给您,只能请您坐在院子里,隔着帘子说话了。”
这番说辞是顾莘莘早备好的,她当然不能让宋致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宋致订婚的是原身顾璇,并不是她顾莘莘,这些年她脱离边陲小镇去往更大的天地,就是为了更好做自己,做顾莘莘,不受这个穿越而来的原身身份束缚,是以她不会把自己曾是顾璇的身份揭露出来。
二则她怕尴尬,过去她曾乔装扮丑蒙骗过宋致,若是宋致知道真相,以后两人见面岂不是很尴尬,宋致会不会认为她戏
耍他,还故意蒙骗他多年?.
所以干脆拉个帘子不见面吧!就用顾璇的身份跟他说清楚,解除不靠谱的娃娃亲,以后顾璇的身份再与她无关,日后在他眼里,她依旧是那京城中肆意飞扬的女商贾。
打定主意后,顾莘莘便开口说话了。
一帘相隔,宋致看不到里面情况,更不知晓真相,当真以为是谢家小姐身体有恙,不方便见面,他向来是守礼的人,自不会强迫姑娘家揭开帘子。
当下便距离帘子几步外,规规矩矩介绍了自己的来意。
不止顾莘莘,这桩双方不投情意的娃娃亲,多年来也成了宋致的心病,虽然谢家恶意拖他好些年,但他单方面先提退亲仍是心存内疚的,故而语气格外谦和,认认真真跟帘子内顾小姐道歉且说明来意。
顾莘莘哪还会反驳,待他话毕便捏着嗓子道:“公子不必内疚,这原是我的错,这些年我身体不佳,不能履行终身大事,亦耽误了公子大好年华……公子即便不说,近来我也打算上门去退了这件婚事,如今您来的正好,咱们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最后,祝公子前途无量,得一心人白头偕老,恩爱不离。”
说到这,顾莘莘又拿出一枚玉佩让小厮送出去,那是过去双方定下娃娃亲时宋府送予的信物。
如今两人说开,信物也该归还。
至此话也说完了,信物也送到,这事儿就该结束了。
宋致不好再打扰对方,规矩道了个别后,便要离开。
一帘之隔后的顾莘莘亦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方才两人仅仅隔着几步远,虽有帘子遮挡,她还是担心出意外,生怕宋致认出来,说话都捏着嗓子。
眼下总算结束,她松了一口气,天儿有些冷,她招手让身后伺候的阿翠将一碗热乎乎的甜汤端进来。
甜汤端上,百合红枣桂圆炖成一碗软糯香甜,一路风尘仆仆从京城赶往偏远小院的折腾终于得到了抚慰,顾莘莘喟叹着,舀起勺子准备开吃。
欲大快朵颐的她不知道,十几步开外的宋致有了一些异常。
宋致原本保持中速往院门走,今日退亲之事,远比他想象中顺当,毕竟是退亲,他来时还做了许多准备,甚至想过不少弥补谢家的法子,就是担心谢府女儿家被退婚会闹腾纠缠,毕竟几年前他见过这位大小姐,可是分外泼辣跋扈。
今日竟这般心平气和,莫非一晃多年,想通了?
宋致心里纳闷,亦是大大松了口气,他被这不靠谱的娃娃亲捆绑十余年,终于恢复自由身,再想起自己未来的目标,更是加快步伐,只盼早日赶往京城。
便是这时,突然一缕异香随风飘来。
一股奇异的玫瑰膏子味,是妇孺女眷平日用在身上的护肤香膏,玫瑰的香味虽在大陈并不少见,但这股味道却是他遇到过最特殊的。
这个香味,几乎代表了某个人的存在……
除了刚刚与他解除姻亲的顾小姐,过去他曾与另一个顾家小姐相处
,多次闻到这股味道。这股味虽然是玫瑰香,却掺了一些其他花的汁液香,单闻着与普通玫瑰膏子有些相似,实际上仔细嗅有些其他花香的混杂,且远比一般香膏绵长柔和。
后来他才知道是那位顾家小姐自己制造的香膏,据说她的手艺与常人不同,那香膏里添了一种叫精油与纯露的配方,香味与众不同,且润肤效果十分出众。
他之所以记得清楚,不仅因过去与她相处数次嗅到,更因曾在某北方战场上,他与她无意一起跌到某枯井之中,她守着因蛇毒昏迷的他,照顾了一个日夜,那个日夜他虽然昏迷,但那股香膏气息在狭隘的枯井底下挥散,久久弥漫于他的鼻翼间,至此,他再不能忘。
普通人或许闻不出普通香膏与这味道的区别,但他绝不会闻错。
毕竟,谁让那位香味的主人叫做顾莘莘。
宋致慢慢停住步伐——这儿怎么会有顾莘莘的味道气息?
难不成她自产的香膏从京城卖到了偏远的边陲小县?
不,过去他曾听顾莘莘说过,这种香膏的核心添加剂精油与纯露产量极少,她每年只生产出一批,京城里的高门贵女抢购还不够,哪里能分到这偏远小镇?
宋致顿住脚,再联想起其他细节,抽丝剥茧般,一个离奇念头在心底浮起……
他不敢相信,却是转身朝着屋子的方向快步走去。
庄子里原本帮他引路,负责招待他的小厮已经去院外帮他牵马匹了准备恭送他离去了,宋致这时身边无人。
他向着那位顾家小姐屋宅的方向而去,看着那屋宅上薄薄一张隔开里外场景,遮住顾家小姐面容的帘子,伸过手去。
那边,顾莘莘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热腾香软的甜粥,正往嘴里送。
便是这时,只听“呲啦”一声响,离她不远处的薄竹帘突然被大力掀起!宋致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
再无遮挡,彼此间看得清清楚楚。
顾莘莘手中勺子“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顾莘莘:糟糕,掉马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