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天蒙蒙亮,晨曦尚未出来,东方天际呈青黛色,还未染出鱼肚白。
凌晨风大,吹得军营各帐篷呜呜作响,西北沙砾随风卷起,在迷蒙晨间噼里啪啦往人脸上砸。
军营附近有一个指挥台,平时供将领指挥下属操练或其他之用。
此刻,高台上屹立着一位男子,军袍加身,身形笔直英挺,背披朱红披风,正在肆虐风中,居高临下,冷冷扫向周边环境。
这人正是谢栩,而他身边跟着几位随从,左边最近距离是一个做小兵打扮的贴身下属,是顾莘莘扮的,右边则是谢栩几位心腹亲卫。隔着一群人再远一点,是西北军营里某位小首领的打扮,来人一脸惶恐,“侯爷,您怎么来了?”他恐慌的眼神外,是高台旁辽阔而空荡的场地。
这场地是专门开辟出来让士兵们每日强体锻炼以及武艺操练的,按军营规矩,士兵们天亮之前须得从帐篷里起来,先在场子里跑上十圈,天亮之后吃过早点再接着去操练。
而现在这个本应该人员拥挤的场子,只有稀稀拉拉一波人在跑,更多的大部队压根没见到人!
看样子,这些人是在被窝里睡懒觉了,情况还非一两天的光景,是惯性如此。
在来西北之前,顾莘莘早就耳闻,西北突厥战场的大陈军跟月城戍卫军截然不同,当年分配到月城的军队,缺衣少食,加之朝廷供给的战略物资不足,军心萎靡,毫无斗志,一直到谢栩过去当了主帅,才扭转局面,硬生生训练出一波强军热血男儿。
反观西北突厥战场,在高太尉的带领下,领了大陈国内最好的战略物资及军事配给,军人的生活条件傲视全国,这样的情况养出了他们刚愎自负,纵容享乐,军心散漫——还不是一般的散漫。
作为统军领帅,谢栩此刻的脸色冷冽异常。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冷冷发问那个小首领:“营里的执行官在哪?”
所谓执行官是军队里负责监督管理士兵们每日锻炼操练的将领,但此刻执行官根本不在,这些人跑的东倒西歪,稀稀拉拉也没有人管。
想必,执行官同样酣睡未起。
小头领不敢答,只低声道:“小的这就去喊执行官。”话落急忙跑向军营。
片刻后,执行官从帐里匆匆赶出来,大概是好梦被搅和,匆忙起来,衣裳都未穿工整,军帽戴歪了,而除了他,军营里几位主要将领皆闻声赶来。
显然,这些领头人早就忘了操练军队的责任,早上一个个睡得太阳爬上山才起来。
见谢栩面色冷峻,执行官脸色窘迫,上去喊了声:“侯爷。”
谢栩道:“喊我主帅。”
他既然被调到了这来,不仅是戍北候,更是战场主帅。
执行官期期艾艾喊了声主帅。
谢栩斜睨他,问:“营里
规定每日何时起来强体锻炼?”
执行官答:“卯时。”
“眼下什么时候?”
执行官讪讪道:“卯时三刻。”
“军纪规定强体锻炼不参加或者迟到者,什么处分?”
“三十……军棍。”
执行官说完吓得扑通跪到地上,再看看这位主帅,脸色铁青,神情冷肃,与前几日窝在营里不出来,被传胆怯的形象截然相反。
他们原也是看着年轻的主帅来了军队后没管什么事儿,才纵容自己继续散漫的,没想到这位主儿今天突然出了营,大有一副秋后算账的意思。
执行官忙找借口:“主帅,属下今儿是身体不利索,所以起晚了。”
谢栩不为所动:“身体不利索就散漫懈怠,那突厥人大军压境,若真出了什么事,本帅能看在你身体不利索饶你,突厥大军能饶吗?”
“小的,小的知错,下次不敢了!”执行官更加局促,一面求饶,一面将脸转向另几位将领。
他们同为太尉直系,几位主将中很快有人替他说话:“主帅,没您想的那么严重,不过是来晚了一点,下次注意就得了。”
说实话,哪怕谢栩真来算账,这些营里主要将领也不将谢栩放在眼里,他们都是跟了高太尉多年的心腹,这些年在军队里权势赫赫,每个人手下都分管着不少人,算得上是大将级别,一个空降来的毛头小子,还不值得他们太当回事。
况且,远在京中的主子高太尉,前几日悄悄传给他们口信,让他们好好给这位新来的戍北候添一添堵。
于是一个开口,立马有人接着开口:“主帅也不必担心突厥军,我们在这久了,敌军习性摸得门门清,他们一贯如此,时不时来个大军压境的威逼,逞一逞威风,实际上不会真打,不信您问问情报官,前夜里突厥军又退到奇骏坡后到纳兰湖了……”
这人说到这突然惊诧停顿,一拍头道:“呀,忘了主帅刚来,对西北战场还不熟悉,许是连奇骏坡,纳兰湖在哪都不知……”大手一挥:“来啊,把地图拿来,我们带着主帅好好端详端详。”
“不用了。”谢栩淡淡道:“奇骏坡,天山以北六十里的山脉,附近连接胡渺峰与思北岭,纳兰湖在其后,面积两百十七亩,连着昌北与沭河两大绿洲,周围分布着突厥突骑施、乌古斯、葛逻禄、钦察、卡拉吉、样磨、处月七部落,附近人口四十五万人,突厥的王族阿史那氏也在那里诞生。”
几个将领微怔,谢栩不仅对答如流,甚至连数据及各细节都清清楚楚,一字不错。
谢栩旁的“小厮”顾莘莘暗想,可不嘛,谢栩这几天在营里可不是白呆的,别说点这些知识,便是让他闭着眼把地图绘下来都没有问题。谢栩这人一旦下了决心做某事,那是相当聪明。
于是这些人原本想着毛头主帅刚来,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被谢栩堵了回去。
几人干干一笑,做惯了老狐狸,并不曾慌乱,道:“主帅果然如京中传闻聪慧刻
苦,想来您这几天没少做功课,可问题是打仗不仅仅是纸上谈兵,便是对敌情再了解,没有真本事也没用。”
几人对视一眼,面色各有自得,其中一人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美髯须道:“所谓真本事,大到通读兵书,精通战役谋略,小到高超武艺,纵横沙场,过去太尉领军十几年,手脚功夫可是傲视全营!!可谢主帅你年仅二十,我们这些前辈实在有些担心……”话没说完,突然“叮”一响,利器碰撞的声响传来,他们口中不屑的年轻统帅已冷冷道:“拔你的剑!”
谢栩手中正握着一条绞丝长鞭,“刷”地就劈向开口讽刺谢栩的这位将领。该将领没想到对方说打就打,猝不及防腰间长剑竟被谢栩鞭子卷起来摔到地面。他勃然大怒,二十几岁的毛小子竟敢挑衅自己,当下不再客气,往练武场一畔武器架上抽了一柄长.枪,说了声“既如此,我就来领教领教侯爷的高招。”握枪冲了过去!
谢栩也丢了鞭子,径直抽出一把长剑,双方噼啪开打起来,一枪一剑,辗转间舞得虎虎生风。
如此打斗片刻,只听“啪”一声响,那将领的长.枪直接被谢栩打飞出去。
该将领脸色一变,不止他,围观的另几位将领与闻声而来看热闹的兵卒们皆是一惊,旋即另一个将领上来,接了上一位的场子,拿了长棍向谢栩劈头而去,双方厮打片刻,只听长棍一声裂响,竟被谢栩一脚踹断,不仅长棍断了,该将领更是被谢栩一脚踢飞出去。
其他将领一看哪里能再忍,接着又有新的人跳进来加入比武打斗。
这回出场的将领拿着一把厚重斧锤,极为凶猛,谢栩丝毫不惧,将长剑一丢,换了一把长戟,跟斧锤比起来长戟轻巧多了,而谢栩走得也是轻巧路子,身如脱兔矫若游龙,那斧锤根本碰不到他的身子,反而在片刻之后,被谢栩寻了空隙,一戟打到他后背,将该将领打趴地,吃了个狗啃泥!
连输三员大将,太尉直系大将们脸色越发难看,剩下的几位按捺不住怒火,一一出场,车轮战似的轮番与谢栩比试,这场面几乎创下开营以来,最为激烈的将领打斗,一时间兵甲碰撞,人影来去如飞,武器换了一把又一把,围观群众看得目不暇接……
结果竟是一个一个进来挑衅,一个个被打发或踢飞出去。
谢栩竟以一人之力战军营八大顶尖将领,八局八胜。
不仅是围观士兵,连被打趴的将领都震惊了,这个刚刚年逾二十的小伙有如此大能耐,力战群雄不说,那一排兵器架,几乎大半武器他都会使,看来他不仅能文能武,还厉害得紧,所有小觑新统帅的人,集体刮目相看。
直到有人吼起来,“老子不服!不服!”
说话的是比武中第二位出场,用长棍挑衅谢栩却被谢栩一脚踢断武器,还将他的人踢飞出场的蒋姓将领。
高太尉的几大直系将领中,属这位将领年龄最轻,最为年轻气盛。这人来头不小,他名蒋冲,不仅是太尉的直系将领,更是出
身簪缨世家,名门子弟,家里在朝中极有名望,祖上甚至是开朝元老,是以他虽年轻,却敢在部队里横着走,军队里除了太尉,谁都不放在眼里,没想到这回来了个叫谢栩的异地将领,不仅不给他脸面,还将他打趴在地,众人围观好不丢脸,高傲的公子哥从没受过这样待遇,当下便扯起嗓子骂:“谢栩,你是个什么东西?朝廷封你一个戍北候就以为自己有脸了,我告诉你,在这突厥战场,你什么都不算!”
“今儿你能打败我们这些将领,能把我们这些所有人都打败吗?这营里上上下下十几万人,你来一个个打呀!”
“来呀!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我告诉你,你今儿惹了我,等回了京城,我有一百个法子弄死你!”
……
众人瞠目结舌,面对蒋冲的挑衅威胁,别说普通兵卒,连其他将领亦觉过了头,他们虽同为太尉直系,但将领之间相处各有门道,这蒋冲是家里人凭关系塞进来的,素来趾高气扬,众人碍着他的身份都忍了,众将领虽不将谢栩放在眼里,却不至于如此当众放肆,不想蒋冲这般叫嚣,实在过分了。
众人不禁皆看向谢栩,谢栩的脸色波澜不惊,只淡淡再问身边人:“按军令,以下犯上,忤逆主帅者,作何惩戒?”
回答的人道:“六十军棍。”
谢栩道:“再加先前军纪散漫,怠慢操练的三十军棍。”
满场皆惊,看谢栩这意思是要将蒋冲军法处置?六十军棍再加三十军棍,要打他九十军棍?
军队里的军棍可跟别处不同,力道狠辣十足,九十大板落下去,轻则残废,重则要人命的!
新统帅刚来军营就敢如此大胆?
一群人面面相觑,蒋冲则是震怒,“谢栩!你敢动老子!我蒋家四代为官!我祖父,叔父是一品大将,我外公是阁老,我姐夫是……”
谢栩听都没听,手一挥,“拖下去。”
立时有几个谢栩的亲卫上来,三大五粗的汉子,沙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俱是一等一的好身手,径自将蒋冲手脚按住,硬拉了下去。
眼见人被送往行刑营后,众人心里皆想,谢栩是要立威,但毕竟蒋冲身份不一般,真要将他打出个好歹,凭蒋家的强悍背景,谢栩这个新手侯爷以后还想不想在朝堂混了?谢栩恐怕只是做做样子,并不会真的处置,顶多带人去行刑营吓唬吓唬一番。
却没料到,“啊、啊、啊”的痛叫传来,大板子噼里啪啦下去,行刑营是真的开打了!听蒋冲的叫声,打得不轻。
打就打吧,估计给个二三十棍,来个教训就行了。
不想,二三十棍下去后,板子声依旧还在,伴随蒋冲的痛呼,一声一声……最后,竟然生生真打了九十军棍。
没想到新统帅这么彪悍,众人交换眼神,心道,蒋冲这次可是惨了,不知打成了什么模样。
而行刑官很快上来,向谢栩回报,“主帅,九十军棍已完成,蒋冲当场杖毙。”
所有人大惊
!
蒋冲竟被打死了!真打死了!谢栩竟真有雷霆手段,说做就做!
唯有谢栩面不改色,历来军队里军纪第一,军法如山,蒋冲不服军纪,理当受惩,谢栩不过是按照军法处置,公事公办,至于他被杖毙,那是他咎由自取。
可放在这些将领眼里,便是□□裸的杀鸡儆猴,当下便有将领道:“戍北候,你当场打死将领,是不是太过了,若我们忤逆你,你是不是也一并打死?!”
与他们的惊怒不同,谢栩淡淡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既然制定了规则,便要从上而下遵守,若人人都不遵守,何以为军?何以保国?况且蒋冲身为将领,不仅不以身作则,更带头违纪,罪加一等,军规如何惩治不得?倘若他按规守矩,又怎会出现这种局面?今儿让他杖毙的,不是我谢栩,是他自己!”
犯了军规本该受罚,这道理放在哪都说得过去,但将领们全然不能接受,他们虽与蒋冲有间隙,但毕竟在同一条船上,如今他被打死,一群人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众将领闹得越发厉害,“戍北候嘴皮子好厉害,我们与你多说也只能落个口舌下风!但今天的事,绝不能就此罢了!”
“对,你今日能这么对蒋将军,明日就会对这么对其他人!”
“你如此苛待我们西北军,我们要回京,我们要面见太尉!”
面对指责纷纷,谢栩环视全场,轻嗤:“走可以,脱下你们的铠甲战袍,解甲归田!”
这是让人放下兵权,滚蛋走人?
“你凭什么!”有人怒喊,“我们可是将军,朝廷亲封的大将!”
“你们也知道自己是朝廷亲封的大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战在即,你们擅离职守,对得起朝廷所托,配做军人吗?”
谢栩的话如他的为人一般,冷冽有力,这些人既惊又怒,又不得不承认,谢栩的每句话都敲在点子上,直戳心窝。
闹到这份上,诸人干脆撕破脸皮,不再收敛,放弃所谓的虚伪,直接正面硬扛,一干人中最年长有资历的将领作为代表出声,“戍北候,你这是要逼我们兄弟反了?”
“你可看清楚,这军营里,大部分都是我们的人。”他说完这话,果然许多太尉的直系军兵围了过来,虎视眈眈盯着谢栩,只待将领们一出令,就围攻上来。
而谢栩又岂是好相与的,一挥手,身后刷刷刷冒出一大排黑铠甲士兵,他们是谢栩的亲信。
谢栩此次来突厥战场,并非空手来,皇帝以担心兵力不够的名义,让谢栩领了两万人来,都是谢栩自身从月城带来的亲兵。
众将领不以为然,反而瞅着谢栩的亲卫讥诮道:“谢主帅,眼下局势你看清楚了,你只有两万,而我们有十几万,若真打起来,可别怪我们不留情面。”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