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到底是什么?秦家递来的消息是这样的惊悚, 惊悚到太子左思右想, 也揣摩不到一点半分的逻辑。
裴安素要杀他, 还是裴家想顺水推舟将他捧杀?
他与她之间利益相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样斩尽杀绝又是图什么?
还是秦家不满裴安素接秦二小姐进宫牵制之举, 想离间他们夫妻以求拱秦二上位取而代之?
可他羽翼未丰,要离间更有无数种法子, 徐徐图之是上上策,秦家又何必编出这般离奇的故事, 让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半信半疑?
前路迷雾重重,像有无数看不清面貌的凶兽蛰伏。是敌是友,在生死考验之前, 都分不清楚。
可是说到底,他又有没有这个胆量来经受一场生死的考验呢?
太子像是一夜之间成长,本就谨慎小心的性格上, 更添了许多防备。
沙苑日日贴身伺候, 最早感觉到太子的变化,忐忑地问泰安:“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殿下为何冷淡许多?”
泰安轻轻叹息, 却不知如何回答沙苑。
境遇不同,心态不同。
她和太子成长的环境大相径庭,从未如他一样体会到一次次的背叛和人心险恶。骨肉亲情,于她是港湾和依靠, 于他却是煎熬和桎梏。即便是三十年前她身死的宫变当夜, 仍有誓死效忠的三千东宫率卫, 侍卫阿蛮血溅玉阶只为替她换回一线生机。
太子恢复了以往东宫中的饮食习惯,一应饭菜无油无盐,通通清蒸不加半点佐料,对外只说是自己脾胃不佳,需要饿上几日清清肠胃。
泰安心知肚明,这是太子为了防备其他人在他饭菜中下毒,连调料也不敢加,就怕毒物被香料的味道遮掩。
十五岁的少年,正是猛窜个头的时候,平日里一顿饭恨不得吃下一头牛。 自秦家消息递来,泰安却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过起苦行僧般的日子,一块块切得薄薄的白肉片在清水中烫过端上,又腥又淡,只闻上一口便觉得倒胃。
泰安看着心疼,太子却面不改色,一口口将饭菜咽下,仿佛咀嚼一张白纸一样用力。
“没事的,我早习惯了的。”他柔声安慰,“食物本色,我只图温饱。你没来的那些年,东宫中我不知吃过多少次这样的饭菜。”
细细密密的疼痛在她的心上徘徊,泰安咬得嘴唇泛白,甩手出了营帐,挽起袖子,大步踏进了军厨的灶营。
灶营说是军厨的灶台,其实不过是砖块垒起来一处半露天的棚屋。泰安贵为公主出身,便是闺中的时候做女课,亲手整治点心,也不过是捏个桂花糕装装样子。
她哪里见过这样半人高的大灶,一进门便险些惊掉下巴。
灶上的伙夫比她还要震惊,一骨碌趴到了地上,眼睛再不敢往上瞄,只听见沙苑跟在泰安身边,迭声追问:“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你来军灶这做甚啊!”
太子说得清楚,泰安少一根头发也要算在他的头上,沙苑哪敢让她来灶中,那半人高的巨大灶台,铁锅犹如水缸,连炒菜的铁铲也有一人来长,她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他只生怕火星子燎着她一星半点。
泰安震惊过后,面上却没有恐惧的神色,只挽起袖子,露出白雪一般的纤细手腕。
军中饭菜,他忧虑旁人下毒不敢放心食用。
那她来做给他吃,一菜一米皆出自她手,不就好了吗?
泰安上前两步,示意那军厨退在一旁,沉声对沙苑说:“我要亲自下厨,替殿下做饭。”
军中条件艰苦,本也没挑拣的余地。泰安亲自挑了只活蹦乱跳的乳羊羔,吩咐军厨放血现杀。
她怕旁人动手脚,连鲜血淋漓杀羊的过程都要眼睛不眨地盯着,看得面色惨白,胸口翻江倒海般恶心。
沙苑拿她无法,只能将她执意下厨的消息报给了太子。
太子皱着眉头,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好笑,想了又想,回沙苑道:“由得她去罢。给她找口小砂锅,离那军灶和大锅远些,免得伤了手。”
当日晚膳,太子桌上多了一盆煮得泛起油光的羊肉。
泰安神色略带了羞赧,绞着手指站在他的面前。
“…初次做,没留神熬坏了一口砂锅。”她斜着眼睛偷瞄他,忐忑地说,“没甚要紧罢?”
太子忍俊不禁,挑眉道:“你这做的是什么?”
泰安一下来了劲头,拿起筷子翻搅那盆羊肉,兴致勃勃地说:“这叫温汤羊肉!”
“我在书上曾读过的,”她神采飞扬,眸光晶晶亮,“相传闽地一带常受倭寇骚扰,农人做饭,也要防着倭寇突然来袭,便将羊肉片成薄片置于瓦罐里,再用热汤闷上藏在秸秆中,等倭寇离开再回来吃。”
“薄薄的肉片被温烫的汤汁逐渐烫至半熟,鲜香扑鼻香嫩多汁,毫无腥膻之气,好吃得让人连舌头都要吞下去。”她眉眼弯弯,想起幼时读各地域志时的向往,神色十分怀念。
这一顿肉汤,她搜肠刮肚回忆起旧时读过的那些风土人情,依循着自己的记忆,一丝不苟做了出来。
泰安万分期待地看着太子,催他道:“快些尝尝!看看是不是像书上写得那般好吃?”
太子默默执起筷子,慢条斯理夹起一片还带了血丝的嫩羊肉放入口中。
…她真的是照着奇域志上,白汤煮肉,闷至半熟,一字不差学了下来。
可是奇域志并非菜谱,本来便是写给远庖厨的文人看,讲究的就是猎奇简单有风趣,绝不会在口感和味道上着笔墨,又怎会详详细细讲如何姜片去腥,如何花椒八角佐味?
她依葫芦画瓢做出来的这锅汤,腥膻扑鼻,肉硬难咽,色香味三点,哪个都不过关。
可太子却半点都没有流露出来,一口一口吃得欢快,又抬头展颜冲她笑:“确实十分美味!”
他低下头,呼噜呼噜埋头吸溜,一炷香的功夫便填了半碗羊肉落肚。
十分捧场。
泰安唇角翘起,圆圆的眼睛里满是骄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喏,我会的可多呢!赣州三杯鸡,皖南荷花鲤,豫北的烩猫耳,我都记得清楚,等我一件一件做给你吃,好不好?”
三杯鸡仅靠酱油和米酒调味,肉干且柴。荷花鲤以鲤鱼为原料,刺多又有土腥味。烩猫耳是面食,她去哪里学这擀面的手艺?
无论哪个菜,都是中听不中吃。
可他一个也不反驳她,只慢慢放下碗,眼里噙了挡也挡不住的宠溺,点头说:“好。”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