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一句,刘婉沉默了好久，章长卿没说话,只在一边坐着。
所以方才不是心悸，是失态,可究竟是怎样的过往，才叫她失态到心绪不宁,需要太医开药的地步？
考虑到孟信的性子，可见尚勤伯府是个什么德行了。
半晌，刘婉又道：“我是被赶出来的。”
她说的很慢。
“是被伯夫人——现在的老太君赶出来的。”
“我五六岁的时候被爹娘卖了,到了尚勤伯府当丫鬟，一开始在伯夫人手底下伺候，后来她觉得我勤奋懂事，叫我去二少爷屋里伺候。”
“我十八岁那年，二少爷才十一……是个春天。”
“后来伯夫人说我勾引二少爷，把我打了一顿卖了,再后来我就跟了你爹。”
刘婉眼圈红了，却没哭出来，她死死抓着章长卿的手，“我没勾引二少爷！那屋里,就我一个没勾引二少爷！所以她们才要把我撵走,怕我告诉伯夫人！”
章长卿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刘婉把头埋在儿子怀里，死死咬着牙，眼泪汹涌而出。
“她们骗我说少爷的玉佩压在枕头底下了,叫我去拿，我没找到，以为是掉在床缝里头了，我趴在床上去找，她们就带着伯夫人来了。”
“她们说我勾引少爷，说我天天都要帮少爷暖被子，还说人暖的比汤婆子好，而且这活儿我从来不派给别人。”
“伯夫人二话不说就信了。”
“她叫人打我板子，然后叫了牙婆子，远远地把我发卖了。”
“我……我没勾引少爷！”
章长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眼泪停了，这才道：“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您现如今是侯府的老太君，他们不过是个伯爵府，正式场合见面，他们是要行大礼的。”
刘婉嗯了一声，“我……她们认不出我的，我如今也大变样了。”
章长卿道：“认不认得出来对咱们都没什么影响，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谁敢欺负到咱们头上，我叫他好看。”
刘婉笑了两声，“你跟你爹一样霸道。”
她坐直了身子，擦了擦眼泪，面色缓和许多，“我今儿失态，其实也不能算是见了她们，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说句不好听的，伯夫人当年若是没发卖我，我现如今还是个奴婢，指不定配了哪个小厮，生了孩子依旧要伺候尚勤伯府那乱糟糟的一大家子。”
“这么想就对了。”章长卿轻松地说，又去外间端了茯神汤来，刘婉喝了个干净。
“还没说完呢。”刘婉又道：“尚勤伯府没个好东西！见你发达了，竟然想把女儿嫁给你。”
“我看那姑娘了，还不到十五呢，生得油嘴滑舌惯会奉承人的，还没公主好呢！”
章长卿笑了笑，肯定地说：“公主最好。”
刘婉长舒了一口气，道：“行了，我这就睡下了，京里这圈人是真能折腾，吃个饭比种地还累。”
章长卿给她拉了拉被子，又放下帐子，道：“我坐一会儿，你睡了我再走。”
刘婉嗯了一声，显然也是想儿子留下来的。
章长卿吹了蜡烛，屋里只留下一盏宫灯，刘婉躺在床上，想起当年她还在尚勤伯府当丫鬟的时候，想起伯夫人——现在的老太君，当着众人打她的时候。
扒了她的小衣。
把她按在板凳上打。
叫了府里所有的下人来看。
七百多人，无论男女老幼，连尚在襁褓里的孩子都给抱了出来。
就因为伯夫人说了，“瞪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着，勾引主子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小少爷就跪在第一排看着，刘婉已经不记得他当时的眼神了，可却记得他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但凡他能帮着求个情……说出实话来。
明明不是她勾引少爷！明明是少爷主动的！
刘婉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念：小少爷，你说弯弯该不该恨你呢？
等刘氏的呼吸变得轻柔缓慢，章长卿吩咐宫女好好看着，到了前头院子活动筋骨。
一套操做完，正好微微出汗。
“将军。”丁司道：“孟王爷派人来了，还是昨儿那个丫鬟，还带了东西。”
章长卿嗯了一声，随便把脸一擦，“请她进来。”
梅绣再一次跟自己哥哥共处一室，心中是抓耳挠腮的难过。
“侯爷。”她行礼道：“今儿没见老太君？”
章长卿抬眼看她，“嗯，她歇下了。”这丫鬟话似乎有些多？还是出自孟王收益？
梅绣心里又失望又庆幸。
失望的是哥哥依旧没认出她来，母亲干脆都不出来了。
庆幸的也是这个，若是他们现在就认出来了……她还怎么给孟王爷做侧妃？
她年纪虽然大了一点，可她身子骨好……她比那些从小娇养长大的名门闺秀都要健康，她一定能生出来健壮聪明的皇子的！
“王爷叫你送东西？”章长卿问道。
梅绣惊觉自己想得太久了，现在可不能走神，她将来可是要跟哥哥相认的。
微微的失神能说成看他眼熟，可想得太久，就是权衡得失，心机颇深了。
她把木匣子一举，道：“这是王爷早年用的东西。”
章长卿接过来一看，一根马鞭，还有一个搭在马鞍上的坐垫。
梅绣尽量叫自己的神态声音看着都像是个正常来送东西的宫女，“王爷说明天没什么事儿，叫侯爷好好休息，看一看风景，只是马要好好养着，后天就该比骑马了。”
章长卿点了点头，“你回去告诉王爷，我知道了。”
梅绣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待回到孟王住处，毫不意外，她又被孟王叫去了。
孟王看着面前这丫鬟，想起戴由给他的回报。
这丫鬟是石桥镇人，跟武宁侯一样。
今年二十二岁，是九岁，也就是宁庆十三年到了王府。
虽然孟王不知道章长卿的妹妹有多大，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妹妹被卖了，所以他妹妹被卖，应该是在他当兵之后。
武宁侯是宁庆十二年当兵的，这一点也对得上。
至于这丫鬟原本姓什么，戴由已经差人去找曹婆子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
这么过了一遍，孟王看着她的眼神就充满了欣慰，瞧瞧，这就是他孟王府出来的人，有什么好处想得都是他孟王。
他何愁天下不归？
孟王笑了笑，“你可会茶艺？”
梅绣轻声应道：“会是会的，只是不精通。”她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天色已晚，王爷这会喝茶怕是要走了觉的。”
孟王失笑，“你说的是，过来给本王揉肩。”
梅绣小心走到他身后，双手搭上了孟王肩膀。
一瞬间，她几乎热泪盈眶。
她长得并不好看，虽然不到十岁就到了孟王府，做事也一直勤勉，可却没捞着什么好机会，做的都是买体力的粗活儿。
跟那些在屋里伺候的丫鬟不能比。
可今天——她不自觉挺直了腰，她终于也近了主子的身了！
行宫山脚下的普通院子里，钱氏这会儿已经进了孟信的屋子，挥手叫下人都出去。
孟信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连衣裳也没换。
钱氏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你我母子二人……实在是太难了。”
孟信翻过身来，“母亲，祖母又……不满意了？”
钱氏摇了摇头，道：“是为了武宁侯。”
孟信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提他做什么！粗俗不堪，我羞与他为伍！”
钱氏叹了口气，“你可想娶公主。”
“我……”孟信犹豫了一下，“公主性子太过蛮横，也不如丽娘温柔。”
“那你是不想娶她了？”钱氏站起身子就要走。
“娘！”孟信急忙起身抓住了钱氏的袖子，“这是怎么了？”
“你二婶今日给你祖母提议，想叫玉岑跟武宁侯联姻，你祖母心动了。”
“她？武宁侯如何看得上她，武宁侯想要的是公主。”
“你觉得公主待你如何？不说以前，只从武宁侯回来说起。”
孟信变了脸色。
“这就是问题了。”钱氏长叹，“以前还好说，可武宁侯虽然被拒绝了，明显没有死心，京城里没有他这样的人，公主难免被他迷惑。”
“他又能面圣。”
“要么你继续摇摆不定，等公主被他抢走。”
“你若是想要丽娘，也得等先娶了公主再徐徐图之。”
“丽娘虽然是我娘家的侄女儿，可她从小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只她孤身一人，叫她做个妾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母亲！”孟信叫道：“我跟丽娘是真心的！”
“那你跟公主呢！”钱氏厉声问道。
“我跟公主……”孟信犹豫了一下，“一开始……公主总来找我，我挺开心，他们都羡慕我。她长得好看，京城里没有比她好看的了。”
“后来我发现有了她，京城里没人敢欺负咱们，祖母对咱们也好，二婶也不敢总挤兑咱们了。”
钱氏眼圈一红，抱住了自己儿子，“委屈你了。可——”她抿了抿嘴，“公主哪儿是那么好断的，你现在回不了头了，你只能娶公主了！”
孟信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可是公主——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她这两日看见武宁侯就笑！万一——你说万一娶了她回来，她学她那个姐姐怎么办！”
钱氏死死抱着儿子，道：“母亲帮你看着她！咱们一家人都会帮你看着她的，咱们家里跟泽凌公主的驸马不一样！”
“你就委屈这两年，你搬去公主府，丽娘养在娘身边，你有空就回来看看。等皇——等她父亲死了，她未必有现在这样得宠，你也就不怕什么了。”网,网,,...：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