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书院依山而建,山上的雪下得是要比山下厚许多的,于是青缎白底靴踩上去,便留下一串串印子,绵延向着书院大门而去。
女帝的令下后,叶姝第二日便动身来了京都城郊外的天青书院。
清晨时候的日光尚且熹微,将叶姝整个拢进怀里的阿奎勒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懒懒地睁开一双眼,像是没睡醒的狐狸一般低头蹭了蹭叶姝,嗓音低沉慵懒倒像是在撒娇一般,“妻主大人,时日尚早便要起身了吗?”
说实话,在手臂接触到帘账外的寒意时,叶姝也有些瑟缩了。
但是女帝下了令,她要是赖在阿奎勒这,自家母皇指不定要像初入这个任务位面一般将自己狠狠地收拾一通才了事。
“陛下令本宫去天青书院念书,若是困倦你再歇息会罢。”叶姝动作轻柔地拨开他握在自己腰间滚烫的手,坐起了身。
夜里阿奎勒拉着她胡闹,挽发的玉带早就不知去了何处,于是乌黑如绸缎的发丝就这般铺撒于阿奎勒手心。
顺滑温凉的发丝触及手心,让刚苏醒的阿奎勒有些恍然若梦,竟是想起了当日叶姝不卑不亢地跪在凤朝女帝面前,请着送了那群将要处死的男伎去国恩寺。
不过这晃神,也只是一瞬间。阿奎勒也跟着坐起来,自身后圈住了叶姝,“殿下为何要去天青书院?”
叶姝抬手系带的动作停了一下,温声答道:“开春之际,本宫需得领军前去南疆一趟。”
“南疆?”阿奎勒眸光微沉,将头搭在叶姝肩上,眷恋地咬了咬她如白玉珠子般的耳垂,“殿下此去需得多久?”
时间上,叶姝倒真没认真考虑过。
不过以这个任务位面的交通技术发展程度的话,想必要很久了。
“应当用不了多久,半年兴许就班师回朝了。”
披上雪色的狐裘,叶姝便坐上了前往天青书院的马车,头往后靠在马车壁上,随着路途的颠簸想着事情。
离开京都前去南疆之前,或许应该告知皇兄,否则若是无故消失那么长一段时间,定会白白惹他担忧了。
至于宋朝意,还得提防着,不然要是跟原著剧情一般耽搁了,那南疆的小皇子当真是要遭了无妄之灾了。
马车行至天青山脚下便不能上去了,山路崎岖不平,只能靠人力走上去。
叶姝下了马车,由觅竹搀扶着往山上走去。
山间寒意料峭,要比山下冷上不少,叶姝拢了拢披着的狐裘,吐出的气息都能结成白雾袅袅散去。
枯草隐没在厚厚的雪下,自磐石缝中坚韧冒出。
叶姝眼尖,一眼便发现了一只绣着青竹纹样的香囊静静地徜徉在雪地间,上山的青石阶梯旁。
山上的雪下得急,已经将其掩盖了一半。
觅竹见叶姝的步伐慢了下来,不由得问道:“殿下,怎的了?”
叶姝没回答她,而是低下腰身,拾起了这枚香囊,拂去了上面沾染的雪花。
再往山上走去,路过一片松竹林时,叶姝瞥见了有主仆二人似在低头焦急地寻觅着什么,隐约还能听见二人的说话声。
“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阿青,莫要多言。这香囊贴身之物若是丢了被旁的女家拾去了便罢,要是声张知晓了是我的......”
毫无疑问,名誉会坏个彻底。
“再者,娘贵为太师,教导过当今女帝。若这香囊被哪个乞儿拣去,届时名誉坏了,娘定会将我下送给那乞儿也说不定。”
“好了.....别再说了,快些找。”
指尖碾过香囊上的纹样,贵为皇太女却被骂成乞儿的叶姝拎起这只香囊,在眼前晃了晃,然后收进手心。
走近了那片竹林,距离他还有些许的时候,叶姝停住了脚,轻声问道:“这位小郎君,可是遗落了一只香囊?”
那人回首看过来,叶姝才发现他面容有些熟悉,好似在宴席间见过但印象不深,翻了翻记忆,才知他是太师之子傅卿云。
他手执着一册藏青色封皮的书卷,由于自小浸染在书香之中,有种旁人比不来的文人温润气质,恰似琼枝玉树,比月下清流还要端方。身着天青色衣袍,宛如深山清泉旁屹立于磐石之上的劲竹松柏。
似乎是为了更方便低头弯腰寻找东西,他的白狐绒里的鹤氅也褪下交到了跟在身边的小厮手中。
傅卿云寻找东西的时候恰好背对着叶姝,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女子嗓音,连忙一边答复道:“在下的香囊确实是丢了,只是不知是不是贵女手中的,上面绣着青竹叶纹,布面是锦缎......”
这慌乱间转过身,竟然不小心踩到了冒出雪面的一颗石子上,雪面路滑径直往下摔去。
叶姝想要抬手去搀扶他,但碍于傅卿云刚刚才提过名誉,想来是个恪守男德的小郎君,再者两人的距离有些远了也不好接触,因此叶姝也就收回了手。
傅卿云就在她讶异的目光中,直接摔进了雪堆里,清俊的眉眼也沾上了不少雪。
听清了傅卿云的描述,叶姝知晓他丢的就是自己捡到的,看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干脆上前一步,握住了他那双因为受了凉发红的手把人搀扶起来,顺便将香囊放进了他冰冷的手心里。
扑鼻而来是傅卿云身上的清冽竹香。
察觉到手中多了个物什的傅卿云垂首定睛一看,看清楚了香囊布面上的纹样,心底倒是松了口气,抬头正要道谢:“谢谢贵女,若是被旁的多言的人拾取了,还不知有多麻......”
烦这个字还未说出口,一边抬头准备看自己恩人的傅卿云就像是水面上被捉住了脖颈的鹤,说话声戛然而止。
尤其是看清叶姝的模样时,感觉都说不出话了。
冬日后初升的日光带了点寒意,恰巧遮天蔽日的云被北风吹散了不少,于是有些刺目的日光便倾洒而下,合着雪面上的白芒,让人一时间视野都有些模糊了。
竹林间都是冒了点绿尖的翠色,使得那落在眼前人的光影有些斑驳细碎,恰巧一片雪从竹叶上滑落,飘转划过叶姝的眼尾,被体温化开滑下,似泪一般,映衬着皎洁无暇的容颜,让人心神不宁。
那双手从白狐裘中探出,暖意融融,风雪迎风送入她袖摆。
但叶姝向来对于任务对象以外的人,都是身处于局外,不沾染分毫的,于是秉着善意扶稳他之后,便把手缩回了狐裘中,嗓音温柔自持,听着是个礼数周全的贵女:“贴身之物,小郎君下次可莫要再这般大意了。”
全然没了往日远远一瞧的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气息,倒像是天生的皇家太女,通身矜贵气度无端端地让人想要臣服。
傅卿云伫立在雪上,身旁候着的小厮像是才回过神一般,连忙上前将鹤氅披在他身上。
满身风雪抖落,他像是才收回思绪一般,墨发上沾染的雪经由小厮拍落的手而纷纷扬扬,以至于那视野也是沾了模糊的白。
傅卿云忙行了个大礼,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有如蚊鸣般道:“多谢皇太女殿下!”
叶姝温和地笑着,杏眼眸光柔软:“既在书院,便不要唤我太女了,本宫还得在傅公子的母亲手底下受课业的。”
说完,几乎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便继续朝着山顶书院的位置走远了,冬日的温度是冷的。
但是她那双不染春水的手上,温暖的触感还残存于手腕间。
傅卿云抚过手腕,还有指尖的香囊。
鼻尖还飘荡着冬日皇家用的冷香,沁人心脾。
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交心好友宋兄为何会觉得这位太女殿下对他若即若离了。
这般虽是看着礼数周到的温和贵女,实际上那沁着柔光的眼底,傅卿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里面分明没有什么温度。
多年以后,大概傅卿云才能理解,天青书院竹林雪地间与叶姝这一相见,于话本中是名为一见中意的情谊。
情这一物属实是不知从何而起。
饶是饱读诗书,熟记《男经》的傅卿云,也想不明白这情的由来。
书院中学习的日子过得飞快,不过眨眼间,一旬已过,叶姝也该下山准备动身领兵前往南疆了。
在书院学堂,去太师书房中的时候,偶尔会见到傅卿云。
便是打了个照面,叶姝也是记得这个世界位面的礼节,也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以表礼节。
反倒是傅卿云,一看到叶姝笑意清浅的模样,便会纯情到不行,从脖子一路泛开红晕染到耳垂为止。
太师早就把自己宠爱的嫡子那情窦初开的模样,看了个清楚。
但也只能心底轻叹,纵然皇家无情,但他观这位皇太女日后倒会是个政绩斐然的仁君。
他日如果云儿入了宫,想来以太女这般温和纯善的性子,也不会苛待云儿。
那宋家长子宋朝意同他交好,入了宫两人也好互相照应。
叶姝动身前往南疆的前两日,处于宫中偏僻之地烟云阁的叶江知才从叶姝口中得知这件事,竟是气得直接发病了,大门紧闭不愿再见人了。
夜半,一直喝到微醺,靠酒醉这个借口,叶姝翻过宫墙。
殿内刚喝完药,口中尽是苦涩的叶江知听到窗棱传来的细微声响,静坐于床榻上,良久还是赤足起身下床,打开了窗户,然后头也不回地坐回到了床沿。
权当没看到叶姝这个人。
翻窗而入的叶姝,醉得意识有些模糊,眼眸微眨,忽而凑到了叶江知膝盖边。
叶江知还未反应过来,怀中温软的少女便凑到了他颈窝间,小狗幼崽般的气息萦绕在颈侧,若有若无地扫过他冷白色的肌肤,如春日低垂的柳枝扫过行人的肩侧,让人心尖发颤。
叶姝忽而搂着叶江知的脖子,柔软地笑着:“安神的檀香,是皇兄吗?”
本就松散的衣襟被扯乱在少女手中,她还睁着一双朦胧的眼,望着叶江知,裹挟着果酒甜香的吻,轻飘飘地落在了叶江知唇角。
“皇兄不气。”
叶江知揽着她腰的手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佯装冷待她几日的神情竟是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只觉得这几日来一直隐隐作痛的心口,被她这声安抚犹如一只大掌捏住了心尖绞紧,疼得愈发厉害了。
喉头涌上了一股腥甜,叶江知脸色煞白,秀气的眉紧蹙,显得全身血色都通往了那枚朱砂痣一般,红得妖艳。
气得叶江知压低身子,衔住叶姝的唇狠狠地咬上了一口,与此同时喉间的血气也冒了上来,顺着他的唇角滑下红痕,一时间显得这个吻多了点血腥厮磨的意味。
因为病弱,叶江知从来都是温柔包容的样子,从未有过现下这般大的情绪起伏,然他自养病以来,叶姝是第一个能轻而易举引起他情绪变化的人。
“沙场无眼,阿宁若是死了。阿兄是要随着你去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