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慕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又格外怅然,他没想到第一个对自己这么说的是沈念,又或者是他根本没想过有人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是这个大齐最尊贵的女子。宫人是不敢议论的,在他和太后起冲突时,就连他身边的阮吉庆都不敢说太后半句不是,只能默默站在一旁不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至于朝堂之上更是不可能,文武百官都是男子,又有谁会议论一国太后。更甚至,还会有有些人支持太后,还会觉得皇帝身为人子与母亲争吵是最为不孝之事,还妄图拿这些事压制皇帝,让他反省,以便充实自己手中的权利。
就算是支持他上位的林萧同他说一些真心话时,也在暗示他,退一步,母子关系平和为上。
没有人觉得太后错了,听闻太后和皇帝发生口角,他们第一反应就是皇家当以和为贵。只要不是发生太后想要垂帘听政的大事,皇帝应该后退一步,再退一步的。
齐君灼心里明白他的委屈和难堪,不过他不会说出来的。
齐君慕以为这样的话自己会听两辈子,没想到今日在沈念口中听到了太后过分这几个字。齐君慕自认为不是个情绪化的人,可听到沈念这么说,他心里蓦然升起丝委屈感。
就像是帷幕之下,终于有人掀开了一角,让这一角被阳光照耀到了。
几个字而已,皇帝心里却暖了起来。
他静静的望向沈念,只见镇北侯说完这话眉头一皱,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齐君慕缓缓挑动眉毛,心道,难不成沈念这是打算要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
沈念抬眸看了皇帝一眼,与齐君慕四目相对。
沈念被皇帝这眼神看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心事,他忙低着头道:“皇上,刚才那话微臣不该说的……”
皇帝轻飘飘的嗯了声,然后笑道:“无妨,朕知道你不是有心的。”
与此同时沈念道:“话不该说,但这是微臣的心里话,微臣就是觉得皇上受了委屈。”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沈念再次抬头与皇帝四目相对。沈念心里和脸上都有些纠结,他在想,皇帝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有意责备?
而这时,皇帝笑了,心底的委屈刹那都消散的无影无踪。
笑意从眼角一点一点铺开,最终铺满皇帝那张清冽俊美的容颜。
在这一瞬间,沈念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高高在上如同天上悬挂着的月亮般存在的人,现在离他近极了,似乎只要他抬手就能触碰到。
他脑中想着这些,嘴里的话却清醒极了,他听到自己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般的说道:“皇上,微臣在皇上跟前不敢隐瞒心里所想,微臣对太后不敬,皇上要是想惩罚的话,那微臣也认了。”
“你都这么说了,朕惩罚你岂不是糟蹋了你这番忠君之心。”齐君慕凉凉道。
沈念眨了下左眼,整个人看起来无辜极了。
齐君慕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不减,他道:“沈念,你可真有趣。”
沈念愣了下,脸上神色是小心翼翼的,他问:“皇上,此话何意?微臣是武将,书读的少,性子又直,也听不出皇上这是在夸赞还是嘲讽。”
“朕这话自然是夸赞之言。”齐君慕毫不犹豫的给出了肯定答案。
看到沈念脸上露出浅浅笑意时,皇帝因为他脸上那轻快的笑容心里也有些喜悦,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朕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敢在朕跟前说太后过分了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朕心里是有点高兴的。”
沈念明显的愣了下,因为皇帝的坦然还因为皇帝脸上那丝真诚的愉快,然后他道:“皇上不责备微臣失礼就好。”
齐君慕笑着摇头表示自然不会。
皇帝觉得同沈念聊天真的是很让人舒心的一件事,所有的压抑不快在同他说了后,心底就特别敞亮痛快。
心底的阴郁散开之后,皇帝觉得有点高兴。
皇帝开心就想赏赐点什么东西给沈念,不过想到沈念现在是幽禁状态,赏赐他东西太过扎眼,皇帝就留人同他一起用膳。
也可以给外人一种,皇帝在同镇北侯一同用膳是在解开彼此心结问题。
不管是真是假,众人都有自己的猜测。
也是在两人吃过东西,阮吉庆前来禀告说林恩在太后宫里拒绝了亲事,还有就是扶华给太后送去了自己亲手糕点,太后连人都没见,只让身边的宫女如燕带话给扶华,说最近自己胃口浅,不喜欢吃点心。
如燕当着扶华的面把糕点赏赐给干粗活的宫女,说是太后的意思。
扶华的脸色当时难堪极了,强忍着在殿外给太后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
“据说公主回到自己宫里就大哭了一场。”阮吉庆最后这么说道。
当然,说这话时,他是在皇帝耳边低语的,声音很小,在场的沈念一点都没有听到。
齐君慕听了这话嘴角挑起抹冷笑,他道:“真是有趣。”
沈念看到了皇帝眼中的算计,他知道有些事自己不方便听,便道:“皇上,微臣禁卫处还有事没有处理完,就先告退了。”
皇帝恢复平静笑道:“你先去忙吧。”
等沈念离开后,齐君慕看着阮吉庆叹了口气道:“阿姐自幼被母后捧在手心里疼着,从来没有受过委屈,怕是要伤心了。”
他说这话是真心的,并没有扭曲的快意。
忽视他的是太后,同扶华没有关系,他从来没有因为扶华得太后宠爱而觉得不公平。这是大人的过错,和同样是孩子的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阮吉庆明白皇帝的意思,他跟着感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么一来,谁不知道太后娘娘下了公主的脸面。这宫里最不缺的是捧高踩低之人,公主没有吃过这种苦,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齐君慕拿眼看了看阮吉庆道:“朕很少听你替一个人说话,怎么,扶华给过你什么好处。”
阮吉庆忙道:“皇上,公主哪里给过奴才好处,公主也不是那样的人。”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还是继续道:“奴才就是想到皇上当初还是皇子的时候,那时瑾亲王还在天牢,皇上白天黑夜的想洗脱王爷身上的冤屈,有次冷着了,人当夜就起了热。奴才被太后惩罚,还是公主觉得奴才可怜在太后跟前求了情,还给奴才拿了药。要不是公主,奴才哪有命再伺候皇上。”
当时扶华对太后是这么说,阮吉庆是皇帝用惯的奴才,要是真因为太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齐君慕醒来心里对太后肯定有怨言。现在齐君慕身体重要,一个奴才太后没必要和他置气。
因为扶华这番话,太后才饶了阮吉庆。
那时太后还不是太后,齐君灼刚替齐君慕顶罪,她心里是害怕的,怕没有人情味的景帝,也怕齐君慕挺不过去。
那时太后担心着齐君慕,一夜未眠。
阮吉庆说的事,皇帝也是记得的。
他从病重醒来时,心里是感激扶华的。
他身边有太后,有阿姐,但对他最细致的人是阮吉庆。
想到这里皇帝轻笑出声,他白了阮吉庆一眼道:“没想到你还是个长情的人。”
阮吉庆忙道:“皇上,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奴才这是沾了主子的光。”你看这世上就有把说话当成一种才艺的人。
一句话恭维了皇帝又赞美了自己,称得上是一举两得。
齐君慕道:“朕记得阿姐喜欢熏香,你去内务府一趟选一些好的亲自送过去。阿姐也喜欢艳丽的绸缎,你同样挑一些给她。”
太后是后宫之主,皇帝却是大齐之主。扶华没有了太后的疼爱,有皇帝的庇护,谁又能轻视她一分?
阮吉庆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一点也不像往日那般谄媚,他道:“奴才遵旨。”不过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迟疑担忧道:“皇上,这样的话,太后会不会更生气?”
太后明显是想晾着扶华,皇帝这一插手,母子关系怕是要更加糟糕了。不过从内心深处来说,阮吉庆还是站在扶华这一边的。
齐君慕眉眼不耐道:“朕都不担心,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阮吉庆知道皇帝没有在意自己这点小心思,他乐了下,这才离开。
等阮吉庆消失在视线内,皇帝坐在椅子上沉默了。
他在想扶华和太后,甚至林恩和岳氏。
皇帝用手敲了敲桌子,听着闷闷的响声,他眯了眯眼睛。
在皇帝认真想着一些事的时候,门外有内监说镇北侯求见。在听到是沈念时,皇帝心中一喜,脑中便出现沈念那张儒雅俊秀的脸,人也有些欢喜,他道:“让他进来。”
相比较皇帝的喜悦,沈念脸色则有些严肃,他请安后拿出一封信恭敬道:“皇上,这是工部侍郎刑意从西境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
齐君慕收回心神,他道:“拿过来。”
沈念把信递过去,他还偷偷抬眼看了看皇帝神色。按说是密信,应该直接送入宫,不应该落在他手上的。
他本来就在等着皇帝开口询问时,就说出这封信到他手上的缘由。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他希望皇帝相信他的话。
没想到的是,皇帝根本没有问。
齐君慕把密信打开,眉头拧了起来,然后他把信递给了沈念道:“你看看。”
沈念愣了下,然后躬身接过信,他迅速看了一遍,刑意在信上先说了他们在西境修缮边防之事,只说一切进展的很顺利。
西境军本来因为常胜在北境失踪的事有些乱,不过好在被齐君宴和程锦暂时压下去了。主要是齐君宴也是个狠人,常胜前去北境时,他就开始在西境军中散布消息,说常胜去接管北境军去了。
当时这事是瞒着程锦的,等常胜在北境失踪后,齐君宴也不瞒着人了,以至于程锦知道后都发狂了,借着怒火把几个想要挑事的西境将领给狠狠揍了一顿。
然后踩着这些人的脸,程锦告诉所有的西境将士说,常胜在北境失踪的事自有人查证,北境军没有做过的事儿谁都不能给他们扣屎盆子。
军中讲究的是威信是气势。
常胜一开始入北境,在西将军这里就失去了威信,程锦那气势没有人能够压倒,那他在西境军中的形象就立刻高大起来。
加上他是皇帝派来的,身边还有禁卫,西境军中联想到他如今的境遇,有点同情还高看他几眼,而且还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但刑意这封迷信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些,他很实事求是,齐君宴和程锦做得好的地方,他写了出来,不好的地方也写了。
例如程锦知道常胜是去北境干么的后,整个人的脸黑的跟锅底灰一样。每天看刑意和齐君宴就像是看仇人不说,还时不时会讽刺两句。
不过程锦到底是沈念带出来的,为人还是相当正直的。他也知道戍守边疆的将士是辛苦的,所以在西境军出现乱子时,他也是第一时间站出来。
当时程锦还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自己站出来不是为了高官爵位,只是不想这些西境军一时气恼走上错路。
齐君宴对程锦这态度是很满意的,在西境军心稳定后,他把人狠狠夸赞了一顿。
这样还好,可是刑意在最后的最后提了一句,他无意中发现,睿王齐君宴在边境线处夜会西狄使臣。
沈念看到最后,皱了下眉。
齐君慕道:“这事你怎么看?”
沈念抬头不明所以,齐君慕微微一笑:“程锦如何评价睿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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