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九月了,该发刀了。不敢看刀子的小可爱们,缓一缓明后天再来一起看吧,乖。最艰难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再过几章就甜回来!
为了不破坏气氛,这几天的地雷和营养液统一在这个大剧情点之后一起感谢~超级爱你们!
1874年12月4日, 巴塞罗那。
“还有多久?”有人低声问道。
“一小时。”
一小时后,这支队伍将潜入树林深处,为蒙特惠奇城堡送去物资和增援人手。
自从城堡与城区失联,已过去三天。
晴朗的白天, 人们可以远远地看见城堡上方飘扬的那面旗帜。
其实, 最初还有少数人对城堡里升起西班牙国旗而不是加泰罗尼亚区旗颇有微词。
但很显然, 城堡里的人并没有后者的选项,不满的人也只好把它当做权宜之计接受了——毕竟, 这座军事堡垒过去一个多世纪都是王国的财产,里面只有王国的旗帜。
如今,这面旗子至少能让城里的人知道城堡还在己方手里。
这他妈的比什么都重要。
“伙计们, 你们说, 到城堡里看星星会不会比城里亮?”
帕克嘴里叼着一根枯草,仰头望着若隐若现的星星。
他的脑袋被“啪”地扇了一巴掌。
“小鬼, 你去城堡就是为了看星星?你多大?”里卡多一手拿着火腿塔帕斯面包,怀疑地看着他。
帕克马上警惕地抬起头。
他吐掉嘴里的枯草, 梗着脖子吼道:“我十岁了!而且我枪法特准, 射箭也特准!给我一块!”
“啧。”里卡多翻了个白眼,还是递给他一块塔帕斯, “那你长得够矮的——喏,多吃点, 不然长不高。”
帕克顿时暴跳如雷:“我还没到发育的年纪!混账,我告诉你, 将来我一定能长到一米八!比你高多了!”
“哦, 我可真是期待死了。长不到一米八就去扎拉戈萨,不去不是阿拉贡人!”里卡多大笑起来。
这是生活在曾经的阿拉贡王国土地上的人才懂的梗。
路人问一个阿拉贡人要去哪里,他说:“我要去扎拉戈萨。”
“哦, 如果上帝允许,你会到那儿的。”
阿拉贡人当即恼火道:“不管上帝允不允许,我都要到扎拉戈萨!”
这话可冒犯了上帝。
于是他化身凡人后去问他:“你要去哪里?”
得到同样的回答后,他把此人变成了一只青蛙,扔进水坑里。
过了段时间,上帝于心不忍,又把他变了回来,问他:“你要去哪里?”
这次的回答是——
“要么去扎拉戈萨,要么去水坑!”
一群吃着塔帕斯的加泰罗尼亚人哈哈笑起来。
“无聊。”坐在一旁角落里的中年男人哼了一声,脸色低沉。
他拿着塔帕斯送入口中,动作依然优雅,仿佛正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里喝下午茶。
“啊哈!”有人低笑着捅捅身边人,“看,大建筑师又在秀优越感了。”
“大建筑师”是他们对何塞·阿巴斯的嘲讽。
当然了,这种原本极有身份的人现在也得和他们一样扛着枪上前线,有心理落差也完全可以理解。
但他还总是自诩品味高雅,嫌弃别人品味低俗,那就怨不得别人都讨厌他了。
在战争中,所有人的价值只有唯一的衡量标准——能为取得胜利做什么。
建筑有什么用?再漂亮,能用来打仗吗?
“其实我在想啊,城堡眼看就守不住了,毕竟卡洛斯人太多了,我们就他们的零头吧。”
有人闷闷地说,“我觉得是不是应该让守城的人们放弃城堡,赶紧撤退?这样也能少一点牺牲。”
“绝对不行!”里卡多马上激烈反对,“城堡是制高点,火力可以覆盖全城。把城堡拱手让出去,就像把整座巴塞罗那,以及里面所有的人都放上塔帕斯,送到卡洛斯嘴边一样!”
刚往嘴里塞了块塔帕斯的帕克差点噎住,使劲捶了捶胸口才咽下去。
他恨恨地瞥了里卡多一眼——这人就是针对他!
争论进行了好一会儿,最后人们达成了一致——要守。哪怕战斗到只剩最后一个人。
毕竟,他们想保护的人都在城里。
含有丰富热量的塔帕斯吃下肚,所有人都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连讨论都格外热闹。
但这也是一种假象。
许多人在紧张时会变得格外亢奋。而肩负危险任务的他们,到底是真的在热烈聊天,还是在纾解自己心中的不安,大概没有人能想明白。
“准备出发!”
说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
行动开始了。
按照指挥部的估计,城堡如果今晚再不得到增援,就是真正的弹尽粮绝。
增援必须成功——为此,路线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沿着电车轨道线上山的开阔空地太容易被敌人发现,他们需要穿过山坡上浓密的树林。
这条路线更加隐蔽,当然也更加不好走。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夜空特别黑。
没有人敢点灯。
里卡多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前面的人走过树丛,眼睛在黑暗中适应许久之后,隔着艰难呼吸带来的灰白色雾气,终于能够勉强辨认出那些黑黢黢的枯瘦枝干。
“里卡多!”帕克在小声叫他。
“干嘛?小鬼,怕死了?现在可不能半途滚回去。”
“谁怕死了!”帕克愤怒地压低声音,“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里卡多抽了抽鼻子。
嗅觉已经在刀子似的寒风里完全失灵了,他只能闻到寒冷彻骨的味道——如果那也能算是一种味道的话。
“没有。”
“可我闻到了!一种很难闻的味道……我想吐。”帕克一阵干呕。
“你也太娇气了吧?”里卡多挖苦道。
“所以我就说,小孩子还是不要上战场,搞不好你还能看到鬼呢。”
“嘘!”跟在身后的何塞猛地拉了他一把。
嘎,嘎,嘎……
一只乌鸦扑棱翅膀飞远了,粗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不祥。
“喏,一只乌鸦而已,看把你吓的。”里卡多忍不住笑了,手掌心却也冒了汗。
帕克又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枯枝碎叶吱嘎作响。
“不,我真的感觉很不好……”
他还在使劲吸鼻子,一边吸一边皱紧眉头:“我觉得,这味道有点像油灯里的油……”
小男孩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打了个寒战:“能燃烧。”
在寂静的夜里,仿佛突然念破了一句咒语。
嗖嗖嗖。
无数支箭破空飞来,组成一片流星似的箭雨,每一支都闪闪发光——它们带着火。
“隐蔽!”这是第一声指令。
轰!第一支箭落下的瞬间,树林里猛然窜起一片火焰,明亮得让人一瞬间便看不见了。
随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跑!”传令兵在声嘶力竭地呐喊,“树林里有易燃物!”
无数支带火的箭飞来,引燃了干枯的树林。
几分钟前还冷得人直发抖的地方,转瞬间就变成了火海。
同一时间,滚雷一般的炮火声在山顶响起。
山顶遭到了围攻。
帕克马上开始往上跑。
他的背包带子被一把揪住,何塞的声音咬牙切齿:“你去送命?回去!”
“就算是送命,那就是我的任务!”帕克冲他吼回去,“我爸妈都上天堂了,我不怕死,不像你这个没种的懦夫!”
啪!他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帕克气疯了,抓住那只手臂猛咬一口,在听到一声惨叫后拔腿就跑。
空气就在这时突然爆炸了。
帕克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抛起、揉搓的面团。
灼热的空气烤焦了他的头发,呼啸的风撕裂了他的身体,他只能死死抱住头,听见四周的惨叫和枯枝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重重落地,脑海从嗡嗡作响的模糊中逐渐抽离,抽离他的是一种尖锐的疼痛。
原本那种令他恶心的气味被咸腻的血腥味覆盖了。他伸手一摸,摸到粘稠、温热的液体。他知道那是血。
他又摸了一下,又一下,心底的恐慌骤然升腾起来——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腿。
“你在做什么?!”里卡多的叫喊声由远及近,待到他看见小男孩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圣乔治啊……”
他毫不犹豫地蹲下身,一把将小男孩扛在肩头,开始朝火势小的方向狂奔。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他们身边此起彼伏,逼近的火苗将他们的脸颊烤得通红,肩膀的衣服嘶嘶冒烟,仿佛下一刻就会点燃。
扑通一声,里卡多被什么东西绊倒,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地震般的颤抖沿着地面传来。
燃烧的噼啪声、远处的枪声、掀起尘土的爆炸声中,一声尖锐的炮弹嘶鸣突然划破空气而来。
那是死亡的讯息。
危险来临前的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忽然凝滞了。
里卡多低吼一声,猛地将帕克搡进一旁的弹坑里。
帕克的腿直直地磕在弹坑底部,可他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是拼尽全力抓住了里卡多满是血的手——那都是帕克身上的血——“快进来!”
“我没力气啦。”里卡多一咧嘴,熏黑的脸上露出一排白牙。
他一把甩开帕克的手,重重地把他脑袋拍下去,笑道:“臭小鬼,长不到一米八以后别来见我,在水坑里趴着吧!”
死前的最后一刻拖得很长很长。
里卡多想起自己记者生涯里曾经写下的那些激情洋溢的文章,那些伟大或渺小的身影在他的笔下焕发出生机,拥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真好啊。他突然想到,以后也会有别的记者写他,他终于也从一个旁观者成为参与者了,参与到这座他热爱的城市的生命中去……
一个黑影突然将他撞进弹坑,扑在他身上。
爆炸声瞬间覆盖了一切。
等到炮击扬起的尘埃过去,里卡多和帕克拼尽全力翻开挡在弹坑上的人时,都惊呆了。
“我的天……阿巴斯先生?”
满脸尘土的男人费力地咳嗽了一声。他满身是血,脸上一片焦黑,再也看不出往日的体面。
里卡多最先反应过来:“我们马上带你下山!”
何塞又咳了一声,这回咳出了一大口鲜血。他摆摆手,只是抓住里卡多的手,嘴唇费劲地张了张,好像要说话。
里卡多俯下身去,听见他低哑的气音。
“我儿子像你一样大……但他不承认我这个父亲了。”
里卡多愣了愣。怪不得这对著名的建筑师父子此前似乎很久没有一起出席过活动了。
何塞的目光在一点点涣散,声音仿佛梦呓:“你说,如果我战死了,他会为这样一个父亲骄傲吗?”
里卡多尝到了嘴里的咸味,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鲜血。他连连点头。
“可惜我没法知道了……”何塞费劲地摇摇头,“但我真想让他知道,其实我一直都为他感到骄傲。”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黑色的瞳仁在一闪一闪的火光中失去了最后一丝光芒。
这个巴塞罗那曾经最著名的建筑师死了。
嘭!
又一声爆炸让里卡多惊醒过来。
没有时间难过。
他把帕克背在背上,开始疯狂地冲向火海边缘。
身后的山顶上传来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是那么不祥。但他却顾不上看一眼,只能拼命地跑。
不能回头。
蒙特惠奇山上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也照亮了山顶黑压压进攻的敌军。
像是燃烧了一整晚的祭坛。
献祭的是这座城市。
天亮时分,硝烟仍未散去。
巴塞罗那城里的人们不需要看到仍旧笼罩在烟雾中的勃艮第十字旗,便已经得知城堡最后的命运。
因为炮击开始了。
这是一场泄愤的屠杀。
刚刚占领高地的炮手似乎根本没有瞄准,也根本不需要瞄准。
他们只需要居高临下,连续不断地炮击城区。
低矮的砖石房屋被掀翻了屋顶,变成一堆冒烟的废墟。
街上的马车、路灯、栏杆都被砸断,树木拦腰折断,一畦一畦的菜地被倒塌的房屋掩埋,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整座城市仿佛巨大的坟场。
没有一丝人声,只有地震般的颤抖每隔几十秒在或远或近的地方炸开,咚咚的声音如同食人巨人的逼近的脚步声。
人们缩进事先告知用于避难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像老鼠一样不见天日,胆战心惊地望向窗外。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
只有呛人的硝烟味和永无尽头的炮火。
燃烧的房屋持续不断地升起黑烟,整座城市都被烟雾所笼罩,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
老人们想起了三十年前类似的情景。
那一年,驻守蒙特惠奇城堡的政府军连续炮击了巴塞罗那两星期,几乎将这里变成一片死地。
……
“行动又失败了。”
指挥部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炮击仍在继续,每一声都像轰击在人们心上。
城堡的火力太猛,巴塞罗那人根本无法夺回城堡。
以少胜多是值得称颂的传奇,但在有限的地理空间和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智慧、勇气和毅力,最后仅剩的选项,或许只能是体面地灭亡。
也或许,连死法都无法选择。
“……是我听错了吗,炮击停了?”忽然有人喃喃道。
炮击确实停了。
经过连续数日的炮击,这短暂的空白几乎让人们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下一刻,略显柔和的号角声响起。
所有的巴塞罗那人都忍不住侧耳倾听。
这似乎是从未听过的音调——
艾达几乎要哭出来了:“这是允许投降的号角。”
指挥部里顿时一片寂静。
投降吗?
每一个人都第一时间在心里尖叫——不!
现在投降,让卡洛斯占领这座城市,建起宗教裁判所,奴役这里的人民,与其他地方的同胞对抗吗?
在蒙特惠奇城堡战斗到最后一刻后,投降吗?
在那些伟大的、渺小的、哭着的、笑着的人们为这座城市牺牲后,投降吗?
想都不要想!
一百多年前的巴塞罗那人没有投降,一百多年后的他们也不会。
然而,他们也心知肚明如今的处境。
虽然在乔伊的事先布置下,城中的人们很早就聚集到避难点,伤亡人数极为有限。但炮火限制了他们的一切正常活动,在这样的连续炮轰下,这座城市坚持不了多久。
当年的悲剧,终究要不可避免地重演了。
尖锐的电话铃声忽然撕裂了寂静。
接线员如梦初醒,猛地弹起来接起电话。
“城区指挥部。”
“要塞的加莫将军?好的。”
“……您说,能摧毁城堡的大炮?”接线员的声音都开始抖。
整个房间骤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笔尖与纸刷刷的摩擦声。
一分钟后,接线员颤抖着放下电话。
“要塞有能够摧毁蒙特惠奇城堡的大炮。”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悲伤,“但加莫将军说,由于堡垒结构特殊,一旦整体摧毁,里面的人基本不存在生存可能。”
众人都打了个寒战。
他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城堡沦陷于敌人之手,引起了全城极大的悲恸。
因为里面还有一百多个坚守的人。
那是他们的父亲、兄弟和孩子。
但人们终究还能心存一丝希望——他们或许只是被俘虏,还没有牺牲。
虽然卡洛斯一向以手段残忍著称,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没有得到最终判决,人永远不会死心。
可是如今,他们拥有了摧毁城堡的权柄。
曾经的希望摇身一变,变成了最深的绝望。
如果那些守城到最后一刻也并未屈服的人还活着……
他们,将死于己方的攻击。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在这片可怕的寂静中,接线员艰难地转向乔伊。
“……殿,殿下,加莫将军请您决定。”
无形的绳索在脖颈上骤然勒紧。
乔伊像沉入很深很深的水里。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希望。
为什么战争还未结束?
为什么没有人放下武器?
为什么命运可以这样残忍?
为什么这样残酷的决定,要交到她的手上……
理智想要崩塌,却无法崩塌。
躯壳里的灵魂在尖叫,现实中的她却沉默地望向窗外。
有什么东西正从城堡的高处翩然落下,明亮、轻盈、悲怆,像是一片从天国飘落的花瓣。
那是一面燃烧的旗帜。
曾经挂在城堡上空的旗帜。
乔伊闭了闭眼。
她以为自己会落泪,但她没有。
她只是木然地最后一次远远凝望那座城堡。
那个画面从此永远留在她的脑海中。
铅灰色的天幕下,城堡上方燃烧的金红色旗帜缓缓飘落,如同坠落的伊卡洛斯。
呼啸的寒风从耳边掠过,仿佛奏起所有逝者和将逝之人的挽歌。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像刀划过心脏一样,清晰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请告诉加莫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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