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原本以为, 自己遇到安东尼奥会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结果,当这个时刻猝不及防地到来——
她全部的注意力却被他怀里的猫咪吸引了。
娇小的脸蛋上,又大又圆的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她。毛绒绒的肚子又胖了一圈,雪白的小爪子扒拉在安东尼奥的肩膀上, 隐约露出嫩粉色的肉垫。
乔伊一瞬间就被久违的可爱所击倒。
天知道她有多想紫牙乌小宝贝!
不可爱的小动物无法得到人类的宠爱, 也不会活到最后成为人类的宠物。
进化论, 永远的神。
“紫牙乌,让我抱一抱!”她忍不住凑上前去, 伸出了手。
“喵。”紫牙乌嫌弃地叫了一声,爪子在被她碰到的第一瞬间往后一缩,把头埋进白衬衫, 只留一只眼睛偷偷看着她。
整只猫在安东尼奥怀里缩成了一个毛绒绒的球, 仿佛她是要抱别人家小孩的怪阿姨。
乔伊的心“啪叽”一下,碎了。
吃里扒外第一名, 说的就是她家猫咪吧!
当然,她选择性地遗忘了是谁给紫牙乌喂了最多的鸡胸肉, 但猫咪可不会忘。
安东尼奥默然无语, 轻轻拍拍紫牙乌的背,然后掐着肩窝把它塞进了乔伊怀里。
乔伊喜出望外, 抱着猫咪在怀里颠了两下,感受到它的肥屁股一墩一墩, 分量比之前还沉了一点。
紫牙乌咕哝一声,认命地不再挣扎。
“安东尼奥!”文森特气愤的声音突然传来, “上次我也想抱紫牙乌, 你说它怕生不给我,为什么现在它明明也怕生,你却把它给乔伊了?”
乔伊忍不住笑了:“文森特, 这是我的猫哇!养在我家里的!”
听听,她一个月不在家,连猫带人都把她给忘了。
安东尼奥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把手抱在胸前。
“哦,对了!”文森特突然一拍脑袋,“我才想起来,刚才太混乱忘记问了——乔伊,你之前去公证,把那些财产都分给我们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打算回巴塞罗那了?”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微妙了几分。
乔伊脸上笑容还未褪去,一下子被戳中心事,翘起的嘴角忍不住一抖,下意识道:“……那怎么可能?”
文森特长出一口气:“那太好了。”
他对着安东尼奥和玛丽摆摆手,“我就说嘛,安东尼奥才为了救乔伊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要是就这么跑了,他得多伤心啊?乔伊才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乔伊:“……”
行了,文森特,求你闭嘴吧。
脸上的笑容僵硬,乔伊呵呵几声:“你在想什么呢?我只是因为需要提前来巴黎做准备,所以不得不离开。”
安东尼奥点了点头,淡淡笑起来:“这么说,现在申办成功,就可以回去了。”
乔伊……还能说什么?
果然不应该再见面的。当着面,这让她怎么能硬下心肠去拒绝?
“你们这就打算回巴塞罗那吗?”莫奈忽然问道,“是从地中海到马赛再陆路过来的?”
虽然不明就里,但艺术家的敏感本能让他觉得,他有义务在这时转换一下话题。
毕竟,在这群愤世嫉俗又经常惹麻烦的朋友中间,他常常是斡旋调解的那一个。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他微笑起来:“那边是法国的东岸,那你们回去可以从西岸走——乘船从大西洋到西班牙西北部的坎塔布里亚,再走陆路到巴塞罗那。”
毕沙罗马上赞成:“没错,我有许多朋友经常往来巴黎和巴塞罗那,听他们说坎塔布里亚的风景很不错,临海的山川原野人烟稀少,和繁忙的东岸是不同的美。”
“那确实听起来很不错。”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等一下,”乔伊马上想起了要命的事,“那里现在好像是卡洛斯占领区。”
玛丽点点头:“而且前两天看报纸,那里刚刚爆发了瘟疫。”
文森特倒吸一口冷气:“啊,那确实风险太大了。”
莫奈这才想起来:“的确,我也听说了……”
他赶紧安慰面露沮丧的几人:“西班牙新国王不是登基了吗?我看报纸上说他已经准备率军亲征,去剿灭卡洛斯势力了。估计再过不久,就可以去坎塔布里亚旅行啦。”
乔伊还有些担忧,叹了口气:“希望能如您所说。”
想想过去兵荒马乱的一年,她不由得感叹道,“忙了这么久,真想放松一下,出去旅行啊。”
安东尼奥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倒是收到了一个桑坦德附近郊外避暑别墅的设计委托单,单主人在国外,说现在不必着急。”
桑坦德是坎塔布里亚的首府,有“西班牙知识和文化界的夏都”之称。
“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接下这一单,等局势稳定下来,去西海岸住一段时间。”
“太好了!”文森特兴奋地一拍安东尼奥的肩膀:“我们可以一起去西海岸写生!在大城市待太久了,乡下的风景就是更适合研究艺术啊。”
玛丽忽然拽了拽文森特的袖子:“文森特,你看到那边那幅塞尚的《缢死者之屋》了吗?我想你一定会喜欢那种光影的感觉。”
“真的?!这名字听起来就很棒,快带我去看看。”文森特立马抬腿跟着她往那边走去,一秒都不想耽搁。
这幅画果然很有感觉。
正在文森特聚精会神地辨认画面上的笔触是如何形成光影的整体效果时,玛丽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文森特,你谈过恋爱吗?”
这可正中文森特的软肋。他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泄了气:“……我表白过好几次,但都被拒绝了。”
“哦。”玛丽了然地点点头:“难怪。”
文森特:“……啊?”
他们两人刚离开,一位眼窝深邃、身材微宽的中年男子就戴着顶黑色软呢帽走进了展览的入口。
他一看到安东尼奥就笑了:“高迪先生,原来你惦记的事就是看画展?”
安东尼奥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样一个画展,难道不值得惦记?”
结构师的目光悠然地转了一圈,在乔伊抱着的黑猫上停留几秒钟,会心地笑起来:“确实。”
“这位是?”乔伊有些好奇。
“哦,费尔南德斯小姐。”男子笑着摘下帽子,“你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
“古斯塔夫·埃菲尔,法国结构工程师。很荣幸见到你。”
哦,巴黎!
多么魔幻的巴黎。
“埃菲尔先生!”乔伊声音忍不住高了几度,“不不不,我当然知道您……怎么会有人不知道您呢!”
她原来还和同学开玩笑,说做建筑师就该做到埃菲尔这种程度——建筑物要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一朝成名就永垂不朽。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埃菲尔愣了一愣,忍不住笑道:“费尔南德斯小姐,您怕不是把我和安东尼奥弄混了?”
“您开玩笑呢!”乔伊十分兴奋,“您造的那些桥梁多有名啊。”
至少在工程界相当有名。
乔伊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的塞纳河——大概再过十几年,巴黎再次举办世博会时,那里将会多出一座举世闻名的铁塔。
在她忍不住开始打听埃菲尔有没有什么关于巴黎地标的设想时,怀里忽然一空,温暖柔软的绒球消失了。
一双手伸过来,从她怀里捞走了紫牙乌。
更可气的是,猫咪腿一蹬,非常配合地蹦到安东尼奥怀里,仿佛期待已久。
“你们聊。”安东尼奥面无表情,“紫牙乌觉得无聊了。”
“啊?”乔伊怎么不知道她的猫这么矫情。
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它无聊了?
不过,算了。或许她一个月不在,紫牙乌被宠坏了呢。
撸猫时光还有大把,她留在巴黎和大建筑师讨论创意的机会可不多。
“好,”她摆摆手,“那你带它玩哦。”
安东尼奥面无表情地抱着猫一口气拐了好几个弯,这才放慢了脚步。
在他面前的画面之中,灯光下的河水荡漾着斑斓的波纹,人头攒动。
从萨拉萨蒂,到埃菲尔,再到这群印象派画家。都是三十岁往上的——
难道乔伊喜欢比自己大很多的?
22岁尚在读书的安东尼奥微微眯了眯眼。
看来应该换个路线。
……
回巴塞罗那的决定一旦做出,后面的一切安排似乎都水到渠成。
来巴黎的任务已经完成,随时都可以启程返回。
刚靠投机活动赚了一大笔的乔伊原本决定做一个最慷慨的赞助人,带亲爱的家人们一起在巴黎观光几天。
结果,在顶着大太阳参观了巴黎圣母院和凯旋门之后,她很快就懊恼地发现,凡尔赛宫、卢浮宫不向公众开放,蓬皮杜中心、奥赛博物馆还没建成,而埃菲尔铁塔……的建筑师前两天说,她的“建一座铁塔地标”的建议很有意思,会好好考虑。
如今的巴黎虽然已经是有名的大都市,但旅游资源依然匮乏——和一个多世纪后相比。
乔伊叹口气,接受了现实。
虽然不能欣赏历史,但参与历史也是快乐的体验了。
当然,这几天里最快乐的莫过于印象派的艺术家们。
这帮边缘艺术家最渴望的就是面包和掌声。
如今,面包有了,掌声也有了——而且这位天使赞助人小姐还盛情邀请他们去巴塞罗那开办画展。
将画作推向全世界是他们最大的梦想,也是不敢想的梦想。
为了这个宏伟的梦想,前期准备需要耗一些时间。
因此,在费尔南德斯小姐一行人启程返回巴塞罗那时,画家们依依不舍地送到了火车站,约定好用几个星期的时间把巴黎的事情料理好,之后就前往巴塞罗那。
文森特十分兴奋地表示他想和这些同行们一起在巴黎多待一段时间,再一起返回。
乔伊自然没什么意见。她是在见到莫奈他们之后才隐约想起来,历史上的梵高似乎确实是接触了印象派画作之后画风大变,从此才开始创作后世人们所熟悉的那种画风。
离别之前,乔伊从火车的大窗户探出头去,按着垂着闪色缎带的雪白宽檐帽,高兴地对莫奈挥了挥手:“莫奈先生,我会在花园里种很多睡莲哦!您可别让它们失望。”
莫奈被逗笑了:“您喜欢睡莲吗?没问题,等我去了巴塞罗那,一定多画几张。”
火车在轰鸣声中缓缓加速,站台上热闹的送行声逐渐被抛在了远处。
乔伊看着渐渐远去的巴黎城区,心里有些感慨。
一眨眼,一个月过去了,她还是要回到巴塞罗那了啊。
其实还是很想念那座城市的。
她还没见过完工的古埃尔公园呢,真是期待。伯爵先生这段时间想必情绪高涨,不知道会不会在舞会上多开几瓶雪莉酒庆祝?
正是盛夏,返程一路无事,他们顺利抵达马赛,再从那里的港口登船。
不像去程,回程坐的是小型游轮,一个浪头打来,乘客们便猝不及防地东倒西歪。
乔伊没扶稳身边的扶手,一个趔趄朝旁边歪了过去。
随后“咚”地一声撞在了安东尼奥身上。
虽然他显然极力隐忍,但乔伊还是听见他低声吸了口冷气。
怎么了?!
她这才意识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安东尼奥的伤分明还没有好。
……好一个安东尼奥!
而她,居然一直忽略了这件事。
一股后怕与怒气猛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乔伊气呼呼地抬头一看,玛丽扎着蓬蓬的马尾辫,正坐在起居室的桌子旁乖乖地一边吃三明治一边看书,起伏的浪头似乎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把大人的矛盾摆在孩子面前。
于是,她拉开通往船尾甲板的舱门,板着脸看向一脸没事人模样准备找个地方坐下的男人:“安东尼奥,我想我们有必要进行一点学术交流。”
安东尼奥挑了挑眉。
他没说什么,起身跟着出去了。
坐在桌边的玛丽抬起头,看着舱门缓缓地合上,忍不住摇了摇头。她啃一口夹着煎蛋、乳酪和火腿的三明治,又翻了一页。
过了几分钟,另一边的舱门打开,艾达手上拎着一只茶壶,嘟嘟哝哝:“唉,在船上找开水可真不容易,还要专门找厨房烧……咦,他们人呢?”
起居室里只有玛丽一人。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学术交流。”
“学术交流?”
安东尼奥揶揄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甲板,“我以为至少该有纸和笔。”
他们一行人包下了船尾舱,这一带甲板不会有别人来。
船尾的视野十分开阔,游轮在一阵阵浪涛中起伏,船尾在碧蓝色的海面上拖着长长的白色泡沫,仿佛白孔雀展开亮晶晶的尾羽。
“是医学学术交流!”
看到某人一脸轻松的表情,乔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安东尼奥,伤都还没好,你怎么就来了?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哪怕在医学已经高度发达的后世,遭到那种程度重伤的人也得养个把月吧——何况是连输血都还在碰运气的十九世纪?!
万一他在这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对得起人类么?
“你说什么伤?”
好嘛,这家伙理直气壮地装傻。
“哦,枪伤?早好了。”安东尼奥懒懒地靠在银白的栏杆上,抬手在左半胸膛的白衬衫上戳出一个褶子,“不行你打打看——喏,朝这儿打。”
乔伊可真是气坏了。
怎么会有这么作死的人,太可恶了。
伤口当然是不敢碰的,但她忍不住去拽他的胳膊——你自己也别乱碰啊,医学白痴!
没想到刚一碰到他,安东尼奥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丝痛苦的神色再次掠过他的脸颊。
什么?连手臂也受伤了吗?
乔伊一下子慌了神,凑上前去。
安东尼奥的手顺势一动,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反手将毫无防备的她拉了过去。
乔伊猝不及防地失去重心,踉跄着歪倒在他怀里,又碰到了冰凉湿润的栏杆。
等到乔伊回过神来时,安东尼奥已经低下头来,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边手臂则漫不经心地撑在旁边的栏杆上,将她困在了船尾圆弧形的栏杆内侧。
他们挨得太近了,船身随着浪涛一动,两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随之晃动,一阵炽热的呼吸扑在乔伊的脸颊之侧。
她的耳朵忽的一下烧了起来。
等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乔伊脑中“嗡”的一下,舌头都开始打结:“安东尼奥,你你你要干什么?”
“我想想,”安东尼奥似乎认真地思考了片刻,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学术交流?”
……混蛋!
乔伊恼羞成怒:“你,你……”
又一个浪头打来,船尾顿时一晃。
乔伊大脑空白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随着惯性向一旁歪去——顺势执起她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
隔着衣物隐约透过来的热度掺杂着海风湿润的气息,低低的轻笑拂在耳边,“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水顏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塘朱ano、今天阿蒙泡到愚者了吗、美丽的天空、资深潜水员的营养液~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