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浮光说完之后,想起来这时代没有“离婚”的说法,都是讲的“和离”,本来怕沈惊澜听不懂,正要改口,结果刚才从大战暗河怪物到上岸时都格外正常的人,却倏然直挺挺地栽向她——
小王妃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出声:“你……”
后面的话都被沈惊澜身上吸饱了血和水的战袍连带本来的体重给压得差点摔倒,自然也就都被打断,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还是站在她旁边的叶渔歌眼疾手快,想也不想地帮她拽住了沈惊澜的手臂,这才让接得踉踉跄跄的叶浮光勉强没再往后栽。
也就是这一下。
叶渔歌反应过来什么,见沈惊澜竟然任由自己的气息触碰也没有其他战场上紧绷太久的应激状态,便顺着女人的手臂摸到她护腕下的气息,片刻后,掀起眼皮,神色古怪地看向抱着人不知所措的叶浮光:
“再说一遍。”
小王妃:“?”
一贯没什么表情和情绪流露的神医此刻面上却带着微妙的鼓励,“你将方才的话语,再重复一次,你的愿望便能成真。”
对象死了不就更好离了?
“???”
叶浮光茫然地眨巴着眼睛。
倒是许乐遥听懂了叶神医这话中的意思,没想到岐王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强撑到与她们汇合,倘若先前组织人手进密道再晚一步,或是方才走错一条岔路,她们就再也找不到人——
当下赶紧走到叶浮光旁边,帮着扶了一把沈惊澜,在尽量不碰到她衣衫遮挡的身躯下那些不知深浅的伤口时,迅速劝了一句:
“好了。”
“咱们快护送王爷出去才好疗伤,此地刚刚塌陷,暗河曲折、地势改道严重,若再久留、恐怕来时的路也难找。”
叶渔歌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而其他刚刚还是因为突然的甜蜜爱情实在太闪眼而不敢看、现在则是因为爱情的帆船说沉就沉更不敢直视这边的亲卫们开始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沈六和另一个力气很稳健的姑娘走出来,在神医的指导下,用柴火火把和衣衫布条缠了个简易的木架,把沈惊澜给抬了出去。
……
鸢城陷落,但大衹最强的势力已经被打败,留在草原上的那些王子各自为政、四分五裂之后,他日也总会成为其他部落成长的养料。
昔日繁华时能一统西北的大衹王庭,终于在贵霜这场连城带城的战败后,彻底日落西山。
而十六城之地——
也终于得归故土。
岐王自从在地下被带出后,大宗这边的将士士气更加高涨,就在附近的厉城开了犒赏大军的欢庆仪式,而太原城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仍然被瞒得很死。
只有亲自用岐王印、暂掌三军的许乐遥知晓,她们的这一战仍未结束,她们还在和时间赛跑,唯有沈惊澜醒来、率领三军回到永安,尽量将皇帝驾崩的消息往后传出,才能挣得生机!
然而。
沈惊澜伤得实在太重,从鸢城地下被抬出来到军帐中,在亲卫们层层交接的防护下,其实生命几度垂危,叶渔歌根本离不了她所在的军帐,而叶浮光更是衣不解带地就在她床榻边照顾。
大多数时候,叶家的两姐妹间却没有什么言语交谈。
因为叶渔歌实在不擅长安慰人,而面对时刻都是一副情绪崩溃边缘、却始终没有掉眼泪的叶浮光,她不知该做什么。
她能看见岐王的生死已同她的阿姊牢牢缠绕在了一起,她们若有命运线,早就紧紧相依,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介入她们之间。
军帐里的气氛沉得像被乌云笼罩。
就在这样的沉闷里,北境的第一场大雪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
寒冷不利于伤口愈合,尤其是很多伤重的士兵,最害怕的就是冬季。许乐遥白日处理那些军中的公务和账目之后,晚上特意吩咐给兵卒们立冬煮一碗饺子,然后端着个木盘、放着几碗羊肉饺子,走进了主帐中。
灰白色的大氅肩头飘落雪花。
叶浮光昨晚做了噩梦,被魇着了,后半夜一直摸着沈惊澜的脉搏,有些一惊一乍的,白日里被叶渔歌强灌了碗安神的药才睡下去,一觉到饿醒——
闻着饺子的香味,迷迷糊糊地走下床,踩在铺了厚厚毛毡的地上,却是第一时间小跑着到了沈惊澜的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去摸她的脉搏。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就听见不远处一声冷哼。
“你是在质疑她的生命力,还是在质疑我的医术?”
“……”
小王妃转过身来,摸了摸鼻子,不知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沈惊澜的情况这两日稳定下来了,不过外头开始刮北风、下大雪,让她又开始担心对方的伤势反复,所以才显得这么没安全感。
许乐遥本来这些日子不怎么敢面对叶浮光,但见她因为岐王的事情,而今瘦得下巴都尖了,巴掌大的面庞上,双颊圆滚滚的肉也少了很多,此时只能打圆场,“……不如大家先用晚膳?”
叶渔歌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拿起汤匙,默不作声地开始低头吃自己那碗,直到叶浮光磨磨蹭蹭也到桌边。
热腾腾的饺子,倏然就将她们带回到江宁城水患的那些时日。
叶浮光因为沈惊澜状况好转、心神松懈下来,总算有空察觉氛围,觉得憋闷,莫名奇妙笑了下,舀起一颗极具军队大锅饭特色的羊肉饺子,笑道:
“我现在觉得之前说的那句话,好像不太吉利——”
“怎么我们总是在这种很惨的境地里,团聚吃饺子啊?”
早知就找个大喜事的时候吃。
许乐遥怔了下,觉得还真是,先前是死伤百姓许多的江宁府水患,这次又是埋葬了一城的惨烈战役。
反倒是叶渔歌心平气和地扫过她们俩,“哪里不吉利?这不都活着?”
大难不死
,难道不是最大的吉利?
叶浮光、许乐遥:“……”
她们奇异地被说服了。
……
但叶神医好像觉得这样还不够。
笨蛋姐姐随口一提的事情,她却乐于使其成真,当下就在思考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们仨凑在一起吃饺子这件事变得更有意义、而且不必被联想到一些太过悲惨的事件。
于是她想了想,“岐王性命由我看着,你不必再为此忧心,如今战事结束,你可为之后好好打算。”
“之后?”
叶浮光咬破一颗饺子皮,让里面的皮冻汤汁和胡萝卜肉馅一同冒出腾腾热气,不解地看向叶神医,想知道她具体指的是什么。
“你先前不是说和离?”叶渔歌和她对视,理所当然地提及她那时在鸢城地下密道里惊天地的发言,“接下来是想换个乖巧听话、少让人操心的,还是喜欢一个人过?”
“……?”
许乐遥完全惊呆了,没想到叶渔歌竟然把这件事当真了!
而叶浮光也愣住了,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碗里的饺子,不知在想什么。
气氛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许军师无奈扶额,试图借着裙摆的遮挡,不着痕迹地给叶渔歌一脚,让她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叶渔歌躲开她的动作,冷冷看了她一眼,又去看叶浮光。
“你还想为她哭多少次?”
顿了顿,她又道,“而今为王侯时,她尚且为天下人如此舍生赴死,作为大宗的百姓,我敬重她,可作为你的家人,若她为帝,叶浮光,你又当如何?”
她当然知道叶浮光和沈惊澜之间的情感跨越生死,但正因如此,她更不愿看叶浮光为了这人牵肠挂肚。
沈惊澜每次赌上的,不知她的命,还有爱她的人的命。
岐王命硬,才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可她的王妃不是这样。
更适合叶浮光的生活,是平静温和的,她本也不追求富贵,比起那暗潮涌动的权力中心,她更适合在夏日午后的院子里,摸一摸自己养的宠物,和身边的朋友赌门外池子里的鱼有多肥美,然后在西晒时收起书卷,伸个懒腰,跑去厨房看看今日晚膳吃什么的生活。
旁观者清。
在叶荣死在太原城的消息传回永安之后,她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母亲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而现在,她面前的这个,才是她唯一认可的家人。
她只希望叶浮光的余生都平安,快乐。
-
叶浮光想不到答案。
还是许乐遥看这话题再聊下去愈发危险,而且非常影响食欲,是对这一顿饺子的不尊重,催促着她们赶紧先吃东西,之后再闲谈也不迟。
小王妃便继续埋头吃,不过速度比起先前显而易见地放慢了许多。
而她那毒舌又锐利的神医妹妹,则看不出什么端倪。
外面呼呼刮着的风雪,还有帐篷里炭火燃烧、以及用餐的动静,都将人的注意力转移,完全没人注意到屏风附近的床榻上病人的动作。
等到叶浮光将碗放回盘中,拿手帕擦过唇和手,习惯地往沈惊澜那边走,却发现她的被褥有些褶皱,而且手背不知何时露在外面。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先前睡迷糊的,根本没注意这样的细节,想把她用纱布缠着的、只露出一些青色血管的玉白手背放回被子下——
却被猛然握住。
吓了一跳的小王妃抬眸,撞入那一双不知什么时候再度睁开的黑眸里。
沈惊澜苍白着脸,左眼眼睑下留的旧伤此刻明艳不已,像不合时宜亲吻她眼尾的桃花,而她就用这般艳绝的面色,语气喑哑地问:
“想换乖巧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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