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能解三春生此毒的人……
一个在大衹,即是下毒者。
另一个么——
太原府,知州府衙,金碧辉煌的寝室内。
沈景明咳得惊天动地,面上泛着不健康的熟红色,血色过分充盈令他有些头晕目眩,这让他面前处理伤势的太医忍不住有些战战兢兢,然而箭簇带着荆棘倒刺、穿透他半边肺部,扎入血肉中,很难取出。
现在血肉里还带着箭簇,尚且没怎么流血,若是用火烧过刀子、再连着那团血肉一同取出,不光是毒、还要用火狠炙伤口,即便没毒,也要去掉半条命。
他努力压住了那股咳嗽的冲动,独特的凤眸里再不见往常悠闲时的笑意,泛着一股难言的凶狠之意,犹如困兽被逼到极致。
“扶、扶摇……咳咳……”
喉咙里极力压下血腥味,沈景明将看着就有些手抖的大夫一脚踢开,只道,“朕让你寻的民间游医,可有音讯?”
虽然叶荣也被他带来了军中,然而以他的水平却无法为皇帝写出能够解毒的药方,此毒若是解毒有所差池,就会像先前的岐王那般,只靠体质强撑。
沈景明不由想到当初那个叶家的小女,医术精湛,为人孤傲,倘若不是他因为沈惊澜的事情将人送到大牢,是否此刻他就不必如此狼狈?
但泱泱大国,难道除了叶家那一个已经在监狱中死去的,就再无第一个神医了?
他沉沉地盯着扶摇,眸中有噬人的光。
……
扶摇想到了刚被拖出去砍头的叶荣——
还有他看中皇帝好大喜功,想要一次收回十六城、彻底将在岐王手中丢失的东西在自己这一代就夺回的心理,提出的追击残军建议,导致那不知何时回到大衹的大王女,在千军万马中射出这一毒.箭,正中皇帝。
沈景明疑心病很重。
正因如此,他力排众议,不肯让后宫的任何一个嫔妃怀上他的孩子,因为如今的朝堂并非他满意的朝堂,他自觉头脑聪明、精于谋略,只要没有太大的差池,虽然身体留有些旧疾,却不至于英年早逝。
而今在他的计划中,不是适合培育皇子的年纪。
然而命运弄人。
沈家经护国之战,血脉单薄,皇帝现在中.毒的消息若是传回永安,那孱弱多病的雍国公,怕是守不住沈氏的皇族,也守不住沈家的皇位。
想到这里,扶摇不禁想起自己年少陪着皇帝,成为这位燕王府一公子一同读书的光景,不懂自己的主子怎会末路至此。
他咬了咬牙,出声道,“已有诸多民间方士愿来一试……”
后面没了声音。
倘若这些方士靠谱,他不会这般欲言又止。
毕竟大衹与大宗的全面开战,让西起银州、东至祈津府一带的百姓纷纷逃窜,而会些巫术、游医方术的,早被贵霜秘密派人处死,他哪里能找到一个正经了解西域毒术的医师呢?
沈景明沉默了很久,“让他们进来。”()
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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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说,让他们进来。”
太原不能失守。
否则永安,将暴露于危墙之下。
燕王打下的江山,不能绝于他手。
“在她来之前……咳咳咳……”沈景明强撑了片刻,咳嗽的时候,整个上身的胸腔都牵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疼痛,犹如那些肺痨快死的人,每一次呼吸,都疼得撕心裂肺,目前太医只能不断开止痛、安神的药,才能让他勉强维持神智。
他努力压抑那股咳嗽,甚至怀疑自己口舌都失去知觉的麻沸汤没有任何作用,否则为何还如此疼痛?
“朕还不能倒下。”他道。
-
“哒哒哒——”
马蹄踏破深秋的山林落叶,枯树叶被踩入泥泞的土壤里。
阴冷的雾气与愈发稀疏的植被,昭告北境已然渐渐入冬的事实。
沈惊澜没空停留,然而去时的队伍里却有不紧不慢跟着的马车,山路颠簸,蜿蜒曲折,为了走最近的路,不得不启用一些年久失修的官道,旁边就是悬崖险境,骑马者也不能强迫。
马车里。
叶渔歌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面前在上一处驿站神出鬼没混进来的面容。
此地人烟罕至,她没戴易容的面具,对方也没戴,所以这会儿L恢复冷漠与那笑意嫣然的面孔,便显得气氛悬殊。
只是笑的人早就习惯了她这幅模样,笑吟吟道,“猜猜我缘何在此?”
叶渔歌闭上眼睛,“无聊。”
“啧,”许乐遥撇了撇嘴,在车辙滚过细碎山石的一些杂音里,发出了夸张的失望声音,“若是小叶姐姐在此,定不会像你这般扫人兴致。”
听见她提及被留在江宁城的那一人。
叶渔歌重又睁开眼睛,深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些微沉的情绪,“你倒是很有自信。”
许乐遥笑眯眯地点头,一副不论面对什么境地都不改颜色的模样,“那自然,我这般令人如沐春风的女子——”
叶渔歌懒得听她自吹自擂,没什么耐心地打断道,“既你出现在此处,便是那位……命不久矣了?”
“你说话怎么还是这样没遮没拦?”
一身波斯商人打扮、甚至没有换回汉服的许乐遥后背往车窗边一抵,虽然知道沈惊澜跟这里的距离完全听不见她们在车里的谈话,却还是有些挑剔地出声道。
雪白色的、带着褶皱的雪白布料和着金色的首饰盘扣,绕过她劲瘦的腰身,偏偏她眉目温婉,乍看有种很独特的混合风格。
叶渔歌云淡风轻地睨着她,“大约是因为,我不走官路。”
“话别说得太死。”
简单地怼了一句之后,许乐遥又单手支在窗边,歪了歪脑袋看她,“不过,你怎知太原近况?”
她一贯知晓叶渔歌其实也很有头脑和手腕,可惜就是平日里对政事太不感兴趣
() ,所以这些消息,都只有许乐遥和沈惊澜处理,她不觉得这位好友会了解太原正在发生的事情。
叶渔歌瞥了下她此刻过分明媚的神态。
“我不知太原。”
她道,“但我知你。”
许乐遥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许家的旧案能翻,为已经枉死在牢中的父亲重得清白,与那桩科举舞弊之事划清关系,然而,比起指望皇帝因为一些恩惠或者嘉奖,为她翻案,眼下不是有更简单的法子么?
倘若是叶渔歌,就一定会选更快意的那个。
而她能和许乐遥成为朋友,就因为她们许多时候的想法都异常相似。
她们,是同类。
……
许乐遥笑弯了腰。
甚至还慢悠悠地拍了几l下手,像个小孩一样高兴。
其实她在很早之前就猜到了贵霜会出现在这场战争中,硬要说的话,就是从沈惊澜的亲卫队成员在草原上丢失贵霜的踪迹开始——不过她没有将这个猜测告诉岐王。
而后,在皇帝决定追击穷寇的时候,她恰好在太原城里,稍稍用了些名目,就将一些苗医、有名的术士都忽悠到了更安全的南方。
这只是她忧心这些珍贵大夫的性命罢了,至于皇帝会中箭又中.毒,跟她可完全没有关系,要怪,就怪他倒霉吧。
不论如何赶路,带上叶渔歌,只是沈惊澜做得最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是那位皇帝……
已经回天乏术了。
如此想着,许乐遥却忽然坐直了身体、甚至往对面的方向倾了倾,拍了拍叶渔歌的肩膀,“这种话,下次只说给我或者笨蛋小叶姐姐听听就行了,可不要让岐王听见。”
叶渔歌很淡然地看着她,“倘若她与如今的那位一般,便同样不值得你效忠。”
许乐遥竖起右手食指,闭上眼睛左右摇晃着。
“话虽如此,”她道,“但历史上所有的凡人,在坐到那个位置之后,都会变得,没有人能够抵挡权势的诱惑,这是人的本性。”
这话说完,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L。
山间的凉意通过敞开的车窗,呼呼地往里面刮。
但两位体质极佳的乾元,却丝毫不受影响。
叶渔歌忽然想起来被留在江宁城时、神色有些怨念,对沈惊澜欲言又止的姜小姐。
这次再度开口的人成了她:“你明明已经看透朝堂,许家之事也有眉目,岐王定会为你翻案,缘何还要踏入宸极殿?”
她一直以为,许乐遥会选择像她一样,成为不管这世事的人。
许乐遥摸了摸下巴。
半晌后,左手握拳击中右手掌心:“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很灵的算命大师——”
“大师说我这一年,将官拜宰相。”
叶渔歌:“……”
她脸上写满了骂人的话,想了想许乐遥的厚脸皮,决定将脏话诉诸于口,“你有病?”
许乐遥再度笑了起来,扶着车窗,冲她笑得眉目如画,“真的。”
是真的。
她若是再不努力些,岂不是要让那位大师的预言,落空了吗?
到时候,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想到这里,许乐遥看向窗外,提及自己想念的人,“你猜,江宁城此时,可有入冬?”!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