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
王府的马架抵达时,天色还没彻底昏暗下来。夏日的北方就是如此,天色暗得很晚,此刻都还是灰蓝的天幕,而猎场附近的开阔地带已经有很多簇篝火燃起,像提前点缀夜空的星星。
其实皇家的猎场本来并不离城郊这般近,但是因为燕地十六城的割让,导致永安往北的地域被城畿禁军驻扎,而皇室人脉衰微,若总是在秋天带着后宫与臣子们去往北方围猎,一来影响政务,一来因十六城被划给大衹,永安也算失去拱卫,皇帝离开城池并非好事——
于是最后就在城郊的山坳间,让宫人和御兽苑的人将一些兽类驱赶、圈养在此地,因为离得近,平日沈景明过来也十分方便。
叶浮光走下马车的时候,走过来的宫人们恰好递上呈给沈惊澜的长弓,上面还嵌着漂亮的宝石,同她先前见过的尚方宝剑风格很像。
沈惊澜瞥了眼。
语气淡淡地谢过皇帝赏赐,随后郁青帮忙将这长弓收下。
约莫是沈惊澜之前见太医时脸色太难看,一直留在府中主管中馈的郁管家十分不放心,也跟了过来。叶浮光虽然有原著的故事打底,到底很不擅长跟王公贵族们打交道,哪怕昨日入宫参加宫宴,终究没认全几张脸,有她在确实是省了不少事。
而今郁管事带着府邸里的人去往分给沈惊澜的王帐,收拾东西,而叶浮光则亦步亦趋跟在这位岐王殿下身旁,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努力不让自己忧心得太明显。
沈惊澜被她看得好笑,在没走入这片围猎场之前,出声道:
“好看吗?”
“?”
叶浮光鼓了鼓腮帮子,过了会儿自己泄气,小声嘀咕,“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同我开玩笑。”
刚才被扶摇领去王府的太医是叶荣,小王妃跟这位亲爹是相看两相厌,不仅自己在旁边虎视眈眈,还让郁青请来了府医,盯这位叶院使给的药贴,将叶荣看得脸色发黑——
不过叶荣什么都没说。
小女儿在天牢中死去之后,他就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摆烂状态,头发白了不少,再没有之前升任院使时的意气风发,也没有再和不孝女生气的精力,漠然不吭声,仿佛与她不相识。
倒是沈惊澜颇有余力地打量他片刻,出声问道,“听闻本王昏睡时,是叶院使妙手回春,令本王药到病除?”
语气高深莫测,一点不像是想要感谢人的,甚至也没有认下同叶家这门婚事的态度,甚至有些阴阳怪气。
这让叶荣离开时的身影一脚高、一脚低,魂不守舍的。
才刚走出梅园,叶浮光就拍手笑着诅.咒他回去路上就掉进路边坑里,总之就是给沈惊澜表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续集。
但现在。
她只忧心忡忡地闻着沈惊澜身上的药香味,很小声地问,“会很难受吗?”
毕竟算是用药将后颈的信腺暂时抑制,迫使她从信期里恢复正常。
叶浮光觉得这
和自己之前被苏挽秋俘.虏、被那个宓云用针封了信腺的感觉应该差不多。
沈惊澜思索片刻,用手指在叶浮光掌心里勾了下。
“亲一下。”
她说,“我就好了。”
……
岐王的身影出现在附近时,不少臣子都默不作声地往那边看,眼中放出八卦的光。毕竟昨天在宫中龙门殿,他们都见证了贵霜试图求娶岐王侧妃被拒绝的故事,想来岐王被自家侧妃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今天说不定都不会带这个拈花惹草、胡乱留情的乾元过来——
是的,叶浮光固然是乾元。
但从她入赘的那一刻,她的性别就已经不重要了,她和其他后院的中君、地坤一样,都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内人。
大家都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结果扫过去的目光一顿。
瞥见那两人身形亲昵、旁若无人地亲了下之后,他们忽然觉得虽然围猎还没开始,但对猎物到手之后的烧烤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因为这猝不及防的狗粮,把他们给喂饱了。
就……不愧是能被选作入赘的乾元,竟然能让岐王对她死心塌地。
此女真是好手段。
同样的画面也让另一侧大衹人所在的帐篷看得清清楚楚。
贵霜正准备上马,苏挽秋仍是用面纱蒙着半张脸,只是今日换了声非常喜庆的红衣,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看去,眯了眯眼睛,语带笑意说道,“看来她也不太适合你啊。”
苏挽秋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总之,她最痛恨的是沈家人,其次就是贵霜,不管他们当中谁倒霉,她都高兴。
贵霜看了眼站在身侧的人,忽然改了主意,将苏挽秋给抱上了马,然后拍了下马屁股,旁人看着不轻不重的力道,马却倏然受了惊,一扬前蹄就蹿了出去——
苏挽秋用大衹语骂她“疯子”的动静都跟着马蹄声跑远。
惊马逃窜的动静惹得周围大宗臣子都往这边看,甚至禁军那边都有些戒备,纷纷看向扶摇先生的方向,想得到是否要前去救人的指令。
扶摇没吭声。
那些臣子也带着家眷避开。
而马奔走的方向,赫然是叶浮光与沈惊澜所在的位置。
-
远远听见那马匹嘶鸣的动静,沈惊澜偏头朝那边瞥了眼,注意到随行而来的禁军们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她唇畔勾出几分讥讽的笑意。
叶浮光本来是背对着那边,听见马蹄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
好家伙。
一来又撞上了剧情。
原著里女主就在猎场不知怎么得罪了贵霜,被她随意丢上马,马匹发疯蹿了出去,她随时都可能摔下去——
那时是沈景明让禁军救了她。
现在呢?
改变了原著剧情路线的苏挽秋会死在这里吗?
在短短的时间里,叶浮光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会见证历史,就见
坐在马匹上的苏挽秋已经伏在马背上握住了缰绳,无限压低上身的同时,飞马从她们俩的身侧掠过。
马蹄带着扬尘,冲出去了好远。
但踢踏奔跑的动静渐小,从疾驰逐渐缓下来,变成小跑,最后乖巧地停下来,那道红火的身影在马上坐了很久,好似惊魂才定。
沈惊澜轻笑了一声,拉着叶浮光朝王帐的方向走。
叶浮光好奇地回头看了眼,想看看苏挽秋到底会不会从马上摔下来,但刚有动作,与王爷相握的掌心就被捏了下——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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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她这信期的信香是压下去了,但症状却仍然还在。
叶浮光委屈地“哦”了声,也不敢说自己就是想看看苏挽秋有没有倒霉,总觉得要是再在她跟前提其他人,以沈惊澜信期这阴晴不定的性子,会当着很多人的面做出更离谱的事情来。
……
将叶浮光安置在帐中之后,沈惊澜去见了一趟皇帝。
回来时,外面传出一阵阵马儿踢踏的动静,王帐的位置就对着一望无际的草场和树林,再往后便和沉默的群山相对。
叶浮光掀开帘子,郁青和如意都跟着她,外头已经有禁军上马,还有宫人吹响了号角,提醒那些参加围猎的群臣们,狩猎即将开始,而这风吹草动已经传入草原,可以想见那些平日里在这处安静生活的猎物们已经开始逃窜、躲藏的动静。
王府的人把沈惊澜的那匹“白雪”也带了过来,神骏的黑马高大、身型流畅,皮毛水滑,即便在禁军那些健壮的马匹中,也显得格外俊俏。
叶浮光本来也不会狩猎,甚至没有换骑.射装,本来只是出来看看热闹,结果脚边忽然多了道很特别的动静——
她低头去看。
见到了如云朵一样雪白漂亮的狐狸。
眼旁的纹路还是她印象中的烟青色。
小王妃吓了一跳,半蹲下来,摸着狐狸的脑袋,小声惊呼,“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狐狸伸出舌尖舔了下她的手腕,被她摸了两下就偏开脑袋灵活地躲开了她的动作,但是也没往别的地方跑,而是很熟门熟路地往她帐中走。
郁青她们也不知晓王妃这只狐狸是怎么跟过来的,对视一眼,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如意轻声对叶浮光说自己去照顾它,就见小王妃颔首。
“辛苦你了,”想了想,叶浮光道,“你注意安全,别被它咬了。”
“王妃放心。”
整个王府里,除了叶浮光,这狐狸愿意多瞅一眼的人,也就剩下如意了。
而在这个小插曲进行时。
前方的猎场中,皇帝邀请贵霜一起狩猎,却被贵霜笑着拒绝,“我对这种圈.养场的软骨头没什么兴趣——”
她抬手放到唇边,天空中一只
() 鹰隼闪电般飞到她肩头,这位草原的大王女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这只雪白色鹰隼的身躯,“让它陪你们玩吧。”
话音刚落。
草场里静谧一片。
沈景明脸色难看至极。
-
因为贵霜的那番话,大宗这边的人努力也不是,不努力也不是,最后皇帝不仅自己没有上场,也没让岐王过去,比拼的双方只有大宗的臣子、禁军和大衹的其他勇士,还有那头海东青。
马匹纷沓、往深处林中去。
那些带着家仆,有些许骑射技巧在身的夫人们,还有宫中的妃子们,本来为了迎合皇帝的兴致,都换了衣裳过来,现在气氛紧张,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加入。
还是扶摇想了个办法,给这些夫人们举办了一些有趣的射猎活动,让她们能在划出的区域内蹴鞠、投壶,等待将士们归来。
而沈惊澜和皇帝就坐在那附近的高台上,既能眺望远方、又能见到在下方玩耍的这些家眷。
岐王面色有些白,神色倦怠,一副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只目光时不时往自己那方王帐的位置瞥去。
在她对面的苏挽秋在贵霜身侧垂着眼帘,盯着自己面前银色花纹的杯子,神色看不出端倪,好像刚才被惊马捉弄、差点受伤的人不是她。
半个时辰后,下方本来热闹的动静凝滞。
还有宫人喝止的声音传来。
沈景明眯着眼睛,瞥见那人群中那个面颊软软、乖善可欺的乾元,一改从前在自己面前没什么存在感的样子,正和他的李贵妃对峙着。
他偏过头,询问扶摇,“什么动静?”
扶摇赶紧给守在旁边的宫人使眼色,让问问这都什么事儿。
很快就得了答复。
李贵妃刚才在一轮蹴鞠比赛里赢了,奖品是一只雉鸡,她身边伺候的人本来抱着雉鸡过来,一时不察,让它飞了出去,然后就被岐王侧妃养的狐狸给咬死了,李贵妃伤心不已,觉得自己先前还邀请了岐王侧妃过来一同玩乐,转头她的宠物就伤了自己的雉鸡,想让她给个交代。
沈景明听了就烦。
目光淡然地扫过下首已经起身的沈惊澜,出声问扶摇,“什么交代?”
扶摇神色微妙,声音更小了些,“贵妃她……想让叶侧妃将那只狐狸赔给她。”
本来都已经闭上眼睛、安然小憩的贵霜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而坐在她旁边的苏挽秋,也姗姗把目光从杯子上挪开,转头朝着这高台下方的方向看去。
……
叶浮光觉得无语极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或者沈惊澜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李贵妃。
昨日宫宴刚开之前,就让宫人来带话,说什么邀请她入宫小叙,当时要不是雍国公在,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今天她才刚在帐中坐下,这位贵妃又派人来邀她去玩蹴鞠、比投壶之类的游戏,叶浮光一个都不擅长,让郁青委婉帮她拒绝,对方又说重在参与,
在附近看就行。
她想着总不能让狗皇帝再找理由记仇了,就去附近当看板。
结果没过多久——
如意就慌慌张张地来找她,跟她说出事了。
按照如意的说法,狐狸并非有意袭击贵妃那只雉鸡,而是她帐中的宫人将那只鸡简单粗暴地丢向白狐狸,直接被它瞄准扑了、咬死。
叶浮光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钓.鱼执.法。
他们甚至不是在考验人性,而是兽性。
等到宫人们将狐狸弄得浑身是伤,押进笼子送过来之后,好不容易才把它身上的伤养好的小王妃差点当场就炸了。
李贵妃偏偏用一副理解她的语气,高傲地说着,“本宫也并非那不讲理之人,今日岐王侧妃要么赔一只一模一样的雉鸡,要么就把这头畜牲当作赔礼,交由本宫处置。”
叶浮光当即应道,“好的,贵妃娘娘,请将培育那只鸡的公鸡和母鸡找来,妾尽量在三年之内找人培育出一只一样的——请问可以让人将笼子打开吗?”
她选一。
李贵妃被噎住了。
身边的宫人立即帮腔,说她大胆欺骗宫妃,世上哪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鸡,骂她巧舌如簧,狡诈多端。
叶浮光表情很诚恳,“你们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总得给那只枉死的鸡一个投胎的机会,想必它也不接受自己这样仓促的命运。”
然后她就被李贵妃挥出的鞭子差点给打了。
之所以说差点。
是因为如意及时往前帮她挡了一下,那鞭痕就落在了如意的脸上。
叶浮光吓了一跳。
这哪里还能看不出李贵妃是在故意找茬,既然对方不装了,那她也不装,出声问这位贵妃是不是想在御前仗势欺人?
“手滑。”李贵妃如此答着,却笑道,“既然叶侧妃不接受方才的法子,那就将这小畜生当赌注,你在这场上找一样游戏,若是你赢了,本宫原谅你方才的冒犯,若是你输了,本宫就扒了这狐狸的皮,做今冬的狐裘大氅。”
-
“既然是比赛,自然应该公平些——”
沈惊澜的话语从高台侧面传来,让围着看的一堆地坤和中君都惊讶不已,给她让出道路的同时,听见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在附近响彻。
“李贵妃是地坤,让内人一介乾元对上,岂非太欺负人?”
她语气淡淡,“本王亦是地坤,陪贵妃比试倒是恰好。”
围观群众:“……?”
你是懂欺负人的。
岐王殿下凤眸往那些对她而言比游乐都简单的项目上扫过,又去问李贵妃,“不知贵妃娘娘想选哪一样?”
李贵妃涨红了脸。
她哪里不知道沈惊澜是地坤当中的奇葩,“岐王殿下此举,是否有些仗势欺人?”
“有吗?”沈惊澜面无表情地看她,又去看正在让人拿金创药、准备给如意敷伤口的叶浮光,不疾不徐地道,“本王只是
重复了一遍贵妃方才的做法罢了。”
言外之意。
你骂我就是骂你自己,不过还是建议你掂量一下要不要继续骂我。
李贵妃:“……”
她还想说些什么,高台上方却传来悠悠喟叹的动静。
声音婉转如莺啼,格外好听:“原来大宗的贵妃娘娘这么喜欢王女送给岐王侧妃的礼物呀。”
众人抬头去看。
见到正倚在栏杆边,面纱和裙摆随风飘拂,在高处飘扬的苏挽秋。
而刚才还在闭着眼睛休憩的贵霜王女也离开了她的座次,就站在圣女旁边,而她们俩所在的另一侧,沈景明也不言不语地在禁军与扶摇维护下,冷着眼往下看。
君威难测,谁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倒是贵霜懒洋洋地接了苏挽秋的话,那双湛蓝的眼睛盯着李贵妃,笑意慵懒地问:“是吗?这位贵妃娘娘喜欢我送的东西?”
她又去看另一头的皇帝,“我竟不知,陛下后宫中的妃子品味这般不俗。”
还没等沈景明说话,贵霜笑意漫上唇角,却不及眼底,朝着李贵妃兀自往下道:“不如,我也送一样礼物给你?”
看戏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她们没想到,绿帽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而且居然是从岐王殿下的脑袋上,转移到皇帝陛下的脑袋上。
这是他们能免费吃的瓜吗?
一时间,方才还围在附近的夫人们搭着身边人的手,开始不着痕迹地后退,试图遗忘自己刚才看到听到的一切,就连刚才还带着人围过来、好姐妹般给李贵妃撑腰的其他贵妃,这会儿也扶脑袋的扶脑袋、装瘸的装瘸,让伺候的人带着自己离开,背影透出“死道友不死贫道”、“莫挨本宫”的冷漠。
“……”
李贵妃鬓间汗如雨下。
她望向陛下,后知后觉地想,她是不是完蛋了?
可是!
可是明明陛下也很讨厌叶氏的啊!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沈景明在她绝望求救的眼神里,缓缓重复了一遍贵霜的话,“爱妃,你也想要贵霜王女的礼物吗?”
李贵妃情不自禁地想摇头。
她发着抖,刚才的张扬跋扈都没了影子,好像才开屏的孔雀、而今被拔光了所有的羽毛,再也没办法趾高气昂。
如果她知道那只狐狸跟大衹人有关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要的啊!
高台附近不知怎么只留下了她们这几人,连扎营在附近的臣子们帐篷帘子也都悄无声息地放下了。
李贵妃拒绝的话都挤到了嗓子眼,甚至想要就这样跪下,求皇帝给她做主,但就在这时,贵霜用手背抵着下巴,那双仿佛不会被染上任何情绪、永远如天空般淡漠看世人的蓝色眼眸锁定她——
“贵妃娘娘还是不要急着回答比较好。”
她那双眼睛若有似无地瞥向叶浮光,“我这个人,最讨厌被别人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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