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并不怎么隔音。
叶浮光先前还被叶渔歌的银针扎得头皮发麻,声泪俱下地问她能不能全麻,得到的答案是“不行,你醒着的时候更合适”,后来只好开始哭唧唧地说“全麻不行也可以半麻啊,我给你背点麻醉剂成分怎么样qaq”
谁受得了这没完没了的一针一针啊——
她又不是紫薇!
但后来,叶浮光的注意力就都被帐外的动静给吸引了,她听见许乐遥模模糊糊的话,很担心她将沈惊澜惹怒,即便她知晓岐王脾气比那些长期位高权重、出身不凡的都要好,但总归是王侯,面对许乐遥对朝廷的不满,万一有其他人听见她们的话,沈惊澜就必须得处置许乐遥了。
可是……
若不是她,许乐遥原是不必遭这牢狱之灾的。
她注意力转移,刚才那大惊小怪的动静压了下来,只是在叶渔歌再下针的时候,忍不住肌肤紧绷。
不知不觉,她被扎出了一身的薄汗,直到感觉那股若隐若现的针扎疼痛好像到了右手,而且愈演愈烈。
叶浮光才刚低头,就发现叶渔歌手中多了一柄用酒烫过的银刀,刀光在帐篷里的烛火里,把神医冷淡的双瞳映得明亮。
“?”
她呆呆地张嘴,很想问,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叶渔歌却好像已经领教了她的吵闹,垂眸与她对视片刻,忽然眼疾手快地将旁边一团用滚水烫过的、冷冽下来的折叠巾帕塞进了她嘴里。
叶浮光:?!
她使劲瞪大了眼睛,看见叶渔歌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给按住,甚至难得对她展开了自己的信香,遮天蔽日的竹林在简易木榻周围散开生长,细长的竹叶互相摩擦,却像是对她吐出蛇信的竹叶青。
她惊恐地看着这景象,一动都不能动,甚至连痛呼声都被嘴里的毛巾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神医淡然划开她的肌肤,在血液流淌的鲜红色里,进入她身体的异样露出尖端,被挑起、又被铁夹夹住缓缓抽出——
“叮”
很轻的一声响。
是那根银针被丢进旁边木盘里的细微动静。
直到止血药粉被倒上伤口、干净的纱布一圈圈包扎上手臂的时候,叶浮光都还是那副痛傻了的样子根本反应不过来。
叶渔歌本来还想问她,到底先前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在身体里有这样的一根针,是被哪个缺德的家伙拿去当药人了么?
可是看小废物这幅被划了一点伤口就疼得面色苍白、整个人都还在抖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仿佛严.刑逼.供,只能收回自己的信香,然后犹豫着,伸出手很轻地摸了下叶浮光的脑袋。
或许是感受到她此刻才流露出来的担忧,并不似刚才下针、动刀时的无情,联想到之前她将自己一路抱着回到营地的那种小心翼翼,小废物无师自通了什么叫恃宠生娇。
她手都疼麻了,身体又还残留着被可怕同类信香恐.吓过的反
感,顿了顿,她把脑袋挪开了。
叶渔歌手指动了动,将手飞快地收了回去。
她冷声说了几句这几日不要沾水,也不要吃气血太旺的东西之类的,就起身走出了这帐篷——
倘若早知她要对沈惊澜说那样的话,叶浮光是绝对不会躲开她动作的。
……
“可我的罪,却因你而起。”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渔歌感觉还挺痛快的。
她原以为需要保守这个秘密,直到在那不见天日的牢笼里死去,但既然被许乐遥带出来了,又恰好见到了岐王,那将此事道出,便也无妨。
尤其是在见过了叶浮光跟在她的身边遇到了这种危险,而那个小废物当初居然就是为了救活这样可怕的家伙、才让自己如今陷入这种境地,有必要吗?
叶渔歌说不出自己心中那种烦躁从何而来。
又或者。
她只是不爽刚才叶浮光躲开她的动作,明明她们才是最亲近的人,她们身体里甚至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即便那一半都很肮脏,而沈惊澜只不过是永安城里、和宸极殿中那些权贵一样的家伙。
嘴上谈着感情,眼中全是算计。
——包括当今天子。
或许是从出生的时候,就见过窝囊、沉迷酒色、需要别人很努力才能扶起来的烂泥爹,她的娘亲需要精打细算、耗费力气才能勉强劝住这男人的心,而她只需轻易表现自己的才华就能引来所谓的“父爱”
,导致她对父权没有任何的敬与爱,所以后来被君权三言两语就定下一个罪名,只因为她做了逾矩的事,就被打入大牢时,她也没什么感觉。
旁人生来这世界,总是很多欲望,追名逐利,享受人生,她却看什么都觉得无趣,只是给自己设定一条最轻松的路,一路走到顶端,过完这一世就行。
然后就出了点小意外。
总是喜欢给她找麻烦,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那个小废物姐姐,突然有一天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她让一贯薄情寡义的叶渔歌,好像真正地触碰到一点家人的爱。
但转瞬间。
那个小废物就给了别人更多的、更多的爱,甚至因为这种爱陷入危险。
好像还是个傻子,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傻的方式。
……所以她忽然又很烦这小废物,这也是很正常的吧?
-
在叶渔歌的话音落下后。
帐篷内外都陷入了诡谲的沉寂里,一时间,好像连营地外面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远处的一些人声都跟着消失了。
沈惊澜凤眸半敛,语气不明地问,“为何你的罪,与本王有关?”
“因为原本有人不想让王爷醒来。”叶渔歌说话时的语速还是一如既往,不快也不慢,有读书人一贯的修养与矜持在,但这份不卑不亢用来对答岐王的问题,却已经是一种自矜与傲慢,“但有个傻子,求我制解药,说我是学医的,就应当考虑如何救人。”
沈惊澜沉
默了很久。
才一扬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所以,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不。”
叶渔歌缓缓摇头,“我若是救了,就活不到现在。”
这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有些大。
连旁边听着的许乐遥都已经放空了神色,一副“我是谁?我在哪?这是我能免费听的吗?”的恐怖表情,本来她还觉得逃狱遇到岐王还有那么一成不会被逮回去的胜算,可是现在她已经不确定了。
刚才被抵住咽喉的那股杀意,此刻好像又攀上的她的脊骨。
沈惊澜神色微变,在她即将对叶渔歌的话语有所反应的时候,帐篷内忽然传出很大的动静,伴随着一声“哎哟”的痛呼,一时间,令她们三人的注意力都被挪开了。
许乐遥本就惦记着叶浮光的身体,虽然刚才隐约吃了个惊天大瓜,但她总归是她们几人中震撼最小的,此刻便毫不犹豫地往里冲——
“怎么了?是摔下床了吗?”
……
叶浮光心想这屁原著真该给叶神医颁个“最不崩人设奖”,对谁都是这幅狗脾气,她当初得是把沈景明气成什么样才被丢进天牢的啊?
但总归是自家人,而且是刚救了她的自家人。
她能怎么办?
还不是只能咬着牙把自己屁股摔八瓣儿去救她!
只不过没想到先冲进来的是许乐遥,让她怔了半秒,眼见许乐遥要抬手将她扶起来,还是后面的沈惊澜直接越过她、将叶浮光抱了起来。
“怎么摔下来了?”
沈惊澜语气很淡地问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狭长凤眸正好跟怀里的她对上,看似在关怀,尾音却是往下坠的,明显已经猜出了她这出苦肉计的缘由。
叶浮光心想自己真是上一世骂作者骂太狠才要被丢进这本文里面面对这几位大佬遭罪,现在这几位,一个是因为太牛逼、开局就被ban的外挂战神,一个是未来王朝最厉害的神医,一个是能够走入权力漩涡里摆弄风云的权臣,她这个炮灰是做错了什么要被丢入这种高端局?
她在心中疯狂吐槽,面上却不得不先对许乐遥露出个感谢的笑,然后才紧了紧抱住沈惊澜脖子的双手,好像这样就能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将这柄危险武器暂时封印——
“太、太疼了,翻身的时候没注意……就摔了。”她如此道。
许乐遥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她虽然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多少跟叶浮光的相处时间,但她也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类型,看她托住了沈惊澜,便悄悄抬手拉着好友的衣衫,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不要在这里继续引起岐王注意。
叶渔歌瞥了她一眼,本来也没兴趣看小废物是怎么表演《乾元的绿茶修养》,略微抬手躲开她的动作,倒是先掀开帘子出去。
等到脚步声都渐行渐远。
叶浮光才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王爷,你、你是不是能看见了?”
沈惊澜随口“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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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用木板打起来的简易行军床上坐下,又问她,“哪里疼?”
“哪里都疼……”
这倒不是叶浮光刻意卖惨。
叶渔歌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治疗方式,总之刚才下的每一针都很深、扎得她很疼,肌肤上虽然没有留几个很明显的针眼,却有小片小片的泛红,乍看很像是被蚊虫爬过的痕迹。
而这样星星点点的红,从她后颈、后背到手臂上,处处都是。
她甚至觉得自己本来被药浴泡得燥热、极具充盈的气血,都被扎漏了,现在就像个破破烂烂的瘪气球。
她坐在沈惊澜怀里,跟她撒娇,“王爷帮我吹吹?”
从被救回来之后到现在,叶浮光对走丢这些时日的那些事情闭口不提,除了表现出对沈惊澜的依赖,就好像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岐王看着她明显瘦了些许的面容,用食指摸过她明显许多的下颌线,眼眸里情绪太过复杂,最终竟也只是一垂眸,让长而直的眼睫盖住那些情绪。
她好像真的想帮叶浮光吹一吹脖颈上的红痕。
只是一低头。
就被怀中人仰头吻上她的唇。
沈惊澜顿了一下,在她怀里的小王妃已经压着她的后颈,将她脑袋按下来的同时,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别难过……”
话一出口。
两人皆是一愣。
叶浮光想,她刚才明明是想替叶渔歌求情,让沈惊澜别生气的,怎么就……变成了这一句?
而沈惊澜则是在这短暂的停顿后,忽然也将怀里的她捞起,重重加深这个吻的同时,毫不犹豫侵入她的唇舌间,将这道日思夜想的甘洌气息全部攫取。
帐内响起含糊的、让人面红耳赤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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